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9
    常世，赤甲山苍松林立，浓得化不开的雾气自山中弥漫扩散。警戒线拉出很远，就连江上都停着几艘巡逻船，不断地闪烁着避让的灯光。
    据说是在赤甲山中发现了珍贵的历史遗迹，目前正在进行抢救性挖掘。
    这当然是骗骗普通人的说法。赤甲山下藏着西陵与龙渊故地，辟邪王亲入其中却至今未出。事关重大，妖委一帮高层着急上火，只好先听武力值最高的虹霞安排，把这里先封闭起来。
    星工辰仪社的弟子们奉命监测赤甲山周边灵力波动，正百无聊赖地顶着仪器发呆，便见烈风忽作。明光闪烁间，黑发白衣金甲的虹霞裂空而来，足尖点地时震荡而出的妖力都快把仪器干爆了。
    “王队……”小凌道长无奈地出声提醒，喊了她一声。
    “抱歉抱歉，我刚从天鹿城出来，一时没控制好。”虹霞熟稔地道歉，挥了挥手示意小凌道长过来自己这边。
    不管是论武力还是论资历，虹霞在妖委会里都是靠前的排名，使唤个小弟弟不要太顺手。
    她以辟邪之力燃尽了这片浓雾，才对一群弟子们说：“你们去外围守着吧。往西三公里处有一家沙县小吃，是我以前建的据点。之后可能会有些棘手的事情发生，我分不出心思保护你们。”
    若是连辟邪都感到棘手，那便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事情了。几位弟子们看了看大师兄，便听小凌道长说：“既如此，我们先过去。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随时喊我就行。”
    换个人说这话其实会有些暧昧，但星工辰仪社与辟邪族交好，小凌道长身为此代大弟子，自然肩负起观测赤甲山异动的任务。
    说起来这任务也是当年的辟邪王北洛亲自拜托给凌星见的，这不靠谱的老祖宗后来跑去当了国师，便把这任务一代代地传给了弟子辈们。
    而虹霞则是辟邪族在常世活动的代表。北洛奔波于梦阵的诸多布置，天鹿城与常世的安稳便全靠浮鎏与虹霞。
    所以虹霞与小凌道长其实是老相识了，甚至还能算是半个青梅竹马——指虹霞看着小凌道长一天天长大的那种。
    弟子们当然知道自家大师兄是天下第一的暖男，也习惯了他们这样的说话方式，但总有人不理解。
    比如说从还未消散的裂空之外幽幽出声的浮鎏：“我还在这儿呢，轮不到你个小崽子过来帮忙。”
    话音刚落，他便也自裂空之中步出。浮鎏难得脱去他挚爱的二次元痛衫，换上一身玄黑色的王服战甲，金发飞扬，帅呆了一旁围观的人们。
    小凌道长也对他的出现感到诧异，看了眼虹霞，好一会儿才说：“那我们先走了。”临走前，他又补了一句：“祝你们一定成功。”
    “他们怎么都知道我们的安排？”北洛分明说这是绝密安排，可怎么大家都知道的样子？
    浮鎏对小凌道长的反应表示不理解。云无月是家里地位卓然的存在，北洛个老婆奴全跟她说了也就算了，可星工辰仪社这糟心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他在天鹿城宅了太久，跟最新剧情已经脱节了吧？！
    虹霞一看他迷茫的表情就知道这人又在给自己加戏，用剑柄捅了一下他的肚子，说：“星工辰仪社被北洛安排监测西陵的灵力波动，先前已经发现了不少混乱数据，小凌应该猜到了。”
    “说起来，你说要给我看一个什么东西？”星工辰仪社的人离开后，虹霞很不客气地问。
    浮鎏点头，自袖子里掏出一本书。书籍有些年份了，尽管被保存地非常好，但多次翻阅带来的书页卷边与毛边不可避免，纸张也已有些泛黄了。
    “这是当年岑缨前辈所写的计划书。”浮鎏说，“是婶婶消失前带给我的。”
    云无月先前只身来到天鹿城与兄妹二人见面，又骤然消失在离火殿中，不想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虹霞气死了，说：“婶婶怎么只给你，不给我啊！”
    “额……”浮鎏避而不答，转移话题，“我先前已经看过了，上面的记载很详细。”
    虹霞夺过浮鎏手中的书籍，快速翻阅起来。
    当年来到西陵的一行人中，只有她是个完完全全的人族。比起动辄通天彻地的妖与祖宗，她只是常世随处可见的平凡姑娘。但姬轩辕亲自找上她，与她说了这个计划，身为黄帝后人，又岂能不参与？
