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说起来，能覆活百里屠苏，北洛与姬轩辕都帮了不少忙。
    玄戈生前再料事如神，也想不到北洛的身世竟如此牛逼，直接和上古旧事扯上了联系。
    天鹿城破了又建，鄢陵的桃花败了又开，事情多到每个人都在手忙脚乱，偏生辟邪王不知去了哪儿摸鱼，风晴雪跟着忙前忙后，天昏地暗极了。
    有一日北洛却突然回来，拉着霓商叽里咕噜了半晌，面色奇怪地离开，又在某天早晨敲响了风晴雪的房门，冷酷地递来一个盒子。
    是玄戈生前抽出的肋骨。北洛怕霓商触景生情，病倒了就没人帮他处理文书了，便亲自来送。
    同行的还有那位轩辕黄帝——他看起来与幽都中虚胖衰老的画像全然不同呢。
    对于上古旧事，风晴雪知道的不多。但毕竟焚寂凶剑出自龙渊，龙渊部族的工匠角离以血涂之阵拘束了太子长琴的一魂四魄，才有后来以渡魂之术跳脱轮回的欧阳少恭与身负焚寂煞气的百里屠苏。
    琴心剑魄俱魂散于蓬莱火海。风晴雪将这段往事讲给了姬轩辕和北洛听，又说女娲娘娘为自己指引方向，说完才去看姬轩辕的表情。
    比起风晴雪这个后世之人，姬轩辕这个曾直接与神族有过联系的人族领袖更了解神族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但他没有多言。神农早就找不到人了，伏羲被女娲封在了天上，女娲本人又避于幽都不出。剩他个本该老死的孤魂游荡于世，孰是孰非便说不清了。
    有人大梦千年，却并非一觉不醒。上一次苏醒之时，他听闻被弃于空中的流月城崩塌。烈山部族全体祭司以身殉城。伏羲为了防止五色石的秘密外泄，而在流月城外布置的结界也终于溃毁。
    姬轩辕自女娲处知晓了事情的始末，只嘲弄地笑了笑。女娲问他如何看待流月城之祸，他不做评价，却问女娲：“您当年赋予泥土生命时，可曾想过有此结局？”
    这几乎是对女娲光明正大的嘲讽。当年女娲一时兴起，随手捏造出了人族，却不想暗合了太极三清之道，自此有了天地人三界。天帝手中的权利被一分为三，自是不甘，乃有后世诸多事端。
    龙渊之变中，蚩尤入魔，女娲遁入地界。西陵事故后，姬轩辕所率人族也与神族再无往来。天地人三界从此泾渭分明，清浊自以。而世间白云苍狗，转瞬而已。
    姬轩辕回忆女娲面对诘问时难看的脸色，心想神族果真都不是什么好鸟，所说有唯一的优点，大概便是识时务吧。
    女娲的灵力大不如前，真打起来恐怕还比不过自己。拳头硬的人话语权才高，这点姬轩辕很早以前就体会过了。于是面对所谓的大地之母也就不必太客气。
    这会面是女娲借经天轮梦境而神降，姬轩辕浩瀚的精神力能短暂隔绝伏羲的窥探，于是女娲消失前，递出来了一册书籍。
    “这是神农离开前交与吾保管的，你应当用的上。”她知道姬轩辕心中的执念，于是说，“吾再难回头，但愿你能得偿所愿。若有合适的时机，吾也会验证此法是否可行。”
    说完便因灵力散逸而消失了。
    女娲不知被伏羲吓出了什么毛病，惯来神出鬼没，想一出是一出。
    姬轩辕听完风晴雪的叙述，便知面前这女孩便是女娲派来验证方法的“道具”，心想这女人真是在地界见不着阳光，把日子都过糊涂了，也不想想距她当年给出命魂牵引之法后已经过了多少年。
    最后反而是姬轩辕告诉了风晴雪不少注意事项，真不知是谁为谁帮忙。
    风晴雪入桃花幻梦前，霓商难得出城相送。这或许是她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霓商送风晴雪离开光明野，金色的长发在落日明辉中扬起，天际尽头的旅人终化作再难眺望的记忆。霓商回城，却正好撞见一只猫猫祟祟的北洛。
    “你这是做什么？”霓商发现这位弟弟跟了自己一路，实在忍不住发问，“跟霒蚀君吵架了？”
    “怎么可能！”北洛很怂地炸了毛，“我俩好着呢。”
    “那为甚躲躲藏藏？”
    都说长嫂如母，虽然自己是个半路出家的弟弟，但北洛终究还是尊敬霓商的。有的辟邪即使做了王也满头刺发，北洛挠了挠脑袋，最后一咬牙，直接问了出来。
    “你当初是怎么替玄戈取出骨头的？”
    这话问得不太礼貌，更有故意戳人伤口之嫌，北洛虽然直来直往，可却从不做这等不解风情的事。所以霓商楞了一下，问：“你想做什么？”
