下潜
    这句话吼出来后他们两个都顿住了，对无法说话的涂岚来说，夏宜荷无异于是在残忍地撕开她看似已经结痂的伤口。
    将伤口加深，往伤口上撒盐，让本就无助绝望的她更加痛苦。
    原来，她们都仅仅是看上去不在意她不能说话这件事而已，夏宜荷气急了会口不择言说出内心话，涂岚被她直言大吼之后也会觉得受伤。
    没有人能真正接受一直不能说话的，每个人一定都有想要表达的时候。
    如果涂岚能说话，现在一定会奋力反驳她，将自己所有疑问尽情问出来，而不是无论被她怎么对待都一声不吭。
    她分明在心底说了无数句话，却从来没人能听到。
    没有放任自己深陷在情绪里，涂岚趁着夏宜荷觉得自己说重话失神之时反过来牢牢抓住了她的手，毫不犹豫地张开嘴用牙咬了下去。
    以牙还牙，将刚才被她扇巴掌的疼还回去，涂岚牢记着刚才的痛用力咬着她的手。
    夏宜荷疼得叫出声，挣扎着抽手甩开了她。涂岚也终于得到机会跟她分开，眼疾手快地弯腰伸手拿到了自己的手机，长按关机键向紧急联系人发出了信号。
    注意到她的动作，夏宜荷很快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再次走近涂岚跟她争抢着手机。
    涂岚紧握着手机没放手，却在瞥到她手上被自己咬出的渗血牙印后顿了一瞬。
    手机最后还是被她抢走了。
    本以为她会像刚开始一样直接把手机扔了，但夏宜荷并没有摔手机，而是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取卡针，捏着针戳到孔里弹出卡槽。
    一系列动作发生得快，涂岚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卡槽里的两张电话卡醒目，夏宜荷看见后更生气了， “你现在还用小号跟别人联系是吧你就那么不相信我们”
    反正没办法回应什么，涂岚沈默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淡漠。
    跟她说话一直都是这样，无论说什么都像伸拳打在棉花上，夏宜荷没再出声，把两张卡拿出来全部掰断了扔到地上。
    手上被咬的地方随掰卡的动作扯着疼，扔完还是觉得不解气，她将桌上的手机也拿起来砸了，屏幕碎裂，地上的瓷砖也被磕破了一角。
    就在夏宜荷打算继续砸东西时，安静的大厅里多了一道急切的脚步声。
    涂峋喘着气赶来，看到涂岚没事后他紧提的心才放了下来。
    目光扫过地上摔坏的手机和电话卡碎片，涂峋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快步走向涂岚查看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走近才看到她脸上的红肿，涂峋心疼地握紧拳头，这回是真的无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转过头冷声质问夏宜荷， “你打她了”
    “作为一个母亲，我为什么不能教训孩子”感受到他话里流露出来的不满，夏宜荷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教育归教育，难道必须用暴力吗”他的话冷得掉冰渣，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那么生气，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她扫地出门。
    夏宜荷态度软了下来，没敢正面回答，装弱地举起自己带着牙印的手卖惨道， “她也咬我了。”
    涂岚全身的警戒不安在看到涂峋后终于松缓一些，哪怕听到夏宜荷说的话他也没责怪她，从始至终都牢牢地将她护在身后。
    看着他宽大的背影，力量和勇气又重新一点点回到了她身上。
    她在涂峋和夏宜荷无声对峙的间隙去书房拿了纸和笔，回来时他们两个都在沙发上坐好了。
    涂峋擡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招呼涂岚坐过来，护犊护得再明显不过。
    夏宜荷将视线移到别处，不想看到他们父女俩和谐相处的画面，毕竟涂峋现在是在她们之中选择了站在她那边。
    “有什么话我们一家人可以坐下来好好说。”涂峋和善地开口缓和气氛，听起来像是两边都一样重要，实际上却转过头对涂岚说， “小岚想说什么尽管说，有爸爸在。”
    看吧，他还是让女儿先说，夏宜荷不屑地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我认为莫管家和魏叔的死跟她有关系。」涂岚简明扼要地写下这句话，擡眸紧紧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他们都很清楚， “她”指的是夏宜荷。
    白纸册上的黑字格外清晰，见此他们神情各异，涂峋震惊疑惑，夏宜荷则是一脸无语。
    “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那么离谱的想法。”她尖锐的话音上扬着觉得荒谬。
    “谁主张，谁举证。我们可从来没有教过你空口无凭地随便污蔑别人，而且污蔑的还是家人。”夏宜荷特意将“家人”二字加重音调，掀起视线回望着涂岚。
    涂岚读不懂她眸底的情绪，但她很肯定，其中没有受伤与失望。
    她曾经以为，如果孩子对母亲说出这种话，做母亲的会因为被怀疑而感到难过，所以她也一直将念头藏在心底没有问过她。
    但事实上，眼前的她完全没有这种反应。
    可能是因为她们从来都不是相互信任的母女关系吧，涂岚默默垂下视线继续握笔写字。
