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信
温宛意左思右想还是压不下心头的想念, 就好像怀里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她坐在那里,完全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 可一旦把那份想念拿出来, 又显得格外惹眼。
元音:“姑娘你怎么了?”
“拿笔墨来。”
温宛意到底还是没忍住给表哥写了回信,之前她还笑表哥信里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念头太过幼稚,结果轮到自己身上了, 才知道能豁出颜面表明心迹竟然需要这么大的勇气。
自己不该这么迟才给表哥回信的,若叫表哥希望落了空, 就是她不懂事了,哪怕没什么可说的,也得回信。
温宛意被几个时辰前的自己硬生生打了脸,眼下提笔回信的时候, 只能一声不吭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但心直口快的元音帮着在一旁研墨的时候,直接来了一句:“咦, 姑娘, 你怎么突然反悔了, 不是说……不给咱王爷回信了吗?”
温宛意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 煎熬愈盛——她哪里知道自己主意变得这么快。
元音:“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了?”
“别问了。”温宛意薄唇轻抿, 含糊道, “我也不知道, 但不回的话,有点太没规矩了。”
元音:“王爷待姑娘这么好, 都快捧心上尖去了, 再加上这几日这么忙,王爷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温宛意:“……”
她本想瞒天过海的小心思, 全被元音直言不讳地点出来了,就好似被强迫着再去回顾自己的所作所为,去把遮遮掩掩的心意剖开,直面她对表哥的想念。
一旁的元萱终于也听不下去了,连忙上前拎开不懂事的妹妹,替代元音帮温宛意研墨。
“元音,你去煮些茶来。”元萱找了个理由支开她,“顺便去拿本新的经文来。”
元音傻乎乎地去了,全然不懂阿姐的深意。
当屋内只剩下元萱与温宛意时,元萱这才开口提议:“姑娘,国公爷还派了府里的影卫跟着您,若您想,不妨差遣其中一个影卫去送回信,无论能否赶上,至少能让王爷知晓您的弥补心意。”
元萱的贴心瞬间让温宛意心头熨帖了不少,她点头,道:“这不失为一个好的法子,但差遣影卫去送信,而且不是什么要紧的信件,岂不是有些轻事重报了?”
元萱笑道:“咱府里这几位的影卫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了,还没点儿什么外出的任务呢,那日他们还和我说,几人闲的都有些无所事事了。再说了,信虽轻,但情意重啊,姑娘的一番真心,可不就是紧急的事情吗?”
“也是,我常年不出府,拖累着他们也难有机会外出。”温宛意依旧提笔写着,她边写边说道,“那便派个身手好丶腿脚快的,尽快赶到王府去送。”
元萱浅笑低眉:“好。”
温宛意本以为自己没什么想对表哥说的话,想着随便写点儿什么凑个半页纸作为回信,谁曾想落笔就不知不觉写了很多,临了,还得强行截住话头。
“早知道我便不笑话他了。”温宛意拿起这页回信,感慨道,“我竟也和他一样,絮絮叨地讲了一些闲话。”
“亲近之人,仿佛总有说不完的话。”元萱道,“姑娘,该封好去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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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恒亲王府依旧来人不断,白景辰就职视事以来,瑞京府的官员就好似被火燎了眉毛,这种紧要关头被查到的,便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所谓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呢,更何况是陛下亲派的恒亲王,那些尸位素餐的老东西很难不跳脚,一时间,瑞京府人人自危。
白景辰沿着一根线绳,摧枯拉朽地拽出了一堆“老蚂蚱”,上任第一日,直接揪到了官官相护的典例,他也没想到这瑞京城里还有这么一窝蛇鼠,贪了不少银两不说,身上还背了诸多的人命。
这几方腐乱的案子还未解决完,结果突然又查到之前馀留的一堆烂摊子,于是今夜,整个王府灯火通明,大有连宵彻曙的意思。
某个累到眼花的瞬间,他甚至在想,父皇让府尹一职空了这么久,应当就是想攒着一窝收拾他们呢,借着自己上位的时间,一举全都给铲除了——也是借机给自己立威。
意识到皇帝用意后,白景辰心头顿时一暖,没想到父皇竟为他铺了这么久的路,上辈子他却一直不懂。
如今重活一次,很多没来得及看清的真相渐渐浮现在水面,他虽还是十七岁的年纪,但却好似活了两个十七年。
瑞京府炸了锅,士丶户丶仪丶兵丶刑丶工六曹需要翻的旧账很多,有些地方难以搜集证据,毕竟多年藏污纳垢,宛若塘泥沈底,哪些该肃正审视,哪些该松手略过,都有讲究。
立威不宜过度,查到某种程度,就该收手了,不然瑞京府来一波大换血,遭罪的不只是这些官员,父皇也是会看不下去的。
“让他们自己写封请罪折子,交代清楚了,可酌情谅罪。”听到手下人禀报说府外又等了一些请罪的官员,白景辰有些头疼地把那些人都打发了,“别一天到晚地在王府门口哭。”
刚刚送走一批,眼下又来了一批,饶是恒亲王长着一副铜筋铁肋的身子,也没办法分出个三头六臂来应付他们。
渐渐的,书房只留下步安良一人,步安良听了,乐不可支地出声:“王爷啊,这样一来,您不怕这些老狐狸在请罪折子上用春秋笔法?曲义谄媚丶扭曲事实,把那些所犯之罪,桩桩件件都真真假假地掺和起来,和您耍心眼。”
“一定会有人避重就轻地报上来。”白景辰倒也不怕他们这么折腾,“前段时间春日围猎,小鹿们专往文官的方向跑,哪怕难逃追猎,也不愿落到武将们的手里,‘两害相权取其轻’是林间小兽都知道的道理,这些老狐狸怎么可能不知道?”
