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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和江彧分开,窦米就有点想他,晚上躺在床上说不着数羊,数羊不管用就换成了数鱼。
“一条鱼,两条鱼,三条鱼……九十八条江鱼,九十九条江鱼……两百三十四只江鱼。”这个时间江彧估计睡了,他手机没有静音的习惯,一旦收到她的消息都是秒回。
窦米不想把他从梦中叫醒,面朝卧室的白墙继续数江鱼。
而白墙后的那间卧室里,自从和窦米在一起后,江彧每天很晚入睡,白天时间都和她待在一起,还是觉得不够用,一分开就想她,连同咋咋呼呼的闹声都想。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远在国外的陆一卿晚上睡不着,按时来叨扰他,张口闭口“我家乔乔不理我”“我想我家乔乔,我要回国!!!”
陆一卿打电话说:“老江,我这是得相思病了。这病还越来越严重了咋办啊,我买了后天的机票,谁也阻止不了我要回来见我女神!!!”
相思?
江彧觉得他可能也得了这种病。
手机亮了两小时,窦米那家夥没来找他,估计早就呼呼大睡了。江彧赌气的踢了下被子,闷哼一声。
他去厨房倒了杯水,橱柜上有许多菜,他不知怎的就洗菜做起饭来。江继远起床上卫生间,见厨房亮灯,窗户蒙着层雾气,儿子系着围裙抹握着个木勺。
“儿子,煮夜宵呢?晚上没吃饱吗?”
江彧忽然回神,他并不饿,但有两道菜都出锅了,他道:“嗯,有点睡不着。”
江继远陪着坐下吃点夜宵,夜灯下父子俩在厨房独享这份静谧。
江继远点评道:“厨艺又见长进了,不错。”
江彧吃的很慢,一口一口喝白水,小米从狗窝里钻出来,见厨房开饭了,挺着癔症劲过来讨食吃。
江彧挑了些清淡的给它,小米的两只大爪子扒着他裤腿,等下一块骨头。
江继远悠悠张口:“小彧,爸爸问你个事,你和你窦叔叔的女儿在谈朋友?”
江彧没想骗自己父母,但被直接一问,他抓抓脖子,嗯了声,“爸,你看出来了?”
江继远夹了口菜,仰头大笑:“也不看看你是谁儿子,你们这些小鬼头有什么能逃过父母的眼睛?”
江继远开朗的一笑:“好好待人家小姑娘就行,要是敢欺负人家我第一个不饶你。”
“嗯,知道。”
“你窦叔叔他们应该还不知道吧?那先这样,咱们这边也先不告诉你妈妈,这是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情,想说了再告诉我们。”江继远吃好了,把碗筷拿去洗,“小彧,改天和你老爸喝一杯,今天太晚就算了。还有啊,对人家小姑娘好点。”
“好。”
小米被江彧喂得饱饱的,满足得摇着尾巴,蹲在他卧室门口。养狗这么久,自然明白动物的肢体语言,江彧拉开门,允许它进来睡。
“不许上床。”
江彧脱掉外衣,小米先他一步跳上床抢占领地,追着尾巴在大床上转圈圈,选了个舒服的地方,一屁股躺下蜷缩起来。
“……”
被子都被小米压在身下,一只成年金毛犬提体格很大很重,被子没能从它那抢过来,“小米。”
小米送了他一个幽怨的眼神,百般不情愿挪了下高贵的腚。
江彧啧啧道:“和某人一样没心没肺。”手机亮了一下,是垃圾短信,并不是窦米发来的,他叹一声。
隔日早上他起床的时候,另外四人已经坐在客厅准备估高考分数了。五分钟后,江彧加入他们的估分战队。
窦米在啃小面包,凑到他身边,“江鱼,你起的好晚。”
还不是因为你!害我总是想你想到晚上睡不着!
江彧镇定的拿起笔和打印出来的答案,窦米又挪过来黏着他,“江鱼,你好香。”
下一句,她说:“像只小香猪。”她啊张大口吃掉小面包,没事人似的挪走,到杨贝芊那边去了。
他们按照高考科目顺序对分,从语文到英语,全科对完答案花费了一上午。窦米因为马虎,理综错了一道拿手的题,杨贝芊和江彧分数很稳,没失分严重的地方,有望冲上重本。
窦米问乔雪:“你的怎么样?”
“SO EASY~”
“谭二弟,你呢?”
谭丛反反覆覆对着答案看了四遍,还是难以相信。杨贝芊替他说:“谭丛考得很好,总分五百九十多,看语文作文好的话,可能上六百了。”
“哇哇哇——”窦米和乔雪都惊呆了,窦米欢呼道:“谭二弟,可以啊你!你这是超常发挥,考得非常非常好!!”
