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冬天来临，有一天走出家门，视野里蒙蒙白雪飘晃，极端亮丽。极目远眺，木芙蓉，桂树，垂柳，海桐都穿上棉袍，高空冷寂，房屋檐角不闻叽叽喳喳的雀鸣。
    三四个月后，冬去春来，会再度热闹。
    窦米成功入选高校实验培训计划，和导师去了北京跟进项目，谭丛进了部队，入伍当兵，每天限时用手机，大多是给家里报个平安，杨贝芊打长途电话，说要几个月后才能回来，估计到春天了。
    杨贝芊保研也去了北京，初来首都，人生地不熟，她们想起在这边上大学的乔雪。
    一个电话打过去，约对方初来见面，乔雪却道，“啊，我现在在日内瓦，差不多一周后回去。”
    日内瓦？
    除了是去见陆一卿，还能因为什么。
    人家小情侣异国恋见面不易，窦米不打扰，“噢，那替我和芊芊给陆一卿说声，希望他在国外一切都好。”
    乔雪觉得她们误会了什么，“等等，我来这边是有个学校的比赛，你们想哪去了？”
    “噢，那就是结束了再和陆一卿见面。不打搅了，挂了。”
    这一忙就是数月，从冬天到开春，窦米每天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科研所和家两点一线，来年开了计算机流体力学科研项目，为利用模拟技术解决洪水风暴等气候问题。有同学考虑学期结束朝向爱丁堡大学留学方向发展，学术评估不错的话可以得到教授个人推荐信。
    搞科研的没几个女生，同伴走后就剩下窦米一个女生，狼多肉少，私下空闲不少单身师兄想加窦米的联系方式，窦米擡手捋了下头发，亮出手指的戒指，含蓄的回绝。
    早出晚归，晚上到家倒头就睡，有时赶不完进度，要将一堆实验报告和数据分析表带回去通宵，没日没夜泡在专题中，直到身体吃不消，生了场病。
    江彧从中心医院赶回来，家里没米没油，冰箱空空，地上半袋蔫巴巴的土豆和半根葱。料想如此，他在超市买了小袋黑米，菠菜，花生，红枣，回来熬粥喂她吃。
    窦米烧没退，脑子晕晕的，好像看见江彧在厨房做饭，快一周没见面，她坐起来就要下床找他。神志不清，使劲全身力气，也不得动弹。
    江彧用汤勺一口一口喂她吃了饭，抱着她睡了一觉，发了汗烧退了才走。医院那边催的急，他留了张便签，把药备好和水都搁到桌上，给杨贝芊打了电话知会了声。
    窦米一觉睡到晚上九点，这一觉足够长，足够安稳，补足精气神，醒来头脑都清了，看见郝美丽来了，“妈，你咋来了。”
    “你还好意思问，再怎么忙也不能把身体拖垮，我要不来，你一个人在那烧着怎么办。”郝美丽拿体温计给她量。
    窦米以为是场梦，梦见江彧回来了，醒来发现是郝美丽。
    “马上就结束了，我回家住几天。”
    窦米算好日子，顶多三天就可以回新榆，郝美丽饭也不吃了去给她收拾行李，“19号谭丛从部队回来，都凑到一起了，你们这群小将都回去，家里可算是能热闹热闹。”
    窦米去洗碗，看到奶锅里的粥，郝美丽过来说：“小彧中午回来做的，等你退烧，我来了他才走。”
    “江鱼真的回来了！”窦米找手机给他打电话，第一通没接，五分钟后回过来。
    江彧：“刚刚和老师去查房，怎么了？有没有好点？”
    “好多了，晚上吃了一根脆皮热狗棒，一碗番茄肉酱面，还有豆腐汤。”
    江彧听着她汇报食谱，笑道：“猪。”
    “嗯？你再说一遍。”
    江彧不逗她了，“胃口挺好，看样子是病好了，以后我会看着你好好吃饭。”
    窦米听他叮嘱完，问道：“江鱼，你想我了吗？”
    他顿了下，“身边少了你闹腾都不习惯，今天回去看见你，都不想回来了，如果不是医院有放不下的病人要管，真想二十四小时守在你身边。你不好好照顾自己，我放心不下。”
    窦米反思，发誓以后再忙，也不会和身体健康过不去了，“我会照顾自己的，你放心吧。而且这边项目要结束了，后天就能见面了，我买好火车票，先去找你，然后再回家。”她在厨房打电话，水烧开后关了火，“我们都好好放松一下，给自己放个假。”
    “好。”
    江彧十八号有假期，和窦米提前一天回家，谭丛和杨贝芊在二十号上午回来。
