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除开北洛之外,缙云是第一个想起前尘旧事的人,或者说是剑灵。如果把整个西陵梦阵比作一场大型的rpg游戏,那他大概便是第一个被攻略的小boss。
过往北洛玩过的游戏里,这些小boss都会怎样呢?要么加入主角团,在最后一刻牺牲洗白,要么誓死不从,为捍卫自己的忠诚而死。
啧,怎么横竖都是死?真是好不吉利的兆头,改日哄好巫照后一定要让他跳段大神给自己驱个邪。
都说昨日之日去不可留,可他如今同时有着上古之时的记忆和身为剑灵时的现代记忆,去日的他与今日的他都是缙云,但当然也不一样。
千年的旧日时光把所有人都改变了——自己从人变成半妖再变成剑灵,姬轩辕从人变成半仙再变成人,巫照就比较厉害,他直接入了魔,离死球半步之遥。
嫘祖也早就逝去,梦阵中这个真实鲜活的女子只是从所有人记忆中截取而来的虚影。所以她转瞬便可来回于西陵与有熊之间,所有人也都没觉出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细思极恐。
在缙云看来其实死球就死球了,反正人都是要死的,死在哪里丶因何而死也都无甚差别。前世魂散乱羽山时,他是闭了眼睛的。
终归都是自己的选择,由此而生的遗憾和执着都是可耻的妄念,自己放在心里就算了,何必多说呢。
所以他理解巫照的愤怒,却不得不杀他,也将自己的命一起给了出去,在二人之间再添一笔乱账。
缙云想,他与巫照之间肯定是有爱存在的。但这爱是哪一种呢?却说不分明。
两人都非囿于男女情爱之人,心中都装着更广更阔的东西。
姬轩辕与嫘祖也是如此,他们心中都怀着一份大爱。大爱无言,相视一眼即是灵犀心念。
但姬轩辕与嫘祖不曾有过滔天的血海深仇。爱与恨都太覆杂了,为什么生活就不能如比武一般输赢分明呢……去日如逝水,此梦立于过去与未来之间,今日便又该如何?
“我以为你们古人的学识都有限,怎么你还挺会emo?”北洛冷漠地打断了缙云对于人生的思考。
先前缙云有事来找姬轩辕,这人在上古时代待久了,早没了敲门的意识,便和北洛再次撞了个正着。
先前因着巫照在场,他俩讲话时总有顾忌。缙云来时他们正好在讨论巫照的事情,为如何说服偏执的鬼师颇为头疼,本就准备一起去找缙云聊聊。
缙云正好也是为了巫照的事儿来的,倒是正好碰上了。
只不过缙云才起了个头,讲了讲自己方才跟巫照回屋后的交谈,说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和巫照讲那些过往之事情。
却不想姬轩辕方才听了北洛的叙述,了解了自己想知道的事后便翻脸不认人,只说自己还有政事要处理,不想参与其他的感情纠纷,便把他们都挥退了。
万恶的奴隶制度,讨厌的奴隶主,呸!
北洛在心里骂骂咧咧,明知姬轩辕是在给自己挖坑,又没什么方法不去跳,真是气死了,连带着对缙云也没啥好脸色——你们上古人族都是混账王八蛋。
缙云:“你要生姬轩辕的气自去生,撒我头上算什么英雄?”
他还是剑灵的时候也没个正形,每天自由自在得很,没人管他,就天天在外面撒野,和剑主相处起来和兄弟一般熟稔。
很多事习惯了就改不了了。北洛也有段时间没听见有人跟他顶嘴了,还真有些怀念,一时便歇了火,只说:“他和你冷战,出来的反而是你,这怎么行?我支持你把他赶出房间,好好替我报仇。”
“别闹。”缙云听他胡诌,觉得真是没有一个靠谱人。
他们从姬轩辕的帐篷中离开,便顺着谷仓堆放的地方前行,到了一条潺潺溪水旁才停下。
北洛成了大妖后很少玩水了,觉得那有些不合身份。此刻和缙云走在一起,却突然来了玩心,用足尖挑起一块小石子,斜着踹进了水中。
石子在河面上飘得又轻又远,北洛似随意地问:“你准备怎么和他说?”
开解巫照的事儿除了缙云没人能干。但缙云向来笨嘴拙舌,姬轩辕利索的嘴皮子他是一点儿都没学到,说什么都干巴巴的,人生在世全靠一个莽字。
但终究是要说开的。对此刻尚且只是闹别扭的巫照也好,对现世中身负滔天恨海的巫照也罢,无论如何总要有个结果。
“就是不知如何说才来找你的。”缙云很直白地回答,“想了几个说辞,都觉得怪怪的,又不能和他大眼瞪小眼,只好先让他冷静冷静。”
自魔之骸回程的一路上,缙云不仅在整理自己的记忆,也一直在思考该如何面对巫照。假装无事发生,轻描淡写地将巫照并未想起的过去全部化作烟云?还是如实所说,将所有听来荒诞可笑的事实一股脑全部抛出?