乔雪:“看来学校新杀出来的黑马要出现在咱们班了。”
窦米想起没来的白熙,“还有咱们班长,不知道他考的怎么样。”
乔雪拿起手机,班级群聊里已经99+了,她一眼看到白熙发来的估算分数,“白熙都超榆师大四十多分!!”
窦米和杨贝芊都惊讶的叫起来,两人欢呼的蹦跳抱在一起,“没有人掉队!我们都有希望能被第一志愿录取!”
窦米:“我要给白熙说让他和我们一起去燕城,分数那么高,为什么要留在本地呀!我们都要去更远的地方!”
江曼看着他们这群高中生在下面又跳又唱的,就知道考的都不错。窦米去厨房剥柚子,江彧跟着进来了,从身后搂住她的腰,“我们又可以一起上学了。”
“嗯,我们不分开。”窦米喂他吃了瓣柚子,自己也吃了一口,江彧非要来抢她口中的,她唔的一声,转过身抱着他的脖子,在无人的厨房亲了起来。
小锅里煲着汤,厨房有些晒。少男少女抱在一起从发烫的台面辗转到餐桌边,再到冰箱旁。情到浓处,自然而然化身成连体婴儿,就想和对方黏着。
江曼走路本来就轻,都走到厨房了,里面砸砸黏腻的亲吻声还没止住。
“小豆子,你在厨房吗?帮阿姨关小一点火。”
窦米如梦初醒,双手抵在胸前把江彧推的远远的,江彧被猛地推到冰箱后面,江曼似乎还没进来,他无辜又委屈巴巴地露出头,看一看窦米。
江曼出现在门口:“见小彧了吗?”
窦米拉开冰箱门,江彧的额头咚地碰到上面,他疼的重新靠回去。
“呀,江鱼你在这里?”窦米表演着:“阿姨在找你呢。”
“……”江彧拿手搓了下撞红的地方,在妈妈的视线盲区里向窦米投去一个不乐的目光。后者当他是透明人。
江彧走到门口,插着兜,“窦米,一会还要给老师报分数,你快点来。”
“噢。”她忿忿地瞪他。
江彧挠了下眉尖,笑笑走了。
乔雪在客厅给陆一卿打电话,假意的不耐烦道:“要么你就回来亲自回来看啊,我都懒得给你打电话。”
门帘叮铃铃急响,乔雪离得最近,边听电话边走去开门,嘴里还在给陆一卿说:“你再不回来我就开学走了,我去上学就不回来了。”
说着她拉开门——
陆一卿穿着卡其色休闲裤,浅色衬衫,墨镜推到头顶,手里抱一大束鲜花,“SURPRISED!”
乔雪保持着听电话的动作,怔楞着看傻了,然后手脚动一下,陆一卿以为要抱他,手臂都向她张开了迎上去,结果对方一拳一脚砸过来。
“陆一卿你是不是有病?要回来都不说一声,你演诈尸啊?!”
陆一卿捂着膝盖疼得乱跳,从门缝挤进来,那束花搁在桌上就去追扬长而去的乔雪,“乔乔,听我解释。”
三位妈妈厨艺一个比一个好,江曼擅长烘焙做小点心,他们这群人聚到一起谈天说地。家长们都到隔壁窦家,给年轻人留出空间。
窦米和江彧吃个饭还要拉下手,女孩更是胆大的把腿放在他腿上,陆一卿咂舌,“我靠,你们??!”
