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
温宛意坐在他身后, 只能看到表哥微红的耳廓,她知道他羞了,为了维护他岌岌可危的薄面, 才终于收起了话头。
她下巴枕在他肩头, 问今晚的宫宴有什么趣事。
“没什么趣事,但近日的案子查清后,陛下有意提拔江闻夕去枢密院任个一官半职。但枢密院那一帮子人以文臣居多, 那些年打仗的时候和江穆安闹僵了几次,现在一见面依旧会吵得脸红脖子粗, 最近陛下一提要给江闻夕升官,知院柴玉明第一个跳出来不同意,气得江穆安恨不得生吃了他。”白景辰正人君子似的背对着她,其实肩头一点儿都不敢乱动, “今晚表哥看了一出狗咬狗的大戏,所以高兴, 多饮了些酒。”
温宛意问:“枢密院掌管军机要务, 为何文臣居多?”
她很少听这些朝堂要事, 之前在府上, 爹爹从来都不和自己说这些,但表哥不一样, 竟不嫌弃自己的女儿身, 会和自己讲一些朝堂上的趣事, 自己每每提问,他也会耐着性子解答。
“因为父皇沿袭了前朝守内虚外的法子, 这么多年了, 枢密院早已不是帅臣主兵的时期了,相反文臣会更多一些。”提起正事, 白景辰终于才从羞赧中回过神来,他转身,认真道,“我朝有关军务的,无非是枢密院丶三衙丶率臣三者,像江穆安父子便属于‘率臣’,每次行营镇戍,都是临时委派过去的,虽然直接统率兵士,但有的时候难免受枢密院掣肘,成天听枢密院一堆文臣指手画脚,两方谁也看不惯谁。”
温宛意倒是知道枢密院的职权更广泛一些,毕竟人家管兵籍与虎符,又常在京城,整日跟在陛下身边,在武官选任和军师卒戍各方面的政令上都很有说话的分量。
反倒是战场上打仗的将军们出力不讨好,不仅没有发兵之权,还被枢密院气得要死。
她顿时明白江世子为何是那样忍气吞声的性子了,遇到这种窝火的现状,打仗也不能顺心地来,打赢了是别人的功,输了又得被行外人指指点点。
温宛意替他感到可怜,于是问:“表哥,所以世子他升官了吗?”
“表妹你在心疼他?”白景辰一捂心口,险些以为自己还没醒酒,他凑近了问她,“你竟然当着表哥的面心疼别的男子?”
温宛意无奈:“也不知道是谁先提及的江世子,现在居然还反过头来赖我。倒也不是心疼,我只是想知道他没进枢密院该去哪里。”
“不是心疼,那就是关心了?”白景辰半回眸,擡手压了压她脑袋笑道,“确实是表哥先提的,但表哥偏不告诉你后续。”
温宛意评道:“无理取闹。”
白景辰使坏地故意揉乱她头发:“没错。”
温宛意才不由着他欺负,她向来叛逆,几次躲闪不及,又没办法同样欺负回去,她便恼火地顺势咬住了他的左耳。
“嘶……”白景辰果真撒开右手,那只手搭在颈间,硬是忍着没碰她,“表妹咬人了!”
温宛意松口,找回了一点儿矜持,她带着些傲娇鼻音“嗯”了一个字,随即撤开半个身距:“这便是无理取闹的代价。”
“说实话,是不疼的。”白景辰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刺激她道,“下次还敢。”
两人从小到大都喜欢莫名其妙的嬉闹,或许是哪句话说的不对付,也或许是见到了什么根本不值得争执的小事,甚至都没有一丁点的火星,就会突然地小打小闹。
这次也一样,温宛意果断抡了只软枕,企图用松软的枕头揍回去。
但恒亲王何等狡诈敏锐的一个人,他预料到了她的招数,所以在呼来面门的风声到来之前,就早已及时撤开,还反手捏住对方手腕,把人往柔软的褥子里一压,很欠收拾地笑道:“表妹能打得过我吗?”
温宛意打不过,整个人气得冒火,当即自损八百地拿脑袋在他额头一撞,不轻不重,刚好让两人都疼得到抽一口凉气。
“表哥本就不聪明,这一撞愈发雪上加霜,表妹~要赔的啊。”
白景辰一个尾音拐了八个弯,清清润润的钻进她耳朵,听得人更生气了。
温宛意捂着脑门,气鼓鼓地瞪他:“赔什么赔!”