    只是这筹谋以百年为记，她能做的事情不多，只是细细推测了未来可能会遇见的情形。
    写着写着就堆成了厚厚一沓。
    “岑缨前辈其实预测到了如今的情形诶。”虹霞顺着条理分明的支线走下来，发现了如今他们正遇到的情况，“她会卜算吗？”
    岑缨活着的时候，他们兄妹二人都尚未化形，虽说有岑缨一手一只小辟邪的画像，但其实他们对岑缨的了解都来自于北洛及他人的叙述。
    “不清楚。但她是黄帝后人，当年和北洛一起上山入海的，想来也有非凡之处。”
    这位以一己之力改善了常世武器，使人族面对妖魔入侵时，可有一战之力的姑娘，其实并非众人想象的那般柔弱。
    甚至连昆仑玉阵的最终模样都是由她设计的，北洛和长柳都是执行者而已。
    “但她为何能推断出如今梦境的崩塌呢？那时没有人知道巫照的下落啊。”
    昆仑玉阵最开始的设计便是以转世的姬轩辕和宿于太岁剑中的缙云二人为本，为辟邪骨制造而出的身躯赋予灵魂与意识。
    但承载着巫照神魂的昆仑玉被缙云带进了梦境中，便是岑缨未想到的变数。
    巫照曾入魔，梦阵沾染上他的执念便出现了一丝反常。被吸引而来的数量庞大的群魔只是处理起来有些麻烦的小事，梦境的进展出现偏差才是大事。
    “婶婶估计被昆仑玉阵中的魔潮绊住了。”虹霞说，“北洛心里应该有数，那位长柳让我把太岁剑鞘送了进去，后面如果出现紧急情况，可能要你多出点力了。”
    她的语气有些担忧。随着北洛的进入，梦境不知又新增出了怎样的变化，西陵遗迹内被昆仑玉吸引而来的魔物越来越多，赤甲山上方也时现诡谲天色。
    常世的政府把谎话说出了花才遮掩过去，但虹霞与浮鎏心知肚明，一旦北洛他们成功，这么多的上古大能覆苏，魔族必有动作。
    甚至于天上的神仙们也一定会来插上一脚——伏羲与姬轩辕的血仇只多不少，怎会让他如愿呢。梦境之内或许力有不逮，但梦境之外，他当了那么久的天帝，便是如今常世信仰之力稀薄，总也有法子恶心人的。
    “唉。”生活不易，公主叹气。虹霞随手折了根树枝，比对着岑缨的手记在地上圈圈画画起来。
    翻过一页，却突然发现了什么，指着熟悉的花纹问：“这个是婶婶的妖纹吧？”
    这纹路先前不显，此刻遇见了辟邪妖力后却暗暗地浮现在纸上。浮鎏先前受着伤，这又是云无月交给他的东西，翻阅时便没用妖力探查。
    此刻两人看着这熟悉的妖纹，浮鎏试探地问虹霞：“走么？”
    虹霞咬咬牙，想了想云无月终归不会害他们，便点头：“走！”
    而后两位王辟邪将妖力倾注于云无月的妖纹之上，紫色光华暴闪而出，赤甲山便没了二人踪迹。
    西陵遗迹之内，云无月的动作忽然一顿。
    “怎么了？”长柳发觉出她一瞬的不对劲，担心是接踵而来的魔潮令她疲惫。
    北洛在梦境中应该颇有进展，才导致此处的魔物愈发疯狂入侵。
    “没什么。”云无月摆摆手，惯常疏淡的神色没有变化，只是随口说，“我曾经留下的一段记忆被人触动了。”
    魇族长于入梦之术，以他人情感为食，也有留影记录的习惯。虹霞与浮鎏小时候总爱缠着她，她不太会应付这个岁数的幼崽，便时不时翻出自己珍藏的一些记忆哄二人别再闹腾。
    北洛为此闹了不少次，最后还是再次进了她的前灵境才被安抚下来。
    想到北洛，不知对方此刻安危，云无月心里有些烦躁，便只好不再去想。
    她猜测应该是浮鎏与虹霞终于发现她留下的印记，以妖力触动后，自己这边便会有所感应。
    她顺着被拨动的力量回望，果不其然发现两只小辟邪的踪迹。
    虽说这段记忆不过是覆现当年场景，与传统修士所用的留影石并无差别，但魇魅眼中的世界与他人并不相同，在黑白失色的世界中待久了，反而容易迷失在记忆罅隙之间。
    浮鎏与虹霞小时候便总把她的记忆世界当做恐怖片来玩，怎么不算理念超前的沈浸式鬼屋呢？
    没有了夜长庚作怪，云无月留给两位小辈的记忆并不十分危险，但她还是分出了一缕神思。毕竟她和北洛之间有生殖隔离，无法孕育生命，对这两位子侄辈的小孩自然多几分关怀。
    关怀一次对魇魅来说可太稀罕了。但云无月却很欣喜与自己拥有的情绪——当年的缙云丶如今的北洛，她一人行过千年时光，方才明白了何为爱。
    人间怨憎痴嗔，不外乎情爱二字。云无月想。
    所以有情人自当团聚，才不会让世间空留馀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