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姬轩辕有一只耳环,名叫“庄周梦”,大夥儿不解其意,就正好给了这好为人师的首领一个讲故事的机会。
巫照还记得那个故事,镜花水月,梦蝶化人。在旁人听来,这不过又是姬轩辕编撰出的一个奇奇怪怪的故事——姬轩辕总能编出一些新鲜的故事,很是受部族里的小孩子们欢迎——可如今再想起这些故事,巫照心中却只有无尽冷意。
过往如雾,缙云身上带着许多仍旧待解的谜团,姬轩辕信口说的故事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巫照这样回答面前的缙云:“我与你从未相见。”
白发的缙云听后,哈哈笑了两声,无所谓地摊了摊手:“确实,我只是一缕残魂罢了。”
随着他的苏醒,那连绵的白幕都熄灭了,整个前灵境也在那一瞬间恢覆成了清冷寂静的原样。他又挥了挥手,身边那些乱蹿的剑光全都安分下来,被他收进掌心前恋恋不舍地盘桓数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巫照试图追问眼前的这个缙云,真正的缙云。
暴动的灵力被压制,可缙云的身形却愈发透明,他几乎要融化在泠泠月色间,话音也似叹似喟:“梦付千秋,死生一念。一位故人编织了这个梦境,我们皆在其中。”
“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呀。”缙云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而且这里是前灵境,我也并非时刻清醒,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事儿,细节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
很好,这很缙云……巫照总算找到一些熟悉的感觉,这让他不得不再一次认清这个荒诞的事实。
如果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那么他呢?他身边的所有人,嫘祖,姬轩辕呢?
缙云看出了他的表情变化,想要张嘴解释,最终却只是说:“我们确实是死了。”
他不去看巫照的表情,伸手从胸口处抽出太岁古剑,一鼓作气继续说:“我的魂魄宿于太岁剑中,经种种因缘际会,最终化为剑灵之身,既如此,便算是侥幸重回人间。”
随着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前灵境蓦地掀起一阵狂风,巫照不得不伸手阻挡,而缙云的身形飘摇,声音却一字字地落入巫照耳中:“而你死前对自己施了苏生之术,肉身不死,魂魄不散。北洛寻到你的魂魄所寄之物,我又将它放入梦境中,借梦境魂力溯过往旧事。”
“北洛是谁?”风声呼啸,巫照不得不冲着缙云大声喊话。
缙云的模样愈发透明,反衬得他手中古剑凝实肃杀,他也笑着喊:“他杀了你,但也救了你!”
风暴卷出巨大的旋,巫照几乎被带着左□□倒,可这风却奈不得缙云半分,狂风触上缙云便停息,随之而来的,是缙云消失的手掌和手臂。
“缙云……”巫照大惊,可在缙云的前灵境里,他施展不出任何力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暴风一点点地吞没缙云。
“放心吧,等你醒来,我们又能见面了。”这缕残存于世的命魂对着巫照露出一个笑容,“我等着你,巫照。”
前灵境终于承受不住这跨越现实与梦境的接触而崩塌,巫照看着缙云猝然消失,想要伸手抓住前方的虚无,却被一阵温柔的风托住,再睁眼时,魔之骸仍旧飘荡着腥风。
“你醒了?”巫照苏醒时,下意识地顺着这声音侧头看去,便看见缙云盘腿坐在自己身边。
缙云已经恢覆了清醒,正拿着一把剑剔着身上凝结的疤痕与鲜血。
巫照轻轻“嗯”了一声,起身的同时点了点头,没有接住缙云递过来的手,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
缙云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叹了一口气,挠着脑袋,很是苦恼地说:“这个故事说起来有些覆杂。”
他自掌心抽出太岁剑,借着苍蓝色的剑光照亮了二人,说:“你我。”
剑光愈盛,又照亮了整个魔之骸:“所处。”
神神叨叨地丢来这么几个字,缙云继续解释,“你在我的前灵境里应该已经知道了,很多事不能明说。”
他挥手,无数剑光划过,藏于阴暗处的魔物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顷刻毙命。一时间魔之骸静得可怕,只有缙云的声音字字凌厉。
“我决不会让那些事情再次重演,你相信我吗?”
