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
邓文郁进王府时, 刚巧也碰到了元萱,他认出这是温宛意身旁的侍女,所以顺便问了问她家姑娘的近况。
之前这位翰林学士巴结过她家姑娘, 元萱自然也是认识他的, 更何况邓文郁不再藏拙后,成为了王爷的心腹,在王府的地位更是高了不少, 听到对方主动问询,她也客气地回道:“多谢大人挂怀, 我家姑娘一切安好。”
“近日危月星动,似有红鸾纠缠之兆,记得告诉温姑娘,这几日要小心那些心怀不轨的男子。”邓文郁说, “你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也要多注意些,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才行。”
元萱错愕片刻, 惊觉对方竟然还是个精通玄学的能人异士, 不禁佩服:“这些话, 我定然会转告姑娘的, 不过光是姑娘知道还不够,我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丫鬟到底本事有限, 怕是得劳烦大人也将此事告知王爷了, 若王爷知晓了, 才能在方方面面保护好表姑娘。”
“这是自然的。”邓文郁也道。
他这次来,要告诉恒亲王的不只是一件事, 此事必然也会说给对方听的, 毕竟危月星的地位不容小觑,若是真的受损, 他们王爷不得急死?
邓文郁知道恒亲王是个重感情的人,只“情”一字就能成为对方的一个软肋,要不然为什么说步安良能成为他们家王爷的心腹呢,在对待妹妹方面,步安良和恒亲王真的很是相似,把心爱之人看得过重,这几乎占了他们半边天。
书房里,白景辰出声打断他的思绪:“邓文郁,当着本王的面,你竟还能走神?”
邓文郁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说哪儿了,连忙接上方才的话:“太子豢养的死士已经涉及到了宫墙之内,人数之多,势力之广,无法全部连根拔起,我派人查到现在,试着去动摇了一部分人,但却遭到了太子的注意,东宫那边近日在给我找麻烦,一副要杀人灭口的架势。”
他说着,从袖中找出一份密帖,这上面有很多太子这些年培养根植的死士和势力,他们身份驳杂,男女老少,形形色色的都有,他怕自己真的被暗杀了,这些找到的证据没办法交代给恒亲王,所以提早便来拿给对方看了。
“若是身边保护你的人吃力的话,本王也派一些影卫去跟着你。”白景辰拿过密帖,详细地瞧了起来,“太医院丶祈国寺丶甚至侍卫亲军里都有他的眼线,也难怪东宫那边能被惹急了,不管不顾地要拿你开刀,这里面有些人还是能叫得上名姓的,一旦被策反,够太子遭罪的。”
“近日太子察觉了我们的动作,不安中又把他的人清算了一遍,有些立场不那么坚定的,还未得到他的重用就被秘密处理了,比如那祈国寺的启济和尚。”邓文郁又说道,“当然,这都是叫得上名字的,其他被东宫收买的亡命徒,大抵也用不着这样麻烦,被派去办些危险重重的事儿,便能有去无回了。”
“看来之前他们卖官鬻爵贪的钱不少啊。”白景辰放下那密帖,叹道,“在除夕前他们若是无法得手,恐怕会在宫中为难你,毕竟大多数影卫带不进宫中,而他们在宫中也有眼线,相对于你而言,更方便下手。”
邓文郁发愁地往旁边一坐:“好害怕。”
“除夕宫宴,本王这位好兄长怕是又要搅混水了,若你觉得力不从心,可以告病不去。”白景辰说。
邓文郁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可这一次的宫宴陛下只留了近臣与亲眷,若我不去,会辜负圣意的。”
所以除夕宫宴,该去的人还是都去了。
也许是上一次与太子的较量大获全胜,众人轻敌了,觉得太子那边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所以当江闻夕找理由过来敬酒时,白景辰并未对他设太大的防,只当他是和之前一样刻意来碍眼。
直到——白景辰替温宛意喝了江闻夕的酒,才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远处的太子正有意无意地注意着这边方向,搞不好江闻夕这杯酒是有问题的。
白景辰低头看了看已经空了的酒樽,沈默片刻,看向面前的江闻夕:“江闻夕,你若偏要与本王为敌,自寻死路吗。”
温宛意难掩惊诧道:“表哥,是这酒有问题吗?”
