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中人
第十七章。
音像店的老板是个老头,看上去约莫五六十岁,但精气神非常好,走起路来不徐不疾,背影如青松一般,眼神炯亮有光,看上去很是睿智。头发不是花白而是全白,松松垮垮地落下莫名有点摇滚歌手的感觉。
老板在最里面看报纸,来了人他也不会主动去招呼,一方面是因为门口有监视器记录着一切,不害怕小偷小摸登门拜访,一方面是因为人之初性本懒。
音像店内排列这各类的碟片,有西方古典的,也有现代的美式摇滚和乡村,中国古乐和流行,早年间的磁带现在几乎已被完全淘汰,剩下几张经典的像供菩萨一样被供在上方的橱柜里,邬清祀每次来看都在想,自家老娘当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丢掉自己那些“宝藏”,放到现在,指不定能兑多少钱呢。
他们在同一个位置停下,眼神却不一地分散。
邬清祀一眼就相中了《范特西》,手像着迷了一眼拿起红色的专辑,轻轻地摩挲起来。
而秦宙倒是望向了分界线的另一端。
好像是阪本龙一。
邬清祀并不知道他的眼神所至,秦宙是异瞳,黑色的那边太过深沈,金色的那边又太过透明。
可透明永远是假象,正如手心里的泡沫,是多么光怪陆离。
长大的孩子没有一个人的心思是一览无遗的。
《范特西》里收录了刚才她一直哼的调子,邬清祀像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拐了拐秦宙,“你会打棒球吗?”
“什么”秦宙转了个调子,被这无厘头的问题难到,他低着头略一思索她刚才的问题,才说,“会踢足球和打篮球。”
“哦。”
可惜了。
“怎么了吗?”
“没什么。”邬清祀摇了摇头。
秦宙挑高眉尾,用长长的剑眉生动形象地描绘了芜杂的心里戏。
他蠕动着樱红色的唇,压着嗓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邬清祀没听清,“啊”了声,结果他长臂一援,从她上空的专辑栏上取下阪本龙一的《music for film》。
音像店内可以试听,统一到边上的老式唱片机里播放。唱片机看上去岁数有很多人的爷爷大,黑漆却没有一点斑驳,仍旧泛着明亮的光泽,秦宙似乎对这个老古董很熟悉,剥离开唱针,驾轻就熟地把唱片放到唱台上调好又拨回。
邬清祀陡然想起他爸爸妈妈好像就是从事音乐这方面的。
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小孩,应该从小就倍受音乐的熏陶,很幸福吧。
不过,为什么他总是看上去这么孤独呢?
黑色的唱片在唱台上悠悠旋转,稳络的唱针随着碟片的变换而上下浮动,很简单的一首《Rain》如热带雨林里最细腻的一场小雨。
只可惜,雨中藏匿着狠戾的毒针,轻轻扎下来不痛不痒,刺进皮肤里却深入骨髓,好像使用一次性筷子时,因为筷子质量不佳导致尾部的木刺猝不及防地扎进大拇指中。
浅浅的暗紫色疤瘢烙印在她的手臂上,现实与梦境反覆更叠,她像被烟头烫了一下清醒一瞬,又像被酒精完全麻醉迷失一阵。
一曲毕,秦宙缓缓地拨开银色唱针。
“结帐去吧。”秦宙把碟片装了回去,顺便拿过她手里的专辑,“你把你书包先背着?”
“不用。”邬清祀这才反应过来好像从刚才一下摩托车开始就一直是秦宙帮她背书包,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书包,跟以前码头上的搬运工一样抗了起来。
秦宙啧了一声,径直又拽了回来。
天地良心。
她可绝对没有让他背书包的念头。
邬清祀摇摇头,把专辑放了回去,如实道,“这个是珍藏版,挺贵的。”
“同桌礼物。”秦宙满不在乎道,“我们那儿的习惯。”
真的?
说罢,秦宙阔步走向了付款前台。
看着某人付款时候的高大身影,一瞬间她有点变-态地想着,要是以后他们结了婚,他和他一块去买逛超市,买东西,他是不是也会这样?
不过很快,她又从梦境中清醒。
嘿,怎么可能嘛。
像秦宙这样优秀的男孩,怎么会喜欢她嘛。
不可能,才不可能。
“400。”白头发老头放下手中的报纸站了起来,他扶了扶琥珀色的眼镜,声音像含了痰似的有些许沙哑,“支付宝和微信都可以。”
“刷卡可以吗?”秦宙掏出一张明晃晃的银行卡,“visa的。”
老板没说话,叼着烟把烟屁股掉了个方向又继续含着,从收银台下方取出有点积灰的刷卡机给他刷上。
邬清祀站在门口乖巧地等着某人,刚一回头,就被某人轻轻地拍了下后背。
“走了。”秦宙说,“你还想去哪儿?”
“不知道。”邬清祀说,“其实这条街差不多都逛完了,都是些老地方,基本找不到什么好玩的地儿。不过市中心有商店,你要是想去也行。”
“是吗?”秦宙掀起下唇,拖腔带调道,“我怎么觉着这儿还挺好的?”
“文化古街虽然老但一点也不比城市中心差,我没那么喜欢看高楼林立,anyway这确实对于我们现在的生活来说不可缺少,但我更喜欢看点有故事的东西。”
邬清祀楞头楞脑地说:“啊?意思你觉得那些大楼没意思?”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秦宙压低眉头,有点吃痛地揉了揉眉心,看上去精神不怎么好,“算了,不说了。”
“说嘛。”邬清祀摇了摇他的手,“你说嘛。”
或许是和软软玩习惯了,她没意识到这样亲密的动作目前只存在于和好朋友之间,突然套在一个看上去那么近有那么远的朋友身上多少有点别扭。
她晃啊晃,小鹿眼还明媚又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俨然一副撒娇样儿嘛。
秦宙耸了耸眉尾,眼神有些意味不明和。
近乎于暧昧的古怪。
邬清祀突然反应过来,像被吓着了似的一下丢开,红着脸一下跑了老远老远。
要命啊要命啊!邬清祀你在干什么!你特喵是属牛皮糖棒棒糖的咩怎么那么能粘人……算了算了,怪自己屁用没有了,关键是秦宙啊!