    窦米见杨贝芊还穿着件高领衣，“不热？”
    杨贝芊说的含糊，她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挡吻痕呗，“挺激烈啊。”窦米忍不住笑，“就知道谭丛一放假就去找你过二人世界了。”
    回家休假还有个主要的任务，就是漫画家lauren和社里另外三个漫画家开签售会！
    地点就在新榆，市中心图书馆大厅。
    要去见偶像的前一天，窦米激动的失眠，和江彧说：“我准备好多手写信，从高中到现在攒了一堆，你说让人家要是不想收呢？我话这么多，字写的不好看，要不江鱼你帮我誊抄一遍吧？”
    “手写信的意义不在于这些，美观是次要的，用心亲笔写的对方一定会感受的到。”江彧看到她找出的一盒子信纸，没想到这么多，“你是真的很喜欢她的漫画。”
    乱七八糟的信纸里积压着很多当年她写给他的情书，其中有几句话，是她那时被拒绝后写下的“如果江鱼爱豆米。”
    江彧背着她，在下面写：江鱼永远爱豆米。
    窦米没有发觉，喋喋不休聊着上个话题：“满满的回忆，我还记得哪一封是自习课偷写的，哪一封是和你吵架，当时很伤心找不到人说话，就写了，还有是漫画被没收，悲痛欲绝的心情还记得，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江彧抓住重点，“我们吵过架吗？”
    “有，一次我害你没赶上公车，咱俩都被记名，你当时超过十分钟没和我说话。”
    “……？”江彧好笑道，“这你都记得。”
    说到这，杨贝芊问：“你们有没有瞒着对方的小秘密？”
    窦米脱口而出，“秘密算不上，就是高中毕业生日那天，我说在场的人里有我喜欢的人。别人都以为是谭丛，我没有解释，其实是知道坐在我左边的人是江鱼，故意表的白，亲了他一下。想给他个惊喜。”
    窦米看向江彧，“你呢？有没有瞒着我打什么鬼主意？”
    江彧直视她，“有年你被老师误会和谭丛早恋，后来消息不攻自破，其实扼杀那个不实传闻的人，是我。”
    窦米想起来一些，“原来是你！”
    “是我。”江彧略略挑眉笑了，“要覆仇么？”
    “不，要谢你。”窦米倾身亲了亲他的唇。
    盛夏到了，屋里开着空调，晚上家里没人，她和他裹进一条薄被里，折腾出一身汗，衣服扔到地板上，两人缠绵，身体合二为一顶上情潮。
    江彧把避孕套打结扔掉，抽屉里还有一盒新买的计生用品，窦米问：“你买的？”
    “不是。”
    那就是……
    窦米羞得钻进被里，踢他的小腿。江彧把她捞出来，抱她去洗澡，“我想娶你回家，和爸爸商量过这件事情，马上你就是我老婆了，还害羞？”
    这是少有的他提起结婚。
    进入婚姻的殿堂，从恋爱到成家，转变一个新的身份，窦米没想到江彧已经把这件事列入计划了，他很笃定的说：“娶你就是计划的全部，我想让这天早点实现，我想和你有个家。”
    老话都说，女孩长大后是没有家的。江彧不喜欢这话，他要给她的女孩组建自己的家庭，他会是她的衣食父母外第三个爱她，宠她的人。他的女孩是有第二个家了，有个人愿意陪她携手到耳鬓斑白。
    “窦米，我想娶你，用一辈子来爱你。”
    一个温柔的夜晚，像首绮糜情诗，纵情声色。
    两天后，去签售会路上，江彧反覆强调，“见到你偶像别太激动。”
    窦米软声说知道了。
    到现场人很多，门口有指示牌，大厅摆满了折叠椅，挂着条幅，许多漫画迷凑到一堆在聊天，应该是知音们线下见面，拉拢要好的姐妹进粉丝群。
    窦米扫了一圈，什么年龄段的都有，二十出头大学生较多，面孔年轻。
    四个漫画家人气不等，有三位粉丝达到四十万，而lauren凭借《FIL》展现才华，小荷才露尖尖角，还需更多的经验和作品积攒热度。场内有其他三位老师的固定粉丝，专程而来，对lauren的少年漫略了解一二。
    窦米担心，“有我在，不能让lauren老师冷场！”
    江彧没说什么，眼睛看着台上，话筒从最左边的老师传给下一位，所有人的目光聚集——
    lauren身影袅娜，长直柔顺的乌发，瘦挑个子，完全看不出年龄在四十左右。
    窦米抱着漫画册的手缩了下，显然是怀疑自己的眼神，紧张惊诧地问道：“……江阿姨？”