    北洛随口回答，说自己就是好奇，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玄戈活在了霓商心里，便一直陪伴着她。辟邪族又并没有人族那些顾念往生的忌讳，霓商面上连黯然都未见，只轻声地诉说着过往。
    北洛安静地听着，没有再多说安慰的话。他的嫂子也是辟邪，自出生之日便知晓辟邪族至高无上的宿命，那些多馀的关怀只会让她更加封闭自己的内心。
    霓商讲了很多，大概是风晴雪的事情感染了她，她难得讲着玄戈的一些生前事，她的一双儿女都陪着她。
    说着说着才发现天都暗了，她一时有些赧然，拉着浮鎏与虹霞便准备离开。只是离去时又对北洛说：“你如今的力量远胜玄戈当年，想来应与你身负血脉传承有关。只是过刚易折，太过澎湃的妖力若抑制不住，反而有弊无利。”
    她看了眼又溜达着凑近的姬轩辕，冲对方微微笑了笑便算打招呼，然后继续说：“你长于常世，对辟邪之力的掌握全以本能为先。若你能下决心暂且压制住部分力量，反而对你的修炼颇有裨益。轩辕大人以为如何？”
    霓商操持着天鹿城的内务，也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聪明人。且看北洛近日的举动与疑问，竟将他还未下决定的打算猜了个七七八八。
    “甚好。”姬轩辕也跟着打机锋，再次证明这些搞政治的人从不说人话。
    百里屠苏覆活之后，风晴雪给天鹿城来信。虽然女娲大神和轩辕黄帝都给了不少提示，但梦魂之术仍旧深奥，风晴雪花了不短的一阵时光才得出结果。
    彼时姬轩辕早入轮回，北洛捏着信，同云无月说了声便去找了长柳。裂空一开，弹指间便到了本被封印的西陵。
    长柳听见脚步声，却没擡头，只示意北洛自己找地方坐。
    这间重新修葺的屋子不止有新生的藤蔓爬满墙壁，还堆了满地的鸡零狗碎。长柳正一刀刀地雕刻着嫘祖的身躯。北洛看着自己的骨头和其他奇株异果混在一起，竟然逐渐有了人形，觉得有些吓人，又觉得颇神奇。
    靠着这根骨头，嫘祖真的便能覆活于世吗？
    他体内的巫之血在与巫照决斗之时，被蓬勃而出的辟邪之力压过，又随着魂魄中属于缙云的那片地魂并入太岁剑后被剥离。
    巫之血与辟邪之力相生相克，互相压制了三百馀年，活生生把北洛搞出了个妖力微弱的评价。如今巫之血陡然离体，北洛体内的妖力一下子满盈至几乎溢出，供给完乾坤阵枢后仍旧在体内乱窜。
    眼看着再这样下去得嗝屁，北洛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去找了霓商，也不管姬轩辕的计划是否可行，先抽了自己好几根骨头。
    也就趁着云无月被岑缨拖在了鄢陵，他才敢如此先做后奏。
    抽出来的骨头当场给了姬轩辕，又被转交给长柳。北洛不好说他俩这分身与本体之间微妙的联系，长柳作为三尸化身，是姬轩辕诸多情感的宣泄之口。长柳不似姬轩辕般克制，给人的感觉也更加冷峻狂傲些。
    但姬轩辕说可将他二人看做一体，那北洛也就无需多言，照着这人的计划去做便是。
    事后当然被云无月知晓。魇魅不会将人骂得狗血淋头，只用那双看尽世间爱憎情怨却仍旧平淡的眸子盯着北洛。北洛不自觉被盯出一身的汗，本就理亏的心更虚几分，连着好几天睡在了书房。
    又正好这时候有魔族不知从哪儿听说辟邪王的旧伤未愈，再次浅浅地试探了一波，却被因为抱不到老婆而怨男气息凝成实体化的北洛虐得渣都不剩，简直都没地方去说理。
    这便是一切事由的开端了。
    姬轩辕经韬纬略，又身负天元一气命格，肉身腐朽而神魂浩瀚。千年前，女娲或许预知到了什么，将自己所造的命魂牵引之术交给了姬轩辕。姬轩辕手中本就有神农当年留下的秘法，两相对照之下，一个隐约的念头便在心中萌芽。
    正巧流月城之祸得以消弭，便干脆借一借后人之手验证梦魂之阵是否可行。
    在察觉到缙云的命魂寄宿于太岁剑上时，姬轩辕便知时机已到。
    当年的那株露草本就有灵气，皆有梦境不过是为了赋予她过往的记忆。而百里屠苏身负焚寂煞气，便如昭明剑心一般，可作为梦境之基石。大梦既醒，无情的人偶重塑神识，凶剑戾气也被耗尽，更加验证姬轩辕内心所设。
    北洛回想起这些，又再看了看面前的长柳。
    “怎么了？”长柳问。
    “没什么。”北洛随意地问了一句，“能成吗？”
    长柳起身，和北洛对视，坚定地回答：“可以的，一定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