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当年嫘祖把缙云拐到西陵时,除了答应教他读书习字之外,还说可以给他一柄属于自己的剑。
西陵的冶炼工艺世代相传,早已到了常人难望项背的高度。许多人捧着灵草羽贝上门,也难求一见。
但缙云的到来却给了所有西陵铸剑师们一个大考验。西陵库房被这人走了圈,一干利刃通通生了锈。
族里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师傅说他这是神兵天成,寻常凡铁不敢争辉。
缙云可怜兮兮,只能见天地拿着树枝木棍练剑法;和缙云对打的人更可怜,被树枝木棍追着打。
后来他自己也觉得这样不方便,想着剑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剑,拜访了好几个铸剑大师,决定自己给自己打一柄剑。
嫘祖觉得他总得有个临时用着的,问过缙云本人的意见后,这两年找了一堆好剑给他霍霍。
“说起来,我今天还没见到缙云呢,他应该早就到了吧?”
“中午那会儿跟着巫照跑了,谁知道现在又去哪里鬼混了。”嫘祖觉得两个小子都能打得很,问了下什么时候回来吃晚饭就由着他们去了。
典型的放羊吃草型带娃。
“早知道他俩这么投缘,我就是抢也得给他先抢来,天天把他捆在巫照身边,能省去好多麻烦。”嫘祖对自己的作精弟弟嫌弃得很,看着乖巧对她眨眼睛的姬轩辕哪儿都顺眼,“走吧,我带你出去逛逛。”
而嫘祖的作精弟弟本人却正被人抱着,浑身写着无措和迷茫。
昆仑玉本就少有,带着赤红脉络的更是难得,他探查了许久,还专门去翻阅了巫之堂的古籍,确信不会出事,才自信满满地准备了个惊喜。
却不想缙云仅仅碰了一下便被魇住了,死命地抱着自己,还反覆伸手摩挲着致命的咽喉部位。
巫照强忍着要害被挟制的本能反应,试图轻轻地把缙云推开。
他的手还未触到缙云的皮肤,便觉得对方血液中的热气都被蒸了出来,柔韧的肌肉不受控制鼓胀着。
缙云咬着牙,喉中滚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声音,像野兽陷入死局后的嘶吼。巫照见他唇缝边都渗了血,不得不使力扳住他的下颌。
黑暗中都能看见他惨白的脸色,冷汗贴着颊边滚落,又被身上的热火蒸干。
缙云的身体受着无休止的淬炼,神魂却遨游在空中,沈沈地看向巫照,周身青光与近处的玉色辉映。
血玉内藏着的红色悄无声息地翻滚了两圈,水头反而更显透亮。
巫照没有看到这一幕。他此刻只恨不得砸碎这块鬼石头。缙云不知发了什么疯,力气大得惊人。
他勉强压制住对方的动作,手下沿着凹陷的背骨反覆按压,正准备将人放在地上,许久没有动作的腿却骤然一麻,膝盖重重地磕在了石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缙云听见这声音后呆滞了一瞬,轻声喊了一下巫照的名字,又在巫照以为他终于清醒时暴起,不容反抗地将对方压在了身下。
人们总会被缙云带着稚气的脸欺骗,下意识忽略对方的体格和贲发的肌肉。
巫照猛然被同性压在身下,又发现这人还不停地用头蹭着他的颈窝,心头火都被激了出来,连此刻尴尬的姿势都没注意到,摆在缙云脑后的双手虚点几下,俨然是个攻击的姿势。
缙云这时候却擡了头,在感受到脑袋后面的手时微微后仰,下意识地贴了一下,才迷茫地看着身下人:“巫照……我做了个噩梦。”
他又俯下身子,重新抱住巫照,声音难得颤抖:“真的特别可怕……”
巫照顺手摸了摸缙云的头发,然后把人推了下去。
缙云差不多想起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颇有些尴尬地抹着鼻子,转过身不去看巫照整理衣服。
“咳。”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打破这份尴尬地安静,“昆仑玉可以贮藏大量的灵气,据说还可以温养魂魄。我觉得该是巫之堂更需要吧?”
“巫之堂术法的强大与否,更多地取决于巫之血的浓郁程度。灵力只是催动巫之血的一种媒介罢了。”
巫照的语气平平淡淡的,面色却仍是有些不虞,缙云不敢离他太近,拿出在有熊时于姬轩辕身边当护卫的架势,落后半步走着。
气氛一时又低迷了下去。往常两人相处,大多时候也就是两人约个地方碰面各干各的事儿,嫘祖说他们像族里上了年纪相约晒太阳的老人,姬轩辕倒是羡慕得很。
然而刚才溶洞里的气氛实在是……缙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自己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跨坐在巫照身上,而巫照的发丝凌乱,衣领也被扯开,用从没有的愠怒模样看着他。
那可是巫照啊,我差一点就……缙云简直想找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缙云?”巫照又叫了他一声,发现对方脸上有些不易察觉的泛红,心里微微动了一下,神色暖了起来,“没关系的。该是方才那块玉里有些我没发现的脏东西,你只是被魇住了。”
他不着痕迹地等着缙云走过来,双手安慰似得从腰侧往上抱住缙云,一只停在腰部,另一只压着他凸起的蝴蝶骨,语气是从没在巫之堂里出现过的柔八度:“方才你说你做了个噩梦,是和之前一样的梦?”