“和江鱼在一起啦。”窦米夹了一筷子的菜要亲自喂江彧。
陆一卿捂着心口,当众秀恩爱比杀了他还难受痛苦,“秀恩爱没人性!”他看向乔雪,“乔乔,你看他们。”
乔雪拍掉他的手,“人家窦米追了江彧多久,你才追了我多久?现在见一面都这么困难,别想了没门,我不谈异国恋。”
陆一卿听这话自己是有希望,忙追着说:“不异国,只要你想见我我就立马出现在你身边。”
……
餐桌上还有两人一直无言,所有人都感觉的出,杨贝芊和谭丛是互相喜欢的,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生活环境里唯一的异性朋友就是彼此,陪伴这么多年,有喜欢的情意很正常。
但就是从小一起长大,这份关系太近了,日久岁深,已经成了家人。再在此之上多一层情侣的身份,如果表白成功就是皆大欢喜,如果没有,失去的不止是个朋友,还是最亲近的兄妹。
杨贝芊啃着饼干,谭丛摁着遥控器在找球赛频道,手臂一移,碰到旁边人。
电视机里比赛激烈,相继赢球,解说情绪热烈。但电视外的谭丛看到很困,罕少的总是跑神。杨贝芊看着前方,手臂处感觉的到男生不经意靠来的体温。
染着她的皮肤,是夏天的炽热,他弯腰伸手去够桌上的荔枝,坐回来时又和她离近了,紧贴着她的手臂,没有一丝空气流出。
他们都知道,他们都没有说话,没有挪开。
球赛看不进去,谭丛给杨贝芊换了部动漫电影,她看得很入迷,他不自觉的歪在一边看她。
夏天很热,闯进来的光将她的脸映成浅金色,睫毛长,鼻子小巧,瞳色浅。这点和他很像,他们都不是浓黑色的眼睛,偏琥珀。
女孩骨架小,脸瘦削,话不多,看人看物时那双眼睛格外认真,偏与他对视的时候会躲闪。
《千与千寻》里女主发现父母变成了贪吃的猪,杨贝芊看得入迷,忽而听到谭丛叫了她一声,与此同时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是一通来电,来电人是“李城”——她本班同学。
谭丛瞧见了那名字,脑子里浮现了一个学习挺好,时常会和杨贝芊同出同入办公室问题的一个男生。他单挑了下右眉眉梢,“你先接。”
杨贝芊当着他的按下接听,李城打来就是想问估分成绩如何,除此之外没什么话题。他问什么杨贝芊答什么。
谭丛能听到漏音,最后一句是李城问她“下午有时间吗?能不能出来见一面。”
同班三年,李城除了在学习上的关照,对她的好意她能感受的到。那时候有谭丛,李城问过她,隔壁那个爱在操场上打球的男生是不是她男朋友。
杨贝芊说是好朋友,是邻居,是她的哥哥。
放学的时候谭丛来等她一起回家,随手接过她的书包,手里提着杯热奶茶,摸了下她脑袋。
关系远不止这些,李城显然是不信杨贝芊的话。
挂了电话,客厅里回荡着电影里的日语台词,气压有点低,杨贝芊瞄一眼谭丛,他靠着沙发,不知道在想什么,又似乎在放空。
直到她起身要走,谭丛的腿像没地方放,向前伸了伸,挡住她的路。
杨贝芊看他。
跌进一双寒潭幽邃的瞳底,一中介于明晰与模糊之间半明半昧的情绪,瞧着她,拢住她的心神。
“芊芊,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她仿佛毫无抵抗力,知道他在看自己,却不敢回望过去,“我也不知道。”
谭丛静了十几秒,在这段空白时间里,杨贝芊在等他开口,挽留她也好,像小时候霸道无理的堵住去路也好。
好像有条透明绸带系着彼此,她在看不见的一头,不想他松手。
谭丛说:“别待太晚,有事给我打电话。”
啪地一下,那绸带终是在她隐隐约约的期盼中断了。
她点点头,失魂落魄地去赴约。
家里墙壁上的古钟嘀嗒嘀嗒走过,谭丛敞着腿,捏着个抱枕,犯嘀咕,“叫你去还真去了?果然是个笨蛋。”
陆一卿划拉了下脚,踹到他脚上。
谭丛撩眼,眼神不善。
陆一卿爆了声粗口,“你脑子有坑啊?!那个叫李城是该不会是杨贝芊暗恋的人吧?”
谭丛咬牙,颈项两侧的青筋爆起,陆一卿还在煽风点火,“你俩一块生活十几年了,她啥意思你还听不懂?那个李城要是真也喜欢杨贝芊,你就一点机会都没了。”
谭丛擡头,语气有点落寞,“那她喜欢他呢?”
江彧坐在对面,“我觉得不是。”
陆一卿恍然叫道:“她不是之前告诉过你,她喜欢的那个人是也喜欢二次元,会陪她去漫展,和她有共同话题聊的人么!”陆一卿为好兄弟的终身大事记得团团转,无奈兄弟榆木脑袋不开窍。
他道“你看看那个李城就只会死读书,杨贝芊私下有联系过他么??”
