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
日子到了一年中最炙热的时候, 温宛意也跟着去了行宫避暑。
当然,她没办法直接跟着表哥,所以只能跟着阿爹阿娘同往。
“许久不见阿娘露出如此轻松的神色了。”搬到行宫后, 温宛意注意到自己阿娘脸上总带着笑意, 不由得也放松了不少,她环顾了几次,又问, “周嬷嬷怎么没有来?”
之前得知了周嬷嬷的事儿,她才知自己这些年都误会了对方, 元音元萱两人也十分过意不去,一直想着弥补一二,去始终找不到机会。
“那段时间去庙里拜了拜,心里头的烦忧解决了, 自然喜上眉梢。”温夫人眉眼舒展地望着自家女儿,过了会儿, 才道, “周嬷嬷还有事情处理, 暂时顾不得跟着我们, 宛意找她有何事呢?”
温宛意摇头:“倒也没什么。”
温夫人陈觅笑呵呵地起身,在门外瞧了几眼:“行宫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日头没那么热了, 宛意来陪我去走走吧。”
自从来到这里, 温宛意还没来得及去和表哥见一面,她一边应下母亲的话, 一边思量着怎么告诉表哥自己已经到了。
“宛意在王府住了一段时间, 心怎么也野了。”陈觅察觉了她的心不在焉,笑着打趣道, “之前你陪阿娘闲聊时,很少这样出神地想着别的。”
温宛意连忙回过神来,先和阿娘道了歉,又嘴硬道:“阿娘,我哪里心野了。”
陈觅戳穿她:“在想你表哥吗?”
温宛意强词夺理:“没有,我方才在看风景。”
“这几日行宫可能不会特别太平,你就留在房中,莫要去恒亲王那边了。”陈觅暗暗提醒她,“周嬷嬷是被陛下叫走的,你爹爹也被陛下的指点过,我们这些能来行宫的人都是陛下点过头的,按这个动向来看,恒亲王那边应该也收到了消息。”
温宛意茫然:“什么消息?”
“不可明说。”陈觅摇了摇头,“你就算再思念对方,也不能挑这个时候过去。”
温宛在意疑惑之中再次否认:“真的没有想他。”
陈觅却根本不听她解释,自顾自地说着:“母亲改日试试恒亲王的口风,若你表哥也有那方面的心思,你们二人也是可以成婚的。”
温宛意:“……”
枉费功夫来解释了。
“日子过得也快,等你表哥及冠后,你们就可以成婚了,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对彼此脾性也有个了解,阿娘就不用担心你嫁给别人被欺负了。”陈觅叹了口气,说道,“天下女子嫁人,要么图个感情要么图个荣华富贵,虽说有温府作保,你不用愁温饱和钱财这些,但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才行,感情这种东西,太虚无缥缈了,人心易变啊……就像当年你父亲信誓旦旦地给我了我很多承诺,最后还不是让那姓章的女人进了温府的门?”
温宛意自然知道章姨娘的事儿,甚至她还觉得章姨娘的死与温家脱不开关系,说不好……背后还有自己阿娘的推波助澜。
都说宅院争斗无休无止,再防备也有疏忽的时候,那章姨娘没有娘家可以依靠,无权无势的这么一个人嫁进温府,就算母亲不欺负她,自会有趋炎附势的下人去给她甩脸色。
早些年的时候,父亲对妾室瞧个新鲜,也会护着一二,但后来,章姨娘年纪上来开始色衰了,就无人为她撑腰了。
要不是前不久怀了孩子,章姨娘也不至于突然颐气指使地来自己院落里折腾动静。
妄图母凭子贵的女人,没等生下孩子就撒手人寰,这其间暗藏了多少龃龉,就不得而知了。
温宛意霎时有了一种物伤其类的伤悲,她垂了眼睫,怜悯道,“阿娘,将来我若嫁了人,应该也会加入这宅院斗争中吧。”
“以你的出身,是要做正妻的,再加上有温府为你撑腰,在我与你爹死之前,没人会欺负你的。”陈觅说,“无论你将来嫁谁,那男子都不会这么没眼色,你若说不让他娶妾,他也得看看我们温家的脸色才行。”
温宛意一想到这些嫁人后的事情就心中烦忧:“罢了罢了,不提这些扫兴的了。”
“不过你若能嫁给你表哥,这些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烦心。”陈觅意味深长地往行宫那边看了一眼,“将来,会有人帮你的。”
这一番说下来,温宛意总觉得莫名其妙,一连疑惑了好几声,都没有听明白对方的意思。
四下无人,陈觅又小声地叮嘱她:“对了,江世子那边就不用考虑了,我和你爹爹商量过,陛下应该也只是拿婚事吊着江家父子,我们迟早再和梁域那边打起来,打输了,江家父子不一定能活着回来,就算回来,也没办法提这桩婚事。”
“若是打赢了呢。”温宛意想了想,又问,“若能一举退敌,把梁域人打得连连败退,江世子他们凯旋后,这婚事还会被再次提起吗?”