    「莫管家出事那天你刚好出门了，而且他死后你也有在他房间翻过东西。」
    “我记得那天我跟你们说过我要去看展，早上出门后我就先去朋友家了，大概八点半到她家的，后来我们就一起去展馆了。”
    看涂岚还是盯着自己，夏宜荷有些烦躁地擡手将头发捋到身后， “好，不相信是吧”
    “我那个朋友你们也认识，是个网红博主，我记得她那天拍了视频。”说着她拿出手机点开了她的主页，找到她发布的视频放给他们看。
    她的视频录得很详细，每次转场去下个地方都会展示时间，夏宜荷那天确实一整天都跟她在一起。
    特别是在九点左右，她们刚好到展馆进场参观，夏宜荷全程出镜。
    按照涂岚之前的猜想，凶手应该跟莫管家在一辆车上，在涂家别墅确认他服药死亡后才离开，后面剪掉了这段监控画面伪造成自杀的假象。
    而她看展与莫管家出事的时间刚好重合，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如果车上的人不是夏宜荷，那是谁能让莫管家同行，而且还能让他神色无异地自愿服药
    她还在混乱思考中，夏宜荷紧接着出声问， “还有你说我在他房间找东西，你看到了吗就这样说”
    「你拿钥匙开锁找东西那天，我也在房间里，我听见了。」涂岚如实写下。
    没想到那天房间里不止一个不速之客，她当时注意力都在江亭夜身上，所以没发现她。
    原来他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暗中帮助她了。
    但其实夏宜荷根本没在意这个问题，就算她听到了，她也能随便找个借口， “我确实在找东西，是小峻听说他爸去世了拜托我帮忙找一下他们的合照。”
    “如果你也打开柜子了应该清楚，要找的合照确实就在里面。”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种挫败感，涂岚忽然意识到，不管自己问什么，她都能毫不犹豫地给出回答。
    一切都很合理，简直完美无缺。
    「那魏叔呢你为什么要辞退他」
    “你该不会想说，因为我辞退了他，他的死就是我造成的了”她的语气嘲弄。
    “小岚，你要搞清楚，他是因为债务自杀的，害死他是他的自己欠下的债，跟我有什么关系”
    或许她会觉得如果她没有辞退魏叔，他就不会被逼迫到自杀的地步，那她就把话说得再清楚一点，告诉她到底是谁的责任——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辞退他吗答案是因为你。”
    “我明明跟所有人都说过，不允许你看莫管家出事那天的监控，但他给你看了。”
    “他都违背命令了，我为什么不能辞退”
    强忍着忽略她说的那句刺耳的“因为你”，涂岚快速地在纸上写着字。
    「为什么不让我看监控」
    “小岚。”夏宜荷深深地念着她的名字，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你有没想过，这一切都是你亲眼目睹莫管家自杀后产生的幻觉因为不愿意接受他们的死亡，所以幻想他们都是被害的。我真的不希望你在错误的方向越走越远了。”
    言外之意是不让她看监控也是为了她好，是担心她再被那天的事刺激。
    好话全都被夏宜荷说了，现在反倒是涂岚得了妄想症。
    明明不是这样的，可涂岚却再也不知道还能再写什么字了，无力感早已侵蚀了她的思绪。
    没有确切的证据就直接来询问这件事，是她天真了。
    谁会坦然承认自己犯下的罪呢
    眼见她们没再继续对话下去了，一直都没说话的涂峋这才启唇道: “对不起，小岚，我都不知道原来你那么在意莫管家的离世。”
    “他确实走得太突然了，没有留下只言半语，而且我们都不知道他自杀的理由，你无法相信也是正常的。”
    “妈妈解释的话你也听到了，你可能还是不相信。没关系，不管你还想问什么，她都会认真回答的。”
    “对吧”他一边柔声开导着涂岚，一边擡眸看向夏宜荷。
    偏心也偏心得太过头了，夏宜荷看着他忍不住想起过去那些往事，心底的寒意越来越深，可还是不得不顺着他的话嗯了声。
    应声之后再也不想留在这里，谁知道待下去他还会说出什么话来让她寒心，想着她果断地起身上楼了。
    脚步声远去的同时，涂岚也感受到后背上来自于身边人轻柔的抚拍，涂峋正无声宽慰着她。
    她的鼻头突然有些酸，很庆幸这种情况下还有他站在她这边。
    允许她质疑，允许她提问。
    “小岚，爸爸给你放一周的假，你想不想去国外散散心”
    听到涂峋的话，她擡起头跟他对视上，入目的是他满眼的关心与心疼。
    她知道，他这是考虑到她刚和夏宜荷吵完架，而且还指控她跟别人的死有关，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闹得很僵，担心她在家里和夏宜荷碰面会觉得不自在。
    看她没回答，涂峋自然地提起莫峻，口头帮他定了检查时间， “明天小峻要去国外覆查，我正好也担心没人陪他一起去。”
    他话都说到这里了，再拒绝显得矫情，她其实也觉得在家里待着很不自在。
    头皮上的疼，脸上的疼，咬在夏宜荷手上的牙印，还有自己手里那些被逐一打破的问题全都扎在了她心底，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受。
    眼前一片黑暗，无从迈步。
    但涂峋告诉她——
    暂时歇一歇也没关系，他永远都是她的避风港。
    “去国外散散心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说。
    涂岚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