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
月亮扶着唐八宝起身,话到嘴边,却没有问出口。
唐八宝一边自个儿挪着受伤的腿,一边自顾自地说:“暂时别打草惊蛇。”
月亮会心一笑:“明白。”
从满月楼的后门出来,马车上的唐八宝和对面坐着的程如磬面面相觑。
霜降被她留在了月宅养伤,悬铃被她支去外面驾驭马车,马车内一时就宽敞起来。虽然如今依然是一辆马车的行头,可暗地里已有安插了不少人手跟随保护,唐八宝再也冒不起这个险。
唐八宝给腿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叹了口气:“又叫程太医看到了本宫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这可如何是好啊!”
似乎是想到了初见太后时,是她中毒醒来,犀利又无助的样子。一向温言却寡笑的程如磬,就像松树上咧开的松果,竟咧嘴笑了,露出一丝白牙,却不说话。
好生无趣,唐八宝只好趁着相思不在这里,逗他道:“如今相思认了哥哥,又出了宫,你就一点心思都没有?”
程如磬的笑僵在脸上,开口还是清澈好听的声音:“没有。”
好吧,你说没有,我就假装你没有吧。唐八宝腹诽一阵,白了他一眼,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凡事呢,点到为止就好,说得多反而没意思了。
唐八宝忧心忡忡地马车的门帘,心知这次回宫,必然又有一番争端,可是,悬铃,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呢?
皇宫内,一道少人的宫门口,拎着扫把的季福忠,挺直了脊背,瞧着宫门外那道长长的路。
“哟,我说季福忠,您还真当自己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呐?现在就是个洒扫到底下等太监,跟咱们都一样,认命吧!以为跟了太后就风光无限?我呸,太后算个什么东西,又不是皇上亲娘,还不是要看皇上的脸色过日子。太后在仁心殿连门都不敢出,你以为她会跑到这地儿来救你?”
另外一个正在扫地的太监,瞧见季福忠丢了魂似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杵着扫把掐着腰说着酸话。
季福忠看也没看他一眼,冷笑一声,默默扫着长檐下的宫道。
那太监原是和季福忠一起入宫的,曾经沾着主子的光也得过些恩惠,后来被连累罚来这里洒扫,因离着后宫偏远,就再也没翻身过,眼见着季福忠和自己的遭遇相同,可把他高兴坏了。再加上听说是得罪了皇上,那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揉了揉肩膀,就近寻了个地儿坐下歇懒:“得了吧你,这地儿偏,皇上妃子们哪一个会走到这儿来,扫这么干净,表现给谁看?四十多岁的人了,想重头爬一遍?”
季福忠突然擡起头来:“当然是有人要来走的。她回来的路,我自然要扫个干净。”
偷懒的太监翻了个白眼,寻了个背光的角度,正准备打个盹,忽然听得远处一连串的脚步声。太监赶紧爬起来,远远瞧着,似乎是一个宫女一个太医,太医是太医院最年轻的程如磬,宫女却不认识。
那被搀扶着单脚跳的宫女,嘴里小声嘟囔着:“悬铃说先回宫去叫步撵,怎的半天也没回来。肯定是被皇帝给扣下了,早知道那小王八蛋会生气,老娘就不回了。”
这话也就程如磬听得清,他也见怪不怪了,瞧着她的腿皱着眉头道:“太后尽说些气话,若真的能撒手不管,何以跳也要跳回去。”
唐八宝眉毛一横:“还不是为了争一口气——”
说完这句,她就看到了握着扫把看着她的季福忠。
他已不是平时威风的模样,脱下了一等大太监的锦缎刺绣衣裳,换上了一身洒扫太监穿的粗衣,显然是被叶摇光给罚过来的,只是不知,仁心殿其他人怎么样了。
季福忠放下扫把,利索地行了个请安的大礼,跪在地上喊道:“季福忠恭迎主子回宫。”
再看到季福忠,唐八宝有些委屈,又有些不敢相信。
委屈是因为,她此番受了诸多苦难,能活着回来,见了季福忠只觉得亲切,疑心却是因为,连跟着两个丫鬟都是别人手底下的人,而季福忠被罚来洒扫,却在此处候着她。
唐八宝莫名有些想哭,她单着脚跳过去,扶起他,轻轻喊道:“季福忠。”
“奴才在。”
“背我回宫。”唐八宝向前望去,目光深远而坚定。
季福忠背起唐八宝,稳稳当当站了起来:“好叻,太后娘娘回宫,起轿——”
程如磬紧跟了上去,只剩下一个看楞了眼的洒扫太监,见人都走光了,他才懊恼起来,竟然错过了一个献殷勤的机会,太后再不济,也比在这里洒扫来得好啊!
