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郝美丽多年老司机的车技不是吹的,三蹦子开出火箭速度,安全顺利抵达会堂门口,时间刚到八点。
窦米和杨贝芊先跳下来,谭丛晕得快要吐了,扶着路灯杆干呕:“我上辈子欠你们一条命,你们这辈子欠我一条命!!”
“呕——”他蹲在草丛边捶打胸脯,后脑勺翘起一撮短发,一只人字拖断了根带子,只能拖着鞋底走。
比赛现场十五分钟后禁止入内,窦米恳求门卫的工作人员通融一下。
杨贝芊也小声说:“只是五分钟,我们朋友在比赛,所以特意从乡下赶来,路上耽搁了。”
一个胸前挂蓝牌老师严厉的说:“一点时间概念都没有,要是是高考你现在已经错过考试了。”
杨贝芊最怕考试了,被训的不敢说话。
从会场里面出来一个工作人员,“你们再等等,还有一个半小时就结束了,或者实在想看现场,只能跟你朋友打电话,一位选手只能有一位陪同者,你们商量下。”
“好吧,谢谢老师了。”窦米把杨贝芊拉走了。
杨贝芊拿不定主意:“豆米,现在怎么办?”
“在外面等吧。”窦米扯出个笑,笑容很勉强,“早知道我就把钥匙扣送江鱼了,他带着说不定还能保佑比赛。”
杨贝芊笑了:“豆米,你这个叫唯心主义,是不可取的。”
“啥是唯心主义?”
杨贝芊想了想,解释:“意识决定物质就是唯心,反之是唯物主义。”
窦米瞪眼咋舌:“这什么东西?”
“高二政治,哲学。”
窦米惊得语调九曲十八弯:“啥?你高二的都学了?”
“嗯,我妈妈让我上预科班,平时没事有让我看高中课本。”
窦米瞪得眼珠子快掉出来:“天!刘老师太狠心了吧……芊芊你好厉害,你刚刚说的我一个字也没听懂。政治是属于文科吧,我到时候肯定选理。”
“嗯。”杨贝芊点头,“我妈妈肯定也让我选理科,理科就业范围广。”
“芊芊,你不能总听刘老师的吧,你得学你自己喜欢的。”
杨贝芊凝思,苦笑了下:“我好像没有喜欢的。”
“唉!”窦米故作老成,“肯定有,就像你热爱二次元一样,说不定哪天就开窍发现了。就像我,现在才发现我的天赋是烤水果。”
杨贝芊被她逗笑了,补充说:“豆米,你还有一个蒸米饭的天赋。你每次蒸的米饭劲道不会过于软,也不夹生。水量跟米饭把控很好。”
“哈哈哈是哦!”窦米冲她笑了笑,认真思考:“话说有没只用给人蒸米饭的餐厅,我还可以当美食鉴赏师……”
有关未来,两人聊着聊着笑起来,话题跳跃,反正是以后的事情,留到以后再发愁吧。
现在让人发愁的是如何进去!!
原路回来,停在路边的三轮车不见了,杨贝芊转了圈四周:“阿姨呢?”
在距离她们两棵樟树的前面,郝美丽在路灯下忙忙碌碌,喇叭里播着:“八毛一斤沙瓤瓜,不甜不要钱——”
“美丽的瓜”真的是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做起买卖,没有任何事能阻挡郝美丽卖瓜。
前面就是高雅艺术气息浓厚的礼堂,附近一带没有小摊小贩,郝美丽特意走出好几里地。
旁边有所艺术院校,穿着清凉的大学生们出来吃饭,顺便买了半颗瓜,扫码的时候看见后面的谭丛,笑说:“阿姨,你儿子长得很帅。”
郝美丽切着瓜,仰头看了眼,“是我干儿子,那个是我姑娘。”
“阿姨,转过去了哦。”女生划开支付页面,看着谭丛问:“小帅哥,你多大了?”
