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缙云拎回来许多不同种类的肉,跟着他的巫照则带回来一些可食用的植物。
嫘祖嫌弃地看着那些绿叶子,无不可惜地又一次感慨,要是缙云是她弟弟就好了。
四人围着篝火而坐,姬轩辕弹着他的琴,嫘祖随乐舞起了剑。
缙云在一旁烤肉,招呼着巫照把火搞大点,巫照直接施了个术,被教育这样就没有自己动手的乐趣了。
西陵的夜色被蜿蜒而起的篝火照亮。嫘祖出了一身薄汗,脱掉了最外面的一件披风。姬轩辕怕她着凉,在一旁劝她赶紧穿回去。
被关心的人却指着缙云,说他寒冬腊月地裸着上半身也没见有事,缙云则指着自己身上的饰带反驳。
“说起来,缙云,你最近剑法颇有破境之意,是又做了什么梦吗?”嫘祖接过缙云烤好的肉,顺嘴问了一句。
“什么?缙云怎么了?”姬轩辕没听过神奇缙云的梦中小故事,嗅到了一丝被排挤的味道,赶紧让嫘祖给他讲个前情提要。
嫘祖却说她只知道有这么个事,具体的还得让缙云自己讲。
对一切未知事物抱有极大兴趣的姬轩辕目光灼灼地看向缙云,然后被巫照瞪了回来。
所以自己和他到底有什么仇?姬轩辕真实迷惑着。
庄周梦蝶。若太岁剑灵不过是个虚无的梦,那缙云老来说不定还能捞个哲学家当当。但若是蝶梦庄周……
姬轩辕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以为是《寻秦记》,难道应该是《盗梦空间》?”
他摸了摸自己的右耳垂,那边夹着一个蝴蝶型耳饰,嫘祖有个一模一样的,据说一开始叫蝴蝶梦,后来被改了名叫庄周梦。
缙云坐在旁边,听见了这句话后疑惑地朝他看了看,姬轩辕连忙扯出个笑容企图掩饰自己,缙云就朝他点了点头,转去看巫照。
“其实方才有件事没和你们说。”缙云将下午与巫照在溶洞中的事简单说了一下,略去了令巫照不悦的那部分,“昆仑玉承载天地灵气,不应如此。”
“鸤鸠发现那块玉之后我也探查过,并无问题。”巫照补充。
“听着倒像是专门对缙云设的局。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无甚大碍。”
“这样吧,我们在这儿凭空也猜不出什么。缙云你待会儿去找巫医看看,巫照那半吊子的医术不靠谱。明天我们再一起过去看看,鸤鸠也跟着。”嫘祖思索了一阵子,安排好了大夥儿接下来的任务。
鸤鸠停在巫照身上——鉴于它是昆仑玉的第一发现人……发现鸟,巫照给它施了个闭口咒做惩罚。
它郁闷地啄着自己的羽毛,作为一只优秀的情报工作者,不让它说话简直要了他的鸟命。
不过嘛……
适当的忍耐是为了之后更有趣的故事,而它已经忍了很多年了,不在乎这么一会儿。
“玉石在某些部族象征着死而覆生,或有延续魂魄的力量。”姬轩辕打量着溶洞中的圆玉盘,“我以前在书中看到过相关记载。”
昆仑玉带着荧荧青光,正中隐约可见一点红色脉络,令嫘祖不自觉地看过去。
“缙云的梦未必凭空臆想,这玉来得又着实古怪了些。”她跟着开口,“巫照,你确定它没有对你产生影响吗?”
巫照摇头,昆仑玉的灵力偏阴寒,于他甚至有补足之用。鸤鸠当时在赤甲山迷路后发现了它,兴奋地飞来献宝。
但鬼师并不缺灵石,只想着某人迟迟没有着落的武器。
缙云剑法走轻巧灵快的路子,使的剑也讲究锋刃之利。昆仑玉虽是玉石,却受得住明火淬炼。
西陵曾有一位铸剑师用昆仑玉作剑身,神兵出世之时引来天地间浩浩清气,妖魔尽避,至今仍是一个传说。
而缙云于鼷鼠部之战中,一剑斩杀成年獍妖的英姿被传了出去,有熊战神的名号不胫而走。
缙云之剑,灭万法,诛万魔。
而那英雄的名号……何止是用命去担的……
巫照猛然回神,不动声色地将心中的苍凉之意抹去。
“我是没看出什么门道。”嫘祖整个人都要趴在那玉石之上,也不见有半点反应,“这样吧,先把这地圈起来。等我们掀了那一窝的獍妖后,再顺路去拜访一下招摇部,缙云的事总得想个办法。”
“獍妖?”巫照语气微擡,“什么时候定下来的?”