步安良不懂了,连忙虚心追问:“那王爷的意思是……”
“就让他们扎堆来闹,让他们以为本王上任第二天就已经不胜其烦了。”白景辰放下手头的东西,回过头来对步安良说,“有人就这样掉以轻心了,必然会按着‘避重就轻’的做法来写请罪状,本王就等着他们糊弄本王呢,到时候随意抓几个典例,严苛处理了,再玩一次‘杀鸡儆猴’,这样诈上几个来回,看谁先扛不住重压。”
步安良一时哑口无言,不住钦佩点头:“王爷高明。”
这样施压诈上几次,别说寻常犯事的那些官员了,就连老狐狸们的心脏也受不住啊!小案全被诈出来了,重案方面……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他们也不敢不报,一来二去,几乎很快就能肃清瑞京府。
正在步安良感慨的功夫,门外突然传了一声禀报,是之前派出去给温姑娘送信的人回来了。
步安良连忙起身想要告退,却看恒亲王朝他一摆手,让他继续坐下。
步安良:“……”
有乖巧的表妹谁都了不起。
白景辰并不觉得表妹能给自己回信,但一听外面送信的人又来禀报了,他心头就好似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痒痒的,不该奢望的期待又涌上了心口。
送信的人进来,跪下道:“王爷,表姑娘让属下捎一句话回来。”
步安良一副如坐针毡的表情,和恒亲王请示道:“王爷,要不臣还是退下吧。”
白景辰很缺德地笑了笑:“别走,就在这里听着。”
步安良:“……”
行。
白景辰对送信的人一擡手:“起来说。”
送信人:“温姑娘说——分别几日而已,她倒是也没有多想念您,是您多虑了。”
正襟危坐还竖着耳朵去听的白景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旁的步安良突然就绷不住脸上的笑意了,当即痛痛快快地大笑出声,“王爷,臣确实不该退下的,这可太有趣了。”
“笑什么。”白景辰黑着一张脸,斥道,“还笑,你还笑?”
步安良从善如流地闭了嘴,憋得眼冒金星。
“回信呢?有吗。”白景辰依旧抱着一丝希望,问那送信人,“你该不会是空手回来的吧。”
回信人低下头:“属下无能,没能要到温姑娘的回信。”
“你还出口要了一次?”白景辰不免诧异,“她……没给?”
这都没有给吗?
白景辰捧心,觉得自己这个表哥当得太凄惨了些。
回信人大气不敢吱,很快灰溜溜地退下了。
步安良点评道:“王爷你也别灰心失意,这还是头一回不受待见呢,臣在家里也是个做哥哥的,对此深有体会。”
白景辰气到不吭声,不想和他多说些什么。
步安良:“哎,说起来臣也该回了,臣家里的妹妹还在等臣回家带一份炸酥点呢。”
他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又是一阵人声,紧接着,有人再次禀告——是温府的影卫来见。
白景辰:“快请。”
看笑话还没一会儿的步安良:“……”
影卫一袭夜行衣,匆匆进门奉上回信便离开了,步安良眼看这回来真的,连忙也不想多待了,起身再次要走。
“本王允你走了?”白景辰一擡眼,语气并不轻松,“你若离府,外面等着的那些老东西就知道这是一场假戏了……所以你得留下,忙个通宵达旦,才能做戏做全套了,不然怎么唬人?”
步安良下巴险些脱了臼:“啊?臣不能走吗?”
“不能。”白景辰波澜不惊地一垂眸,当着他的面展开回信,作势看了起来,“不止不能走,你还得大张旗鼓地吩咐手底下人,去霄琼街买好几家炸酥点带给你妹妹,让更多人知道,今晚你是走不出王府了。”
步安良:“……”
什么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他突然有些后悔刚刚非要看王爷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