“倒也没有。”白景辰怕惹她担心,所以扯了个谎,“只是这酒太烈了,有蓄意灌醉人的意图,表哥想说他两句罢了。”
“军中有时候需要烈酒驱寒,本将常年征战沙场,所以喝习惯了,不觉得烈。”江闻夕浅笑道,“看来是我做的不妥帖,惹王爷生气了。”
白景辰咽下一口气,觉得那酒不止烧心,还像是在身上点了把火,渐渐地勾起了他的欲念,力气也逐渐流失,腿脚开始发软……
为了不当众难堪,也为了吓到表妹,白景辰连忙借着解酒名义先让表妹去歇会儿,随后咬牙切齿地对江闻夕说:“江闻夕,你可真不是人。”
“王爷,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江闻夕既然投诚了太子,也不屑于继续和他周旋了,索性叹息道,“殿下的命令,我只能照做,只不过这杯酒被王爷喝了,反倒不用伤了温姑娘,就当您替她消灾了,忍忍吧,行吗?”
白景辰险些吐出一口血,他气得不轻,转身就要离开。
“阿辰留步。”太子远远地叫住他,关切道,“这是怎么了?醉了吗?”
白景辰回眸:“你说呢。”
“喜欢挡酒,拦不住的。”太子惋惜道,“柔花散仅此一份,阿辰好好尝尝这滋味吧。”
白景辰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他们疯了,这样下作且无聊的手段居然还能使出来,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一个个的,宛若中了邪,有毛病一样。
“一向手段高明的太子也会出这样的昏招吗?白瑾年,不要让我瞧不起你。”白景辰咬紧后槽牙,用力一扯他衣袖,逼问道:“还是说,你已经快要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了,所以才能瞧得上这样下三滥的招数?”
太子没有回答,只是拿住他手腕,缓缓拉开,随意丢回去,紧接着转身离开。
“程岑,扶本王先离开这是非之地。”白景辰气得不轻,身子也难受得紧,他叮嘱道,“派人去找信得过的太医,不要太声张。”
说完这些话,白景辰再难支撑,耳畔一阵嗡鸣,再也顾不得其他动静了。
当然,他也没听到慌乱中的一声声禀报。
“走水了——”
“快救火!快来人!”
邓文郁刚起身,就听到一个小太监慌里慌张地跑过来递话。
“邓大人,王爷身子不适先行离开,托您帮着去照看温姑娘。”那太监面生,低着头时,也看不清是谁身边的人。
邓文郁当然知道他家王爷不小心中了招,眼下确实没空去管温宛意,慌乱下,他自然会担起这个重任,护温宛意周全。
“带路吧。”他忙道。
本该红火的除夕夜,因这一场火变得忙乱起来,赐菜的内侍还未走出宫门,一回头,却见很远的地方起了火光,整座宫廷陡然紧张起来。
殿前司和步司两支亲军森严出动,听候帝令。
“元萱,去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那么吵。”温宛意起身,但没有轻易出去。
元萱马上出去查看情况了,屋中暂且留下元音一人守着温宛意。
温宛意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却总也等不到表哥,她隐约有些不安起来。
“温姑娘,王爷有令,让太医院来为您看看身子可否有恙。”这时候,门外突然有太医提着药箱来了,“王爷还特意命令太医院为您开了解酒的汤药。”
元音不疑有他,就这样把人放了进来。
“且慢。”温宛意谨慎地看着那碗解酒药,拿银针试了试。
没有毒。
方才宫宴的酒确实叫人头脑发晕,更何况江闻夕来过自己身边,表哥难免生疑,叫太医也是说得过去的,温宛意观察过面前的太医,确实隐约有个印象,应该就是太医院的人。
于是她浅浅喝了几口……
“姑娘,外面走水了,万一火势蔓延到这里就不妙了,我们……”元萱开门进来,见她正在喝着什么,连忙失声制止,“姑娘,不要喝!”
一旁的老太医突然板着脸站起身,冷眼看向门口的元萱。
温宛意心中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银针只能试出毒性,可万一这碗里没有放毒,而是放了别的东西呢?
这太医……居然是假的?
“假太监?”另一边,邓文郁瞧着越走越偏的地方,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他停下脚步,冷声道,“你是太子的人,要带我去哪里。”
那小太监弓着腰,一擡头,眉眼阴鹜:“我奉殿下命令,来取你性命——”
“就凭你,瞧不起谁呢?”邓文郁都被逗乐了,他叉着腰活动了一下筋骨,笑道,“真当本官是只会花拳绣腿的草包呢?”
那小太监见邓文郁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也跟着笑了,很快,他拍了拍手掌,身后不见光的地方瞬间人影攒动……
邓文郁:“……”
就不该多说这一句!