巫照很久都没有反应,缙云就这样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巫照看起来如此平静,相比起来,缙云心中却很是忐忑。
他比巫照早醒一刻钟左右,初时发觉自己浑身血痕,而巫照面色苍白不省人事,自己的记忆又是一片混乱,根本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太岁剑划破梦境而来,唤醒了他被封印的本能。魔之骸又有一段过于沈重的回忆,他在两辈子的记忆中沈浮,分不清昨日今生。
他是缙云,是上古时代的战神缙云,也是如今栖于太岁剑中的剑灵缙云。
辟邪王逆天而行,竟借龙渊故地残存的神力构建出一方梦境,试图覆活已死之人。
彼时人界战火再起,他于最澄净的雪中苏醒,所有的记忆都被皑皑白雪封印,只当自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剑灵。
新生的魂魄懵懂无知,北洛与云无月对他从无拘束,甚至也不避讳在他面前提起上古之事。过去的缙云只认为这是太岁剑灵的必修课,就算在听闻某些事时心中浮现出一些画面与心绪,也只当是千年前古剑的经历。
更罔论察觉到北洛的诸多布置了。
可如今,他的神魂归位,记忆一朝覆苏,过往的种种便都明了。
只是,缙云忍不住去看仍旧沈默着的巫照。
得知了那些不忍的旧事,巫照会如何看待自己?他还会信任自己吗,就像曾经那样并肩战斗……
下一刻,缙云突然被按进一个怀抱。
所有的不安与迟疑全都消解与这个怀抱之中,四周寂静,缙云几乎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轻声地喊:“巫照?”
“嘘。”巫照却只是止住了他的话,紧紧地抱住怀中的人,声音竟有些颤抖,“我不知道究竟是为何。但就这样,这样就足够了。”
缙云听懂了他的话,反拥住巫照,一下下地拍打着他紧绷的肌肉:“让你担心了,我不会再有事了。”
两人那奇怪的心灵感应还连着,只是平淡如静水之湖,而他们是湖边两头互相依靠的动物,拥抱在一起,舔舐着伤口,谁也没有讲话。
不远处有几颗不愿凑近的金色光点,闪烁数回后,推出了最明亮的那颗,晃晃悠悠地飘到了二人的身边。
缙云已经记起来了北洛,自然认出了金色妖力的归属,却更弄不清如今的情况,不得不重视。
两人继续跟着那光点前行,途中缙云担心巫照的心绪起伏太大伤身,还强行将他按在了一只不知道是什么魔兽的骨架上。
于是巫照坐着,缙云走着,一路上很是商量了一番接下来的安排。
两人原来想再讨论一下目前的情况,但不知为何,每当缙云想要说出与这个梦境有关的事情时,便会有骤然而起的意外打断他。
就像那吹散前灵境的没由来的狂风。
没办法,好在两人还有心灵感应,缙云又试了试,两人找了些规律,发现只要不涉及如今情形,便可在脑海中进行交谈。
于是缙云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巫照,包括上古之事的结局与八百年前千秋之梦的终焉。就连北洛与云无月是对恩爱夫妻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跟巫照说了。
巫照完全不记得这些事,但他隐隐之中也早有预感,先前在乱羽山遇见的那只心魔曾让他看见过相同的一幕,想来背后恐怕也少不了那位北洛的参与。
他在书中见到过辟邪的画像,这个守在魔界入口的族群更像是人们所认为的神兽,护一方平安,血肉也可生白骨。神农氏便曾以辟邪骨覆活巫山神女,又取来神剑昭明的剑心代替魂魄,令其拥有七情六欲,
辟邪,覆活,剑与魂魄。
巫照此时终于验证了书中所记载的故事为真,心中却不知该作何感想,只好且跟着辟邪之力的指引前行。
“人间是末法时代,北洛一个活了800年的辟邪已能称得上是大妖。”巫照自然也不记得北洛的模样,只是听缙云对他颇为推崇,又曾是一族之王,想来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
就这么想着,却见缙云停下了脚步。
巫照突然感觉都脑海中传来一阵欲言又止的犹豫,不明白缙云遇着了什么事,便上前一看——
一只巨大的毛茸茸的生物正抻长了身子伸懒腰,金色的毛发蓬松柔软,还眯着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乍一眼看来妖娆极了。
等等,看缙云这反应,再想想方才的对话,莫非这只猫是……?
他恍然大悟:“这就是传说中的辟邪?当真是……闻名不如一见。”
他说出这句话后,大猫的眼神顿时犀利了起来,一时间杀气四溢,而缙云也感知到了巫照的想法,冲着巫照摆摆手,尴尬地解释:“那个啥,巫照,辟邪不是猫来着。”
与此同时,大猫……辟邪猝然起身,高大的兽形带来如山的威压,北洛气愤地冲巫照咆哮:“巫照你欺辟邪太甚!我忍你很久了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