缙云不止砸西陵铁匠们的招牌,也砸巫之堂巫医们的场子。
他刚来西陵的时候,饭都还没吃上一口,就先烧了三天三夜。嫘祖凑了一屋子的巫医,好不容易才没让人烧成个傻子。
结果没想到退烧之后,巫医们仍然不能走。
——这人身体比他们这群整日窝在药庐里的人不知道要好多少,可怎么就是醒不过来呢?
嫘祖下了死命令,说这小孩是姬轩辕送给巫照的童养媳,你们治不好他就等着被巫照用小笔笔写下来吧。
可把一群人吓得慌。
好在后来缙云爬了起来,晕乎乎地和嫘祖说自己没事。结果转头就抱着床边的柱子睡着了。
巫照跟着嫘祖去了趟有熊,不仅平白被人认作女孩,这个缺心眼的还抱着他不撒手。可他看着缙云睡得不安稳而皱起的脸,又舍不得推开对方。
姬轩辕那混蛋莫不是学了什么妖术!
缙云的手不安分的在巫照腰间乱摸,小巫照气呼呼地站在一旁吹笛子,吹得稀里哗啦地,一点也没有巫之堂该有的庄重神秘。
“好难听……”缙云醒来的时候,满脑子只有这一个想法。来个人把我打晕吧,我要换个方式再醒一次。
“你要换个什么方式?”巫照轻飘飘地丶背后灵一样地站在床头出声。
“没什么!我是说,你怎么在这里?”缙云差点蹦起来,又被巫照按了回去。
“这是我的房间,你睡的,是我的床。”
??!!
缙云觉得自己这个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满打满算他们才认识了三天!其中两天还都在赶路!
“我……”
“今年的花食节开在西陵。嫘祖说一时腾不出你住的地方,把你塞过来了。”
缙云脑子乱糟糟的,胡乱地“哦”了一声。巫照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觉得他没事了,转身准备出去,却又被缙云拉住了袖子。
“我刚才做了个梦,你愿意听听吗?”缙云说完后就抿起了唇,拿湿漉漉的眼睛盯他。
巫照扯开自己的袖子,恰巧看见缙云微微撇了一下嘴角,就地转了个弯。
“说。”
“我梦见自己成了一柄剑……”
太岁刃下,千锋辟易,而它是寄身其中的一团孤魂,剑刃下的无数血肉浇筑出躯壳,剑主的光明之力流转于剑身,带它走过滚滚红尘。
它浑噩地在剑中温养魂魄,忽有一日闻得人间传来碎玉之声。
那时,它的剑主只身携着他去昆仑雪山寻雪莲花,那声响穿冰层而来,没震落一粒雪,却令太岁颤鸣不止。
“安静点,仔细听。”剑主不似往常那般将剑背负在身后,反而将它埋进了层层雪浪。
他是在和我说话吗?懵懂的灵体不知何时生出了自己的意识,摇头晃脑地点了点头,剑穗也跟着他一起摇晃。
然后,他听见了,垂落的流星与人间熊熊战火。
又一轮天星尽摇丶人间动荡,太岁积攒千年的杀伐之气化为人形,惊得昆仑山中所有妖魔倾巢而出,只为一睹剑灵出世。
可惜剑灵本人半截身子还埋在雪里,无良的剑主不知跑去了哪儿,留着他一个人活生生被冻醒。
缙云讲到这里,生气地和巫照说:“真的很冷,我现在还记得呢!”
巫照皱着眉,想了想开口问:“你是三苗人?”
缙云点头。三苗后来被别族攻陷,各族征伐不断,最终辗转至了有熊。
“三苗以玉器闻名,却少有习剑的。”
“我母亲是玳族人。”缙云背过身,把头扭进了枕头里,“她已经不在了。”
“抱歉。”巫照没想到这个,“但我想这应该与玳族体质有关。”
缙云母亲去得早,也从未与他讲过母族的事,此刻听到这种说法,只能用背影写个问号。他大病初愈,又做了怪梦,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再次睡了过去。
巫照叹了口气,也不吹他的笛子了,有些僵硬地替对方拉好被子,忍不住掐了一下有些肉嘟嘟的脸。
缙云无意识地蹭了蹭,巫照一下子收回了手,脸绷的像是在练习巫之堂最危险的术法。
西陵下一任的鬼师大人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
“巫照?这么晚了怎么还在看书?”嫘祖睡前来巫照房间看了看,发现缙云仍然昏睡,巫照则翻查着一卷古籍。
“没什么,就是查一点东西。”
嫘祖看了看床上的缙云,又看了看自己弟弟,拉长了声音说:“既然你这么关心缙云——那么就让缙云在你这儿多住几天吧。”
欣赏了会儿巫照的黑脸后,她又继续说:“难得有一个和你亲近的,不要又把人作没了啊。”
巫照放下手机的书:“我只是觉得他这病有些意思而已,你不要多想。”
“好好好,不多想。你要是不愿意,我现在就让人收拾一间房出来。”
巫照轻哼一声:“不必了。”旁人的屋子哪儿有我的舒服。
西陵未来的鬼师大人,又将他的好胜心用在了奇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