“上!”那太监言简意赅,执刀就冲。
邓文郁猛地从袖中拿出一瓶药粉,隔空一撒,掉头就跑。
他不逞能,他怕死得很。
这种时候,一向在乎风度的邓文郁也终于顾不得别的了,拎着衣袍一路撒腿狂奔,边跑还边嗷嗷喊着救命,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这里。
这几嗓子被一声声救火的呼声埋没,却隐约叫温宛意给听到了。
方才情急之下,元萱元音二人与太子的人打斗了起来,她得空从房中跑了出来,可没跑几步远,突然见有人追了过来,便知道这是太子埋伏的后手,她没办法原路返回方才设宴的地方,只能尽量没有火势且熟悉的地方跑。
“这里——”
刚拐弯,江闻夕突然伸手捞过她,把人给截停了。
温宛意考虑清楚利害关系,这种时候哪里还敢信任何人,被对方拦下的瞬间,她马上就又要脱身离开。
“别阻拦我,逃命呢,很忙!”温宛意匆忙挣扎道。
“别乱动,梅子要撒了。”江闻夕按住她的手,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小碟酸粉蜜梅来,外面情况紧急,他却事不关己地把吃的递给她,“好在起火的时候我多留了点儿心,这才把这东西带了出来。”
温宛意:“……”
沸反盈天里,面前这人平静得像是在和人开玩笑。
“去了核的,很方便吃。”江闻夕见她犹豫,便只好拿出帕子,“难道是怕脏手?”
“将军,这种情况下,你多少是有些荒唐在身上的。”温宛意一边说他荒谬,一边还是忍不住拿了个梅子压惊。
梅子入口酸得人蹙眉,酸粉化开后,又是腻歪的甜,是解酒的好物。
就在温宛意刚吃下梅子的瞬间,江闻夕斟酌着开口:“太子让我在今夜强占你。”
“什么?”温宛意刚咽下去梅子就听到了这么一句,当即震惊至极,“你方才说了什么,当真吗?”
“放心,这梅子没问题。”江闻夕把小碟随手放在一边,无所谓地笑道,“毕竟我还没想好,索性来问问你的意思。”
温宛意哭笑不得:“我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事情?”
“太子的人虽然没有继续再追,但还在盯着这边,我也得给他个交代才行,不知温姑娘可否随我去房中聊几句话的功夫?”江闻夕邀约道。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瓜田李下的事情不能做,我们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成何体统。”温宛意摇摇头,“怕是不能奉陪了。”
“那我便告辞了。”
江闻夕作势要走,随后在温宛意背对他时,擡手一劈,把人给弄晕了。
他叹了口气,没办法似的一抄对方膝弯,抱着走了。
恒亲王喝了那柔花散,现在估计也不省人事了,太子那边忙着搅混水,想要趁乱平一平这段时日攒下来的恶账,康国公被枢密院的人拖住了脚步,皇后还在惩治惹是生非的妃子,皇帝几杯酒下肚,快要喝成傻子了,起了火后被几个太监一起扶了出去……这种情况下,确实没人能顾得上温宛意,就算她这个温家嫡女身份要紧得很,也很容易在忙乱中被伤到。
江闻夕觉得,她还是跟自己说说话比较妥当些。
要说眼下最安全的,还是自己这里,所谓灯下黑,太子的人见他把人抱走,想必也安心了,不会继续追着找温宛意的麻烦。
所有人都在忙着,江闻夕也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他虽然也是其中一环,但却难得宽闲些。
怀中人轻的很,虽说是他梦寐以求的女子,但他不想趁人之危,毕竟太子走着一步损棋,其实是不管他死活的,若他真傻到听话了,反而是惹火上身。
一旦被发觉,他非但不能如愿娶到温宛意,反而会被陛下安个罪名顺势铲除,这些年忍辱负重得到的权势也就付之东流了。
至于太子呢……那人自顾不暇,自从被拆穿血脉身份之后,显然已经是困兽之斗了,自己非他心腹,凭什么要给他卖命呢。
“疯子。”江闻夕暗自嗤笑道。
被他称作疯子的太子正站在黑夜里,张开双臂,仰头露出喉结,感受着这滔天的火光。
“孤觉得这把火很好,让人暖意融融。”他放松地笑着。
“殿下,该处理的人已经被这场火烧掉了,那几个叛贼也被按在湖里淹死了,等火势熄灭后,他们的尸身会和其他人一起处理了,不会查出来的。”劳盛低声道。
“好,很好。”太子矜贵地点点头,“孤虽大不如从前,但东宫也不是他们这些蝼蚁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背叛孤的下场只有一个——其他人也最好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