“今年高一。”谭丛正在往下搬西瓜,擡头不走心笑笑。
郝美丽能言善道,身边还有个酷酷的小男生,越来越多路过的女大学生看到纷纷过来,没出几分钟,车前围起了人,更多的是想看看谭丛。
郝美丽给人挑瓜称重,动作娴熟麻利,其中有一个女人带着个小女孩,小女孩上小学低年级的样子,特别喜欢谭丛,拉着手不松,“哥哥长得像动画片里的人。”
还有些女大学生说是像某个动漫男主角。
窦米碰碰杨贝芊手臂:“哪个动漫男主这么丑……年纪轻轻这些人眼睛就不好使了吗?”
杨贝芊过去帮忙,听见也是二次元迷的女生在讨论什么,她还会小声接一句。只要和动漫相关,杨贝芊的话不自觉就多起来。
窦米插不上话一个人无聊了,瞥一眼被众人拥簇的谭丛,怀疑到底是谁眼光有问题。
“芊芊,江鱼和谭丛谁好看?”窦米自问自答,“必须是江鱼啊。”
杨贝芊说不上来,但没附和窦米的话,那就是默认后者了。
窦米难以置信,感觉她们的眼神都不太好,斩钉截铁说:“肯定是因为你对谭丛有滤镜,他以前cos过你喜欢的那个人物!”
杨贝芊脸一红,头低下没擡起来过。
三个人留下来肯定能忙得过来,窦米看时间差不多便往礼堂那边走,等江彧出来。
因为不想看到门口两个凶巴巴的老师,她没在门口等,走到不远处的长椅坐下,乱踢着脚下的碎花和落叶,像幼儿园的小朋友等家长来接,恨不得望眼欲穿。
草丛里钻出来一只花色流浪猫,草间飒飒,对面有三五人走来,它警戒地又跳回去。
四个年轻男生勾肩搭背,为首的穿着件印有夸张骷髅头图案的黑T,右手拎着墨绿色啤酒瓶,走路跌跌撞撞,醉眼微眯,远远看着坐在路灯下的窦米,夜色里她穿着短裤露出细白如雪的双腿很是惹眼。
两个男生走过,同时冲她吹了声口哨,“小妞,挺正啊。”
窦米停下踩落叶的脚,试图想忽略掉那群人粘稠恶心的目光。
“一个人?”黑T的男生上前一步,靠近说话,带来一股浓重熏人的酒气。
窦米面露厌恶,天不怕地不怕道,“两个人,我姐姐在这坐着你看不见吗?”她指了指旁边空荡荡的长椅,“白衣服,长发,在冲着你们笑呢。”
男生喝得半醉,歪着身子,醉眼一怔,看清的确没有人,咒骂:“你妈的,敢吓老子。”
他伸手想要搭窦米肩膀,被人一躲。
他顿时急了,满口叫骂着下流的污言秽语,“你神气啥啊?穿成这样该露的都露了,装你妈清纯。”
窦米出其不意准确抓住那只咸猪手,用力朝后使劲一掰,咔吧一声骨头错位了。
男生疼得龇牙咧嘴直叫唤,“草xx。”他骂咧咧冲同伴嚷道,“楞着干啥,老子胳膊脱臼了!”
“还没呢。”窦米面不改色,抓住他四根指头咔吧掰回来,“让你脱臼也能给你接回来,你要不试试。”
男生啐了口,恼羞成怒,“臭娘们。”他作势就想扯窦米的衣服,“穿成这样果然是个婊子。”
窦米后退半步闪过去,提膝准备直接朝他脸抡时,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她穿成哪样?脏的是你们的脑子,那张嘴要是不会说人话就别要了。”江彧从对面榛榛草木丛中走来的,俊拔的身型将窦米挡在身后,站在一群地痞渣滓中身带岿巍的压迫感。
“如果要打架,我奉陪。如果发酒疯,去警局。”江彧从兜里掏出手机,一晃,莹亮的手机白光显示拨号110。
几个男生估计是没想到窦米身边有男同伴,这么护着像是兄妹俩,互相瞧了一眼,底气不足朝窦米骂了句,“算你走运……”
他呸了口唾沫,对上眼神阴冷锐利的江彧,后半截话生生咽回去,被人压一头大气不敢出,怒气撒在同伴上:
“走不走!?”