    从江彧的眼神里她猜不出他的心思，“江鱼，你早知道了？”
    他嗯了声，她的心跟着被敲击了下，怔忡，对此局面一无所知，下一秒就调整好状态，轻松的笑了，“我的偶像是你的妈妈？”
    到上台签名的环节，江彧帮她抱着书，“过不久，也是你的妈妈。”
    他是指结婚。
    这么严肃的场合，窦米被他的话逗笑了，“我好怕一会一开口，叫我偶像‘妈妈’。”
    “可以试试，她很乐意。”江彧和她说悄悄话，“我爸爸妈妈对你这个儿媳妇非常满意，就等你嫁进来。”
    离偶像就一步之遥，江曼这边的人不多，排了两个人就到窦米了，她把单行本推到面前，还有一盒子宝贵的信，“阿。”
    江曼擡头对她笑，像往常一样叫她：“小豆子。”她拔开笔帽问，“谢谢你来。”
    尽管没有人注意她们这边的谈话，窦米还是规矩地说：“lauren老师好，可以帮我写些祝福语吗？”她把单行本一本本递过去。
    祝福语很短，一会就写完了。江曼这边又空了。窦米不想看见她孤零零坐在台上，旁边排着长龙，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窦米想到个好主意，翻开扉页，“老师，可以在上面画一些画吗？”
    她冲江曼眨眨眼，对方心领神会，在每一册的扉页上画起连环画，细致的画好每一个镜头，这次是少女漫，青春洋溢的男孩女孩们相遇，相识。
    全白色画纸上，第一个分镜，两条黑线构成一个窄窄的巷子，景物近大远小，鳞次栉比的瓦片逶迤丽相连，长满浓荫绿苔的青砖下，一朵朵白色小花安眠；
    第二个分镜，云彩像个巨大容器装满温柔的霞光，照着三个脸庞稚嫩，戴红领巾的少先队员们；
    第三个分镜，女孩摇曳的洁白裙尾取代了飘扬的红领巾，人物从三个变成四个，第四个新出现的男孩牵着只吐舌头摇尾巴的金毛；
    第四个分镜，少男少女们骑着单车从夏花灿烂闯进霜雪漫天，天空蓝的像汪洋大海，阳光普照，明媚的笑容仿佛来自遥远的向日葵花田；
    第五个分镜，他们长高了，天蓝色的校服变成束腰纱裙和黑色正装，他们在夏日里悄悄长大成年，巷里蓊郁的树林绿了黄了，萌芽了枯落了，斗转星移，四季一年；
    第六个镜头，两个少年目光锐利，稚涩逐渐淡去，两个女孩拉着行李箱奔赴理想，岁月的长河奔涌向前，绿意盈盈的巷子在他们身后老去；
    第七个镜头，一个女孩穿着白色练功服，一个女孩书本证书环绕，一个男孩穿着白大褂，脚边的金毛沈稳坐立，一个男孩身穿墨绿色军装，短寸，胸前是徽章与国旗，他们普通，如大千世界中一粒芥草，他们夺目至极，如人世里不熄永燃的长灯；
    第八个镜头，雪野里走过四双脚印，消失在巷子深处，来年春天草木葳蕤，她永远都是一个天朗气清的开花巷。
    这几幅画完工，吸引来更多人的注意，有人问：“这是新作品预告吗？名字叫什么？”
    江曼说：“可以暂时称作为‘十一巷的故事’。”
    十一巷的故事，十一巷的我们。
    窦米曾经和江彧约定过，天气转暖要一起看泡桐花开，这个约定就是一生。
    回到熟悉的家，巷里巨大的绿树，枝叶缝隙生机勃勃像住着段尘封旧事，窦永明挥着灯笼袖在练拳，转头看见他们，神采飞扬喊道：“闺女！你爹上电视了！”
    原来是数年前那从北京来的剧组拍的综艺果真播出来了，第一期介绍家乡，就是周边取景，而窦永明则是攒动的人海里的渺小一粟。导演够意思，花絮彩蛋里，录了近两分钟的武术表演。
    窦永明笑呵呵，对于这个半辈子武术迷来说，值了！他逢人便邀来家里看电视，第几分钟第几秒，穿武服的人是他，是住在十一巷的窦永明，打的是中华少林拳！
    窦永明像八年前，拿着相机喊人：“来拍张合影——”
    镜头定格的刹那，一身军装的谭丛揽过杨贝芊的肩膀，江彧的目光和暖阳一同落在窦米的笑脸上。
    外街栽种的绿树，大叶子在风中晃，绵延数里的蒲公英满天飞，花粉雨露，黛砖朱瓦着筑到光线充沛地，这是一条能看得见尽头的小路。
    走了八年的风很轻，很轻，要到哪里去，不知道，或许再个八年，会相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