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君子远庖房, 文信诚走南闯北多年,除了酒馆或府上的厨子还从未见过有男子做膳的。
如今餐桌上有酒有肉热腾腾的,难免让文信诚惊讶。
而江含之眼睛早就亮了。
娄非渊刚开始做膳的时候变着花样投喂她, 有一次她吃太多吃撑了肚子疼,半夜把男人从隔壁薅过来揉肚子, 然后那厮不知发什么疯, 第二天严格控制她的饭量。
做出来的量都有控制,江含之很久没见到这么丰盛的一顿了。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男人那狐狸眼敏锐的看过来:“之之,不可以,剩下的可以让他们包好回去喂小动物,不算浪费。”
言下之意, 依旧不许多吃。
“知道,也不知道谁是管家。文叔都要给你退位让贤了。”江含之啧了一声在桌边坐下, 娄非渊熟练的盛了两碗汤,一碗让夏小荷递给文信诚,一碗亲自放在江含之面前。
二人气氛融洽,好似练过数百遍的老夫老妻,反倒是让别人插不上话。
文信诚突然觉得,比如外面的王孙贵族, 这个男人确实更适合小丫头。
至少百年之后, 他不在了,会有一个知心的人陪伴在她身边, 那些王孙公子花花心眼多,难保不会欺负丫头。
至于这个男人有没有钱财或者权力都不重要, 他们江家不需要。
思及此处,文信诚笑容真切几分:“来后生, 我一个人喝酒没意思,你跟我喝两杯!”
“好!”
娄非渊回答的痛快,让江含之狐疑地瞥他一眼,他能行吗?
不怪江含之这么想,在江含之眼中,阿冤就是柔弱的娇夫,跟喝酒二字根本不沾边,很难想象娄非渊豪迈喝酒的那一幕。
然而事实证明江含之想多了,跟末世那些糙汉子比,古代不是拼酒,是品酒,跟品茶一样。
娄非渊从江府地窖里拿出来的清酒,是府上自己酿制的,取自城外山泉之水再用谷物酿制,江府废了不少时间呢,一直留着。
文信诚在外面应酬,早就练就千杯不醉的本领,他跟江含之一样,以为娄非渊不能喝,期初还让着点他,没想到一来二去,这位看起来柔弱的青年,竟然喝了一坛也没醉,还让人再开一坛。
文信诚对他刮目相看,笑着说:“不错,再来!”
旁边啃金丝乌骨鸡的江含之突然嘴里没了滋味,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把目光落在那坛酒上。
末世前有父母管着没机会喝,末世后为了保持清醒不敢碰,而现在他们都喝,她尝一小口不过分吧。
听说有人喝酒会一杯倒……江含之嗦喽完一块鸡骨丢在一旁,又扭头去看娄非渊。
平日里粘着她造作的狐狸此时摇着大尾巴喝得欢快,天青色的酒盏抵在男人因为喝酒而红润的薄唇处,唇上沾有酒水的晶莹。
娄非渊好似没察觉到有人在关注自己,他微微仰头喉结一动,酒顺着唇一饮而尽,有一滴酒水很调皮,顺着对方唇角滑落,下巴,喉结,滴到领口内,不用想就知道掉哪了。
美色当前,可惜江含之并没注意,而是盯着那滴酒。
就跟现代看吃播一样,别人吃的香,看着也忍不住蠢蠢欲动。
江含之把杯子递过去。
“给我来一杯!”