那些人走远,叫嚣的骂声听不见了。窦米心切,戳戳江彧的手背,“你没事吧?”
一瞬间两人好像性别互换,窦米心疼自家小媳妇受委屈,“他们有伤到你哪里吗?”
窦米拨下他双手,拎起小臂,江彧向后仰了仰头,避开她动来动去的脑袋。
“我说你……”他低声,窝着火含怒。
窦米徒然一擡头,一道闷声,她的头顶撞上江彧微低的下巴,他吸一口凉气,疼的嘶了一声。
“我说你能不能别……”他满腔的怒火堵在胸口,瞳孔深黑气势凌人,颔首就瞧见窦米黯然说不出话的表情,那堆气焰灭了大半。
“……我不是故意的。”这好像成了她的口头禅。
窦米的眼睛被风迷住了,她眨着睁不开,说完就闷头揉着。
江彧一声不吭瞧着她,上一秒的怒不可遏的火气全变成了惭愧内疚,他还有点苦恼。
“怎么还哭了,我都没说什么。”他不做声盯着她的脸,默默叹息,弯下腰道歉:“对不起,是我话重了。”
窦米眼睛揉的发红,“我没哭啊。”她勾着小拇指指尖碰碰他的小拇指指尖,“江鱼你干嘛生气了?”
原来没哭。
不早说。
江彧直起身,错开眼睛,沈默的唇紧抿,隔了几秒:“我刚刚语气不该那么重,抱歉。”
“没有,”窦米迟钝,在影绰溟蒙的夜景中睫毛扑闪,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了?”
“你以后别那么莽撞。”江彧放缓语调,投过来目光:“刚才那种情况多危险,寡不敌众这个词听说过吗,况且你还是女孩子。”
窦米不忿道:“你在性别对立吗?女孩怎么了,我一拳打三个!”她怏怏不乐:“江鱼,你是不是不信我?”
江彧拗不过,有时候真想敲开她脑瓜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于是脱口:“没有质疑你能保护自己的能力,你脑子都想什么?”
“在想你啊!”窦米不自持笑起来。
江彧像吃了个哑炮,心口百转千回被小兽抓挠,他有一瞬间的难为情,很快平息好涌动的心跳。
窦米神情自豪:“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女儿,我跟着我爹爹比武划拳的时候,那群混混还没学会吹流氓哨呢。”
她越是这样无所畏惧江彧就越是揪着心。他刚才确实是太着急,但一出来就见到一群臭流氓堵她一个,想想还是后怕。
“窦米,我没法保证我能像今天一样到你身边,所以你一个人的时候要有点警惕心,遇事别逞强。”他朝她走进了一步,地上两人的身影挨在一起,“还有上次,陈安那件事。我不是善心肠非要怎么做不可,也不是没有察觉,他言行举止都反常,我不确定他身份,所以才让他一直待在我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有句话说,不要拿善良赌人心。没有任何事比自己的安全重要。”
窦米仰头看他,“知道了~~我答应你不会这么冲动了。这要放在战争年代,我也犯了激进鲁莽错误,唉不过谁让我是除恶扬善匡扶正义的堂堂窦女侠呢。”
江彧喟叹她的脑回路:“看来你脑子里还是有点知识。”
窦米回想起前不久的事情,讶然:“所以当时你是担心我……”她停顿一下,改口:“担心我们,才一直把陈安带在身边?”
恍然大悟,心里涌上一阵感动。她笑着跑到前面:“江鱼!”
江彧声线清朗:“嗯?”
她脸上挂着无法藏形匿影的笑意,张扬,明艳,“就想叫叫你嘛。”她声音清脆:念紧箍咒不停叫江鱼江鱼。
男生大步走过她,路灯下那道颀长的影子旁边还有个灵活的,跑动不停歇的人影,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一缕蟾光横亘在他们之间。
“还没问你,钢琴比赛怎么样?”