左右他一身杀性,天雷都奈何不了他,嫘祖回了西陵,这片有熊之丘便是碎了也能重新再幻化而出。
北洛不知道他纠结的内心,却颇有一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如何说?实话实说呗。”
“那你怎么不去?”缙云把他的话撅了回去。
“那你可能还真的没见过。我俩用灵力化刚大木互殴时,那天地昏暗丶黄沙飞卷丶破碎虚空丶磨灭大道的血腥现场。”
“停停停。”北洛这番说辞他做太岁剑灵时不知听了多少遍了,眼瞅着话题又要歪到不知哪里去,赶紧出言制止,“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玩过游戏的人都知道的。”
“咳咳。”北洛咳嗽了一声,方才恢覆正形,“所以说,我去的话一定是更加火上浇油。自古直球克傲娇,上吧少年,我看好你哦!”
所以说好端端的现充王辟邪就不要去沾二次元了啊……缙云又有些头疼。心说这都什么事,怎么偏就自己是第一个想起来的呢?难道是巫照当年死前对他下了什么秘密的诅咒吗?
但如果连自己都无法说服他相信事实的话,那世上便只剩一人可以依仗了。
缙云想到早晨自己从饕餮部的小战士口中听到的从膺鹰使处传出的消息,说:“嫘祖明日就要回来了,不如到时候我先去跟她说?”
嫘祖与姬轩辕向来一心,想必多少也与姬轩辕一样发现了此方世界的端倪,一定不肖他多言。
可北洛听完他的话,却只说了两个字:“不行。”
“为何?”
“你前脚将事情全部告知嫘祖,后脚这整个世界便都会被摧毁了。我没有第二次机会再做出如此布置了,所以一定不能让她知道。”
方才他与姬轩辕相谈时,对方说嫘祖不方便出面。缙云半途而入,只把话听了个一半,并不知是为何不便。
于是有此一问。
北洛想了想,举了个最简单的例子:“你在做梦的时候,会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缙云回忆了一下,便也懂了,只是有些神情奇怪地说:“难怪……”
北洛见他这样,倒像是有遇见过什么事,好奇地问:“又想到什么了?”
缙云有些悟了,回答说:“先前某日,嫘祖问过我一个问题。”
“我当年见过人族小友布置梦阵,与如今这个似乎并不相同。”同一时间,云无月也这么问道长柳。
她立在梦阵之前,手指虚虚点在石边,被幽荧玉色照得瓷白。回身时长袍蹁跹,被风吹起的袍袖与乌发都乖顺得在她身后摆舞。魇兽一族的岁月太悠长,她的模样看起来与当年并无变化。
人族兴亡了数代,最后终究只剩沧海桑田丶逝水奔腾。就像面前的西陵故城,就算有着最厉害的技术与术法,如今也只是满城残垣断壁。
偏有人自找苦吃,妄图逆天而行,在天道诸神的眼皮子底下来一出瞒天过海。
残破旧城内的昆仑玉阵其实格外显眼,只是西陵外有赤甲片做掩护,妖委会在这里有一个偏僻的据点,只有虹霞会经常过来,美其名曰摸鱼,实则是为了掩盖一些痕迹。
西陵又建于龙渊族的领地之上。安邑之地传承着蚩尤的血脉,女娲带领龙渊旧族遁入地界时,曾耗费大半神力净化了残留在土地上的凶煞之气。伏羲避之不及,便漏了一个大空子出来。
只是北洛与长柳折腾出来的这阵势委实太大了,当年那批冒险前来天鹿城的人族少年们似乎并不如此。
不过仔细一想,覆活一颗露草可比覆活一个活生生的人要简单太多。更何况嫘祖生于上古,又身负巫族的传承。巫祖的诞生涉及太古秘闻,娲皇神殿的十巫都被天帝视为不详,更何况嫘祖之死正与神族脱不开干系。
姬轩辕步入轮回后的十世转生都不得善终,神族的心眼子可小得很。
好在昆仑玉是温养魂魄的绝佳道具,姬轩辕又为了布此梦阵而殚精竭虑千载——云无月总觉得他不会平白无故地为他人指点前路,像他们这种人,总是走一步看千百步的。
当年的夏夷则覆活了阿阮,证明了神农失踪前留下的记载为真。而这段故事随着李唐王朝的覆灭,成了流于传闻的志异之事。后又有幽都灵女守在轮回井旁,最终在桃花幻梦中寻回了她眉点朱砂的少年。
风晴雪又是如何知道这个方法的呢?云无月不是多加揣度的人,但答案其实再明显不过了。
世上同时知晓辟邪族丶幽都往事丶神农典籍,又能指引他人安然前往魔域空间的人,数来数去也不过那几个名字罢了。
这一场相博看似是北洛的历险,实际上是那位人族始祖筹谋一生的计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