两个男人惊讶地看向他,娄非渊有些迟疑,文信诚笑着开口:“好好好,之之是时候锻炼一下酒量了,不然将来可别被人欺负了去。”
既然同样把江家彻底交给她,就要换一种方式,文信诚觉得没问题,江含之也觉得没问题。
娄非渊:“……”
被二人这么一搞,他不敢有问题,帮江含之倒了半杯酒,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是糊弄小孩呢。
江含之微笑:“满上。”
娄非渊一激灵,赶紧帮她满上,狐狸眼委屈巴巴的,很想说,第一次喝酒喝太多不好。
娄非渊已经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当年裔族还没有灭族。
他的母妃是裔族圣女。
裔族生在荆南,是一个远离国家战事的部落,人数稀有,整个裔族就一千多人,以历代圣女为尊。
传言裔族是神祇的后裔,得上天眷顾,天生丽质,各个俊美,一个眼神就能让人神魂颠倒,而且自带体香,医术了得,成年后的他们还会走出部落悬壶济世。
可惜美好的东西总是不短暂,还容易招惹祸端,承启国皇上南巡遇刺,逃至此处被圣女所救,并对圣女一见倾心。
南巡过后不顾圣女意愿强行掳回宫,当年圣女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喜欢的是从小陪伴在她身边的侍卫。
皇上年轻的时候注重面子,裔族被他派兵看管起来,上千人的性命只要他一句话,就会血流成河。
为了族人,圣女不得不委身于他,可惜后宫佳丽三千,其他女人根本容不得皇上荣宠一人,在她生产后诬陷娄非渊非皇上亲子。
这么多年圣女心里有人皇上是知道的,所以听说不是自己孩子慌了神,派人去滴血验亲,水被动过手脚,圣女医术了得,识破了那些女人的计谋,可惜从此这件事情依旧是皇上心头的那根刺,宫中也传言娄非渊是孽种。
直到皇后母家找到裔族所在之地,背着皇上传了假圣旨杀光裔族,圣女知道此消息悲痛欲绝想与皇上同归于尽。
那时候楼非渊刚记事,母妃被人以刺伤皇上为由,被那群女人剥皮拆骨。
没错,字面上的意思,那些女人趁着皇上昏迷不醒,当着娄非渊的面,毁了圣女的容貌,皮肤一点点剥离的血肉,然后再一刀刀凌迟……
如果不是顾忌皇上醒来没法交代,年仅四岁的他也不会有好下场。
她们不敢明面上杀皇子,就让人把他丢到皇宫存放酒坛的地窖锁上门自生自灭。
对外声称他自己走丢了。
好在那时候夏天,地窖虽冷,但不至于把人冻死,出于求生本能,他饿了渴了,就喝酒窖里的酒,当时不懂酒容易喝死人,只想活着出去为母亲报仇。
直到快坚持不住的时候,三皇子的母妃,找到了他。
记忆停留在这里,娄非渊从未醉过。甚至越喝越清醒,清醒到他把所有恨意,和不堪的过往都埋藏在心里,如同无事请发生。
清醒到,隐约中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三皇子,应该要登基了吧。
或许他需要回去看看。
“想什么呢?”见男人长时间没吱声,江含之戳了戳他的手臂,别说,这个人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衣服里卧虎藏龙,那结实的小臂肌肉微微隆起,韧劲十足,不由得轻笑:“欺负不得你?”
对方似乎不敢出声,脸色倒是好了不少,委屈的这一旁当小怨夫,任劳任怨给江含之倒酒。
江含之抿了一口,醇滑而又清冽的口感刺激味蕾,微甘之中还有一点辛,回味却是绵长,让她眼眸惬意的眯了起来,好似一直金贵品种的猫被顺毛了,看起来很手痒。
娄非渊也不跟文信诚喝了,不自觉视线黏上去,二人那黏糊劲儿,文信诚一大把年纪没成过家,觉得有些不适合待着这里。
不过看见大小姐不会被欺负,他倒是放心不少,至于大小姐欺负别人?
那就让她欺负吧!
一顿饭用到申时,以老夫人派人找文管家才算结束,在去之前,文管家找来一直跟着他身边的小厮陈喜,“去库房挑些礼找户部李大人,说我请他帮忙找个人……”
这些年身为皇商的江家,在朝中也有不少人脉,这些忙那边还是会帮的,陈喜称是。
文信诚背过手,转身之际一想到即将见到的人,笑容有所收敛。
“你来了!”
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外间的太师椅上坐下,经过几次变故,身子骨不如以往硬朗,充满褶皱的脸看见文信诚的时候,有几分疲惫,她挥挥手:“你们都退下,我有话跟文管家聊聊!”
下人恭敬退下,房内就剩下他们二人,老夫人细细打量他良久,深深叹口气:“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从江海林死后,文信诚就再也没回来过,他淡淡道:“大小姐到了嫁人的年龄,我不得不回来。”
老