“姬轩辕成立轩辕丘的目的之一。”嫘祖给他和缙云解释,“单只獍妖实力不强,也没有扰乱空间的力量,但它们多是群聚,祸害一些小部族。如今轩辕丘初立,他打算趁着大家尚有激情的时候解决这一祸患。”
“顺便也拿它们,磨磨我们人族的利刃。”姬轩辕笑眯眯地补充着。
缙云被他们护在最外面,听见有仗要打,提前请缨。巫照却指着他背上一道疤痕未退的伤说他此时不宜出战。
缙云糙惯了,自觉横贯后背的伤疤也没什么碍事的。
那伤是之前战斗时留下的,看着可怖了点,但也就疼了几天,放在那儿自己就好了,左右不影响他提剑。
反倒是巫照紧张得不得了,恨不得替他受了一样,三不五时地就要提上几句。
缙云平日里随和好说话,但实际上犟得很,认定的事谁也别想改。
姬轩辕看他们快要吵起来了,拦在他们中间劝架,说此事只是暂定,你们俩也别吵,到时无论是你还是他,皆是要奔赴战场的,一个都少不了呢。
巫照“哼”了一声,一拂披风转身离去,像极了气鼓鼓的大飞蛾子。
姬轩辕目送着嫘祖去追人,自己把缙云拦了下来。
“你在梦里究竟梦到了什么?我要听实话。”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缙云叹了口气,“你相信真的有起死回生的说法吗?”
“万物轮回,本是天定。”缙云看起来有些落寞,刚想自嘲地笑一下,就听姬轩辕继续说,“不过自然造化之神奇,我等用一生也是看不明白的。若真有所谓的起死回生,我倒是更相信另一个说法。”
姬轩辕脸上仍带着惯常的笑,却露出了箭穿山海的锐意:“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而我,偏要与天争命!”
话引雷霆,隐含九天之怒。姬轩辕拍着自己的胸口,伸手朝天挥了挥:“别生气啦!我就说着玩玩罢了!”
“天上的那些可真小气。”他瞧着缙云,后者还在他的话中楞神,“所以,你知道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呢?”
雷霆先落,不见电光,也不见骤雨。嫘祖感慨着这是天上哪位神仙吃撑了打嗝吧。
巫照走在前面,没理会姐姐的笑话。
“唉,怎么越长越不可爱了。”嫘祖想小时候任自己揉搓的弟弟,颇为怀念,“你心里有事,不想和缙云说的话,不如说给我听听?”
昨日他们二人回来时,简直把有猫腻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缙云魂不守舍地开着小差不说,嫘祖怎么挡都挡不住巫照朝姬轩辕散发的敌意。
后来把这两个人拉出去烤肉,从缙云嘴里撬出来一星半点的事情,转过头却发现自己弟弟也不正常了。
“是和缙云有关吗?”嫘祖观察着巫照的表情,“他可是老天爷生来克你的,每次一遇上他的事儿你就这样心事重重的。”
“巫医和我说,你昨天深夜折返,要了些安神的药物。”巫照皱着眉看她,嫘祖一摆手,“别这么看我。巫之堂里你一言九鼎,但出了巫之堂,西陵归我管。”
“所以,说说吧。你又遇上什么事了?”
巫照背手而立,声音飘忽而悠远:“嫘祖。如果有一日,你要在西陵和其他人之间做出抉择,你会怎么选?”
“那还用问吗当然选西陵。”嫘祖听见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想都不想地回答了自己弟弟。
“我是说,西陵和其他部族,有熊丶或者集泷。普通人等着救援,而西陵分身乏术。”鬼师直直地看着西陵族长,“你只能做出一个选择。”
嫘祖仔细看了看弟弟,知道他又开始犯病了。
巫照作为前任族长的小儿子,又是800年来巫之堂实力最强的鬼师,自小养尊处优,几乎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像小孩似得将世上的人分为了两类——与我有关的,与我无关的。
后者囊括了世上大部分非西陵部族的人物,被站在高位的鬼师俯瞰着,偶尔才施舍一星半点不带善恶的援手。
他是西陵的鬼师,又并非这天下的鬼师。巫照自觉逻辑通顺,嫘祖与他说过许多次,将人族点点星火掰碎了说给他听,也改不了他这毛病。
外人都说西陵鬼师阴冷孤僻丶性子诡谲,他也不在乎这些虚名,我行我素地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巫之堂,护着一个西陵。
“小照。”这是姐姐对自己弟弟亲昵的呼唤,嫘祖却极少这样叫巫照。
他们姐弟二人生来便注定背负着偌大的西陵,别无选择,却甘之如饴。
“人族强于何处呢?”西陵族长战甲下的温柔只露出了一瞬,“万物都会有消亡的一天,再繁荣的部族也终会风流云散。”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鬼师固执地坚持,“只要我还活着,西陵便不会灭亡。”
“可一个永远闭塞的西陵,就是你想见到的吗?”
巫照还想反驳,可嫘祖伸手往前方一指。那是午后的西陵,安详而柔和。
“西陵本就会永存。就算有一日你我离去,西陵还有无数族民,还有传世的工艺,还有早已在这世上留下的千万足迹。即使被所有人遗忘,西陵的血脉也会继续流淌,西陵的技术会被后人不断改进,而西陵的足迹,也终会遍布整片土地。”年轻的女族长看向远方,也是看向未来,“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都是老掉牙的说法了。可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想承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