谭丛表情严肃,无数回忆里他错过的没错过的都一一倒带,支离又重塑,从起初到终末。记忆里杨贝芊的情绪都拼凑起来,对他有所隐瞒或难安躲避。
那年夏天,他被老师误会和窦米早恋,有理说不出的窦米和一回头看见抱有愧疚的杨贝芊,她不擅于撒谎,那双清凛的眼明明早在很久就将所有向他坦白。
谭丛的脸上浮现愕然,惊诧,还有汹涌袭来的懊悔。他自责地骂一声,猛地起身的一瞬间天地都在转,转的他头晕目眩。
他换上鞋,推门追了出去,陆一卿在后头喊:“别单着回来——”
手机忘了带,他跑到车站,公车显示刚刚开走。谭丛咬牙骂了声操,从公交沿线追去,满腔砰跳声快到爆炸,夕阳就要落下,他奔跑着冲进散尽的晖阳里,黑色T恤贴在腰际,高挑的少年像只在金色海面寻找归向的帆,载沈载浮。
迎着风跑过了枝叶茂密的毛白杨林,电线盘旋的旧街小巷,红瓦的居民楼,飘香的黄焖鸡饭店,修车铺,直到短绒毛的合欢花飘到眼前……
风吹散了早落的花蕊,树冠开展处,一条条炽烈的血色晚霞披在他肩头。
红绿灯拦住了66路公交车,谭丛弯腰大口喘气,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洒水车开过去,视野里湿淋淋,他也是湿淋淋,浑身热汗。嗓子干涩,胸肺因运动剧烈地扩张。
窦米和杨贝芊结伴出来,她拉开窗户透气,看见后面一个黑色的人影,仔细一看,“谭丛?是谭丛!”
杨贝芊像是被惊喜的彩球砸中,在座位上扭身,什么都看不到,车子到下一站她就拉着窦米提前下车。
谭丛大汗淋漓站在她面前,像游完泳的人又徒步一段路程,他说了个,“芊芊别走。”然后直起腰仰头朝天空深深的吸一口气。
杨贝芊不知道他跑了多久,是从家到这里吗,她从小包里拿纸巾给他擦脸上的汗,窦米见状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憋着笑去给他买水。
谭丛生怕杨贝芊要走,直说:“你别去找他,你……我。”他一看到她的眼睛就语无伦次起来,颓废地一垂头,从没这么仿徨失措过。
他再擡头,眼底湿漉漉的,“芊芊,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我会一直一直对你好,和你一辈子好。我喜欢你,是男女朋友的喜欢。”
杨贝芊的脸白了一阵,又红起来,不确定的怯声:“谭丛?”
“可不可以考虑考虑我?我想做你男朋友,不想再做你哥哥了。”
杨贝芊失魂了一样站在那里,腼腆的微笑着:“可以呀。”
谭丛不可思议的看了她一阵,“我认真的!”他扭头看了下四周,她是在给他说话。
“我发誓!”他手指拢着,站姿标准像个忠诚的军人。
杨贝芊低头双手揪着衣服,有点不好意思看他。她和他就像两只煮熟的虾米,脸发烫,呼吸也停了一下。
她擡起微颤的睫毛,认真的看他:“谭丛,我喜欢的人就是你呀。”
谭丛喜极到有话说不出口,看着她傻傻的笑,“芊芊,我可以拉你的手么?”
杨贝芊看他一下,飞快低下眼睛,点头嗯了声。
谭丛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手指蹭了蹭,“你的手好小。”
他止不住的傻笑,她的脸又红了一个度,“你在笑什么?我们以前也经常这样啊。”
“不一样,现在你是我女朋友了,唯一的女朋友!”
这一幕出现在梦里千百次,她喜欢他的第六年,他牵住了她的手,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夕阳落下。
光线刺眼,让人不禁盈眶,她揉了下眼睛,“谭丛,我以为我等不到你了,还好你来了。”
谭丛无法想象杨贝芊喜欢了自己多少年,从小到大,他又忽略了她多少次,数不清,他只能用更多更多的爱弥补她。
“芊芊,我来的有点迟,但保证以后我们永远不分开。”永远这个词份量很重,但他有勇气也有信心对她这么说。
杨贝芊的眼里起了水雾,一滴眼泪掉了出来。暗恋太苦了,对方一个不经意看过来的目光,都会当做是苦药后的蜜糖。
还好他来的不晚,还好他心里的人是她。
是上天恩赐,是命运褒奖,让她成了极小概率能窥见天光的人。可在谭丛心里,不是她的暗恋心声被他听见,而是他追星逐月,才来到她身边。
“能成为杨贝芊喜欢的人,是我的荣幸。”
路边的商铺在放李克勤的《当找到你》,歌声飘来:“当找到你
如若话别日子不知怎过
我想于世上每天
你准我在旁伴你
我想跟你同行互牵
一起笑和悲
这双肩膊为你坚
有风有浪仍护你
世间争先要新鲜
我只要你。”
谭丛在家门前巨大的泡桐树下,又一次向她告白,“芊芊,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吧。”
他和她站在树下,像是小时候,他是巷里的孩子王,眉眼桀骜,却在一天主动对在玩沙子的她说:“我也可以叫你芊芊么?我想和你做朋友,我来保护你。”
年覆一年,她行走已久,蓦然回首,发现时间里藏着个喜欢她的少年。
谭丛给杨贝芊告白的这天,落日莹圆,她想,这是十八年里她看过的最美的一次风景。
人间有幸,没有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