“不赔就不让你起身。”
白景辰果断把脸面一撕,这种场合下,他不是什么王爷也不是什么重臣,只是她的表哥,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陪她闹腾。
“不赔。”温宛意叛逆得很,她不仅不想顺着他心意,甚至还要唱反调,她立刻放松下来,躺得很舒惬,“有本事就一直这样待一晚上,反正我不累。”
白景辰:“……”
他这样居高临下地压制她,确实很考验力气,一直撑着也不像回事儿,但若是放松下来,又怕真的压疼她。
更何况……眼下二人的姿势,实在没眼看。
就在这时,温宛意见他出神,当机立断地擡脚随便轻踹一脚,使了个巧劲儿把人一掀,这才终于脱困。
但表哥的情况就没那么好了,温宛意刚离开他身下,就见表哥突然疼得蜷了身子,扯过锦衾遮住被踹的地方,一副一言难尽的委屈表情。
温宛意莫名其妙:“表哥,你怎么了?”
白景辰只剩下气音:“疼,表妹你踢得太不凑巧了。”
“是不是特别疼啊,表哥。”温宛意突然觉着有些对不住他,连忙靠近了安抚他,“我没想真的会弄疼你的。”
白景辰额前疼出一层薄汗,但还是及时回应她:“我知道表妹是无心之举。”
温宛意低声,想和小时候一样补偿他:“表哥我帮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白景辰脸更红了,他把面门往被子里一埋,难以启齿地哼哼一声:“别说了。”
“可是你看起来很疼的样子。”温宛意于心不忍地摸了摸他通红的脸庞,愧疚地重新提议,“碰到哪儿了,要不……吹一吹?”
这话一出,她眼见表哥愈发难以自处地缩到了被子里,整个人红得像是刚从热池里捞出来,要不是寝殿暖和些,她甚至怀疑对方的脑门都能冒白汽了。
“不丶不丶不用……谢谢表妹,真的不用。”白景辰退到睡榻的最里面,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
温宛意:“……”
很难想象这就是方才咄咄逼人的表哥,仅仅片刻功夫,对方居然能露出这样的弱势。
于是她乘胜追击地问了下去:“江世子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做了兵部侍郎。”听到此人名字,白景辰像是兜头迎了一捧凉水,马上冷静得不得了,“虽然枢密院权势过重,兵部像个无用摆设,但到底也与打仗有关,让江闻夕这个武臣当了,总比做个无实权的勋官强。”
“好了,不说他了。”
温宛意多问这一句,不是为了故意气表哥,她只是想起了江世子跟在镇国将军身后的模样,像一根独身面临骤雨狂风的竹,所有的潇洒和无畏都是装的,若非逼不得已,他何尝不想有个依仗?
她还记得他说——他的父亲总也扫兴,会二话不说就烧掉他喜爱的草编蚂蚱,口头常也苛责他。
世上的很多父亲,都是如此不苟言笑,温宛意知道自己爹爹不会在自己面前做这种事情,但他也不愿意和自己说一些宫廷里面的事儿,哪怕每次她问了,对方也只会回一句——你身为女儿家,问这些事儿做什么,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你无关的。
镇国将军不懂儿子的“草编蚂蚱”有什么值得看的,就像她的阿爹不愿意把政事告知她,这件两件事说到底,不也如出一辙?
“表哥。”温宛意见自己表哥终于好转了不少,所以也歇在他身边,小声提问道,“方才你与我提这些朝堂上的事情,难道不会觉得白费口舌吗?”
白景辰侧身:“怎么会这样想?”
“我不是男子,无官无爵,不仅在政事上帮不到你,甚至还得问你很多。”温宛意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垂了眼眸,掩饰自己的无力,“让你忧心牵挂,哪怕深夜醉酒,也不放心地来看我是否安好。”
白景辰擡手拢着她腰身,靠得很近,说话时依旧带着好心情的笑:“宛意,你的阿爹会和阿娘促膝长谈吗,家事丶政事丶万千事。”
这声“宛意”叫的突兀,温宛意有些不适应,她认真地想了想,回答他:“会的,只是阿爹不和我说,也不让我听。”
“一些政事涉及朝堂,说的时候要注意隔墙有耳,所以不可轻易与旁人闲说,你的阿爹与自己的夫人聊这些事,可以共同保全国公府的权势利益,联手去整治那些外人。”白景辰擡手,帮她整理耳畔的碎发,眼眸温和得像是要把人溺进去,“但他不让你听这些,是因为说给你后,会让你多想,致使你忧虑在心,同样的时间下,他只能先与夫人说。”
温宛意不解:“那表哥你为什么要和我说……”
“因为你我是至亲之人。”白景辰俯低一些,鼻尖轻轻挨着她脸颊,以一个亲昵的角度蹭了蹭,“我们是会永远在一起的。”
温宛意默默睁大眼眸:“啊?”
“像你的阿爹阿娘一样,我们永远是‘共同’的,所以不需要避讳,不需要隐瞒,免得别有用心地人从中作梗。”白景辰退后了些,笑道,“若他日,有无事献殷勤的人来巴结表妹,表妹也能分清敌我。遇到那些外人,也能提前有个防备。”
温宛意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