秦宙会不会以为我是个变态?
会不会察觉出我喜欢他?
呜呜呜不要啊……我还不想这么快被他发现……
跑到前面的一棵梧桐树下,邬清祀懊恼地想出了一百种死法。
裤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她还以为是秦宙,那一秒还真真真真真不想接。
不过百般犹豫之下,她还是接了。
结果这才发现是于丽打来的。
她接上。
“喂,妈。”
“妈?你还好意思叫我妈?”对面那头的人还没等她打完招呼就开始怒不可遏地责备,于丽现在还和科研队伍在野外搜寻资料,邬清祀听得出来电话那头很是吵嚷,她松了松手,把电话拿远很多,但还是听得见她近乎疯狂的咆哮,“邬清祀!”
“你自己说,你这次考了多少?!”
“文综250多……”
“谁问你文综了?!我问你全科!全科考了多少!”
啧。
邬清祀有些犯难了,虽然她的成绩不差,但排名不行,数学一科就足足可以把她从前三分之一拽到后三分之一,要是和于丽说了实话,她肯定大发雷霆。
不过要是不说,她更要疯。
索性,邬清祀直接选择了前者,“一共760多……”
“760多是多多少?761也是760多。”于丽说,“还有排名呢?”
“763,班级32,年级35。”
“怎么这么低?”于丽说,“你以前初中月考可从来没出过班级20名的,你现在是怎么了,是不是天天光顾着玩去了?”
“……哪有啊。”邬清祀有点不耐烦了,于丽这人就是这样多疑,总是疑心别人是不是背着她又忤逆她的命令了啊巴拉巴拉的,可是在她家这个小家里,从来都是她说了作主,谁敢反抗?
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手机交了,mp3也没带,能玩什么嘛。”
“你还敢顶嘴?”于丽像刺猬一样被她这句小小的解释刺激到,对着电话那头的邬清祀又叽里呱啦地开始怒骂,虽然都是老几样,可邬清祀听起来始终很别扭。
直到。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妈妈付出了多少?”于丽说,“因为你,妈妈失去了上升的机会,妈妈从小的愿望才不是天天做这种低级研究干这些最底层的话,成天和这些不着边际的人上这种没意义的山,就因为你爸和你爷爷奶奶那群封建老人总觉得没孩子你们老邬家就要断了后,妈妈才生了你的。”
“十个月啊,你知道这十个月妈妈怎么过来的吗?你完完全全地毁了妈妈的梦想,结果现在又是怎么对妈妈的?”
“妈妈真是后悔生了你。”
说罢,那头的人径直挂断电话。
留她一个人在这边迷茫。
邬清祀抱着手机,旁边的木条一样没有灵魂地倚在细细的梧桐树边。
她突然想通了一些事儿,又好像没想通。
在亲情里,她始终处于最弱势最边缘的地位,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于丽明明是她的亲生妈妈还那么不喜欢她,明明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去做一个完美小孩,甚至有时候丧失尊严,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于丽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可还是达不到她心里的预设线。
原来,那条线是在宇宙之外的。
她根本就触碰不到。
眼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她很不想哭,很不想就这样狼狈又无能的哭。
可在这样看不见的地方,还是容许她,稍稍软弱吧。
就那么一会会就好了。
远处跑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的脚步声里邬清祀就知道他是谁。
少年拨开层层的枝条,出现在她面前。
她仓促地用袖子潦草拭泪,可红红的眼圈和发肿的嘴唇却完完全全地出卖她。
他楞了楞,手指抄在上衣的卫衣里,又抽了出来,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幕上亮着的名字和通话记录,结合往常也猜测到了什么。
迟疑了很久,他才拢在她圆圆的丸子头上,像书里写的,她从来不知道的“妈妈的手”一样,轻轻地拍扇。
她终于忍不住,捂着嘴无声地大哭。
边哭还边抽抽搭搭道,“秦,秦宙,你说世界上的爱都是与生俱来的吗?
“为什么别人打一开始就有好多好多,我那么废力却一星半点都得不到啊……”
秦宙望着她湿漉漉又塞满迷惘的眼,有些许无措,他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如此反覆了几次,才淡抿着唇道,“你再等等。”
“再耐心地等等,好吗?”
哭过之后她也觉得好多了。
很多事儿就是憋得慌,哭出来就好了。
秦宙走在她的周围,陪她一块漫无目的地走到商业街的尽头,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是把手抱在胸前走在她的附近。
像漆黑寂冷的夜里,那棵永远高高大大的路灯。
不用说话,却足够温暖。
不远处,还有一家快要打烊的玩具店亮着米黄色的光。
壁橱里装满了童年的梦想,全是稀奇又漂亮的芭比公主。
八音盒里放着漂亮的公主,在粉色的城堡里和王子幸福地一块跳舞,旁边还有个格格不入,长得奇形怪状的外星人。
顺道也配了一个UFO。
邬清祀站在原地,木木地看着他们。
秦宙的声音像秋天的晚风,溢满洁白的月色,“我送你?”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
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答非所问道,“秦宙。”
“嗯。”
“我发现,我还是挺喜欢外星人的。”
2022快乐呀各位宝!(本以为1号更两章但有一章抢跑了下下,鞠躬
希望下一年大家都幸运buff叠满身吼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