“还可以。”
窦米心一松:“那就是非常好的意思!进了覆赛我想去现场看,可以吗?”
江彧想回绝,但看到她那张脸上直白写满所有情绪,祈求丶期盼还有点已经准备好愿望落空的小失落,他没狠下心,泰然自若说:“再说吧。”
“那就是答应的可能性大,四舍五入下就当你同意啦。”
窦米眉眼弯弯,瞥了一眼,刚好看到江彧的耳朵,皮肤白皙如玉但不显女气,一鼻一眼雕琢无暇,额发乖顺看起来软乎乎,她忽然想揉一下,像揉狗狗那样。
“江鱼,你长得真好看!穿正装肯定更好看!”
窦米是那种看见美好欣喜的人或物不吝啬夸奖,当即就要说出来那种,她几乎每天就要夸一夸,江彧感觉脸要充血,羞耻感超越那点微不足道的小雀跃。
她侧脸被路灯光描摹酒窝明显,沿着一棵棵樟树跑到路尽头,背影要融入夜色中。
回去的路上,四人骑了两辆共享单车,窦米载着江彧,谭丛载着杨贝芊。
“我们比赛吧,看谁先到家。”窦米扶好车把,时刻准备。
杨贝芊是裁判,“三,二,一!”
还没数到一,谭丛就犯规提前一踩脚蹬冲出去。
“谭丛你又耍赖!!”
窦米奋起直追,绿荫道上飘摇的衣袂拉成一面旗帜,灌满青春里蓬勃飞腾的因子,树冠葱郁浮动,整条马路灯火通明如白昼。
两辆单车呼啸而过,自由弛聘在这条陌生的新路上,窦米张嘴,风涌进喉管,“暑假结束了,我们是高中生啦!”
杨贝芊坐在后面,牢牢抓住车座下的铁架,说了句日语,日汉字是“高校一年生”,高一生的意思。
谭丛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他微弓后背,衣角掀起,他风驰电掣像只冲出去的箭簇:“还我假期!!还我暑假!啊——”
“我不想长大——不想军训!”
杨贝芊小脸皱成苦瓜:“我不想高考,不想班主任是我妈妈。”
拔地而起的冰冷建筑物像在夜间沈睡,远处忽现居民楼区轮廓,谭丛得意:“豆米,等着做我手下败将吧!”他狡诈一笑,然后顺着分叉口拐弯,抄近路。
窦米耳畔边呼呼风声,视线里一景一物像道破碎残影,灯盏光芒闪闪烁烁,她大喊:“芊芊!”
神采奕奕的杨贝芊立马换一副面孔,装作脸色煞白:“谭丛,你骑慢一点,我害怕……还有点想吐。”
就像《新还珠格格》里在蹴鞠比赛中,小燕子和紫薇巧用美人计,尔康成功上当。
“怎么了?”谭丛一听,吓了一跳,“我这是自行车啊,咋会想吐?”
杨贝芊装也装不像,赶紧闭紧双眼,“谭丛,我真的不舒服,先把我放下来吧。”
谭丛没多想,捏住刹车停到路边,五官紧张揪起,问她“还好不?”“要不要找个药房看看。”
杨贝芊擡头,眺着另一辆单车唰地超过他们,她继续装柔弱。
“呜呼——”窦米怪叫,猛蹬几脚,速度惊人眨眼就遥遥领先,安全起见她不好回头,招呼后面的江彧说:“快快,叫他!”
江彧无可奈何,耷拉着眼,一脸“我无欲无求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报名参加生死时速了么?”
谭丛一擡眼就看到两人像滑翔伞忽地从陡坡下头飙到对面。
这是全套!
中的还是美人计!!
窦米肆无忌惮地嘲笑,右手食指和中指靠拢举到太阳穴,然后往上一擡,“拜拜咯,手下败将——”
晚间的风褪去暑期的那股的燥热,多了些清凉,秋天悄无声息来了,好像电影里桂纶镁对陈柏霖说:“夏天都快过完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做。”
但夏天就是要慢下来,学生们好好享受暑假啊。
再见了,夏天。
你好,高校一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