“若是梁域被打得十几年都缓不过来的话……”陈觅停下脚步看她,云淡风轻道,“你觉得陛下会让他们二人安然无恙地回京吗?”
温宛意站在原地楞住了,心头起了一阵悲凉。
是啊,开熹三十三年间,朝堂之上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重文轻武的,文官职权冗赘多年,武将却只能在烽火烧起来时紧急被派上用场。
要是真像说的这样——江家父子有本事完完全全打退梁域人,那他们江家也离衰落差不了多远了。
“也许不会这么快打起来。”温宛意这样想着,有些不愿面对事实,“说不准江世子能一生平安顺遂呢。”
“只要打仗,他就一定会披坚执锐入沙场,刀剑无眼,哪怕他次次有幸保全性命,也迟早落下一身毛病。”陈觅拍了拍她的手,说,“宛意你忘记周嬷嬷一到天阴雨湿就腿脚疼的事儿了吗?这正是因为她年轻时常在水中受训练,所以到了这个岁数,病根又寻上了她。”
温宛意一扶她的手,转身不语。
“战场上的事儿瞬息万变,人又不是铁打的,哪怕一点儿磕碰也会觉着疼,遑论真刀真剑砍在身上,总会疼的啊,这时候不疼,将来也会疼,你就别念着江闻夕了,嫁他不值得的。”陈觅把话和她讲清楚了,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等行宫的事情忙完了,就多去陪陪你表哥吧。”
“母亲莫要说了,我心中难受得紧。”
这番劝导不说还好,一说,温宛意心上像是被钝刀子慢慢磨,越想越觉得苦楚,哪里还顾得上想表哥。
为什么有的人,生来便是如此艰难处境?
温宛意不禁想起了之前那个雨夜,那人百无聊赖地揪住路边的柳条,和她讲之前在军营里的故事。
还没到束发年纪,那人就跟随父亲上了战场,在她还在京城安稳度日的时候,对方唯一的一点童真就被战场上的风沙消磨殆尽了。就像那个被丢进火堆的草蚱蜢,在柴火中劈里啪啦地烧毁了一个少年人的心性。
“世事无常,生在不同人家,这一生的境遇也是天差地别的。”陈觅苦笑道,“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情很多,宛意,你身为温家女,很多方面已算是上乘了。”
温宛意说:“阿娘,我知晓的。”
是投了个好胎,不仅有爹娘的爱护,有姑母的恩宠傍身,还有心疼自己的表哥,假如这世间是一册话本,她这命格也是相当不错的了。
说到这里,她脑海中又浮现了江闻夕的名字,霎时又是鼻间一酸。
“宛意,莫要难受了。”陈觅为她整理耳畔的青丝,和蔼地端详着自家女儿,“怎么还心疼上无关紧要的男子了呢?”
温宛意当然是不承认了:“没心疼。”
这一刻,她突兀地想起了左沁说的那句——心疼男人会倒霉,谁心疼男子,谁笨。
温宛意:“……”
这话她从左沁口中听了不只一两回,每次一想心疼什么人,这句话就会很不合时宜地跳出来提醒她。
想忘记都难。
“对了,阿娘,你那几日身体不适,我叫侍医左沁去瞧了瞧,她如今人在何处呢?”温宛意问。
陈觅想了想,回她:“左姑娘每天来去无踪的,早已不在温府了,好像听下人说,她去被当年太医院院判的旧友给叫走了。”
可是她的祖父丶太医院左院判不是离世了吗?都这么久了,那旧友这个时候才找到了她吗?
温宛意发现自己又忍不住多想了,如今时局动乱,宫廷下多方势力虬结覆杂,有时候就连表哥都没办法看清,更不用说是她了。
“阿娘,既然你说近日行宫要有动乱,那我们还是先回吧。”眼看两人走到僻静少人的地方了,温宛意总觉得不安心,她扶住母亲的手,说道,“虽然这才是第一日,但还是要小心些。”
“好。”温夫人陈觅应下她的话,“确实得小心,毕竟行宫这里不是京城,有陛下在的地方,我们也不能让影卫跟着来,凡事都得注意些。这几日要让元萱和元音跟在你身边,万一遇到什么事情,她俩的身手也能应付一二。”
温宛意:“好。”
这回她们母女二人出来闲聊,带着的下人都隔着好一段距离呢,元音和元萱虽然跟来了,但为了不打扰她们二人,与其他下人又远了好几步。
而就在温宛意正这样想着时,那边的元萱目光一变,动作很快地上前道:“夫人丶姑娘,我们快走!行宫好像有人闹事。”
温宛意:“什么事儿啊?”
元萱:“应该是出了人命吧,因为陛下身边的亲军全都被惊动了,殿前都指挥使司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的人也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