仁心殿本就比较偏僻,这会宫道上人也少,一路上倒是没遇到什么人。快到仁心殿的时候,唐八宝叫季福忠放她下来,既然没有步撵,她也不能叫别人看出她的羸弱,这剩下的路,她得自己硬着头皮走回去。
这路上,唐八宝已让季福忠将这两天仁心殿的情况都说了个清楚。
从她走了的那一夜,叶摇光原是请了她一起吃晚饭的,可是她没能回来,忍冬就找借口说太后身体不适打发了去。叶摇光只当唐八宝放了他鸽子,倒也没有起疑心。
可到了第二日下午,叶摇光新晋的几个得力太监,在他耳边嚼舌根子,说唐八宝晋了萧瑟位分,便是在后宫结党营私,是想着日后好拿捏皇帝的子嗣。
叶摇光与唐八宝原本就不甚亲近,被几个宠信的太监一戳心窝子,就立马杀来仁心殿,找唐八宝问话。可当时唐八宝还在满月楼的大床上昏睡不醒,仁心殿哪里找得到人来。从前跟着唐八宝出过宫的,除了季福忠,只有含笑蒹葭两个丫头,易牙洛安两个太监,却都出不去报信。
仁心殿的丫鬟太监们因为闭口不言惹怒了叶摇光,都被他手下几个亲信太监打了板子。
季福忠作为仁心殿的总管太监,自然也逃不了处罚。
唐八宝没想到,自己不过走了两天,仁心殿竟然元气大伤。她有些懊恼,原来一直觉得叶摇光是个可以栽培的,可他毕竟在最年轻气盛的时候,容易走弯路,原想着他自己吃了亏就会醒,可那些太监,比她想的更阴损更难防。
叶摇光,既然你不会自己修剪羽毛,就别怪我动手了。这般想着,唐八宝更加坚定地迈出步子。
“太后。”
背后有人轻声喊道,竟然是萧瑟的声音。
才两日光景,萧瑟已有了嫔妃该有的样子,她换了一身淡蓝织锦宫装,白色的披帛曳地,那股子一直隐藏蛰伏的自信和自尊,如今也端了出来,倒是有一番气势。
萧瑟从步撵上下来,行了礼,问了安才说道:“臣妾约了含笑县主,要去御花园赏花,正好路过仁心殿,太后走得乏了,不如就乘坐臣妾的步撵回去吧。”
说罢微微一笑,再次跪伏在地:“请太后上步撵。”
这是在站队表决心了,唐八宝等的就是这一刻,自然不会推辞。
见唐八宝上了步撵,萧瑟并没有问她去了哪里,也没有问她为何受伤,只说含笑还在御花园等她,便走了。是个极其玲珑剔透的聪明人——这是唐八宝对她的评价。
坐在步撵上,唐八宝歪着脑袋想了想,含笑这丫头,真是个贴心的人儿,必然是已经知道了情况,却绕了十八个弯,找到萧瑟来送她一程。这思路也只有含笑想得出,看来,把她送出去是对的,跟在身边倒是埋没了。
门口有好四个太监守着,俱是生面孔,唐八宝视若无睹,擡着步撵的奴才自然不会停。
“站住,哪个宫的?长不长眼睛,仁心殿现在不能进去!”门口守着殿门的年轻小太监颐指气使。
腿疼得厉害,已隐隐透出血迹,唐八宝却不敢有半分松懈和疲乏,她只斜了这个太监一眼。
“季福忠,掌嘴。打到他认识本宫,再叫他滚。”
不去看小太监惊愕的表情,唐八宝扫了一眼另外三个太监:“怎么着,你们还不走,是候着等本宫的赏?”
这话一说出来,还有谁敢留,俱是一溜烟跑了,往养心殿方向去的,瞧着,是去通风报信搬救兵了。
解决了门口的人,唐八宝这才在季福忠的搀扶下,下了步撵,进了殿门。一群挨了板子的丫鬟太监,竟都站在这里,倒是齐全,想来是悬铃回来通知了他们。
悬铃苍白一张小脸还淌着汗:“主子,您怎么自己回来了?奴婢一回来,就被这个太监扣住,怎么说都不让出去,可着急死了。”
若是换了往日,悬铃这副模样,唐八宝自然又要宽慰她一番,可如今,唐八宝只觉得难受。
“忍冬姑姑和离珠姑姑呢?”唐八宝扫了一圈,竟没有发现她们二人。
这话一问出口,蒹葭就小声哭开了,抽泣着说不清楚,还是洛安稳重些,他接过话来答:“回太后,忍冬姑姑因为欺瞒圣上,被关进大牢了。离珠姑姑一时出言不逊,被……皇上的太监抓去了。”
唐八宝一时间没有说话,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面令牌给季福忠:“去,把忍冬救出来再说。程太医,就麻烦你给本宫的人再检查一下伤势,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程如磬应下,便去忙开了。
唐八宝叫悬铃给自己换了一身太后的衣裳,紧跟着便叫来步撵。
“太后,您这是要去哪儿?小心腿伤才是。”悬铃有些着急。
唐八宝眼皮也没擡:“去皇帝那,救人。”
就在这时,蒹葭突然想起什么,惹着伤痛跑了过来:“太后,离珠姑姑被带走了以后,有太监来查翻她的东西,奴婢就……就偷偷藏了一样,但是这个……算了还是您自己看吧。”说完,蒹葭递给了唐八宝一块锦帕。
唐八宝接过来一看,登时有些吃惊,再想想,却觉得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大概还有两三万字完结的样子,因为框架是两年前就奠定好的了,再来填坑虽然很不满意,但是没办法改了。虽然没什么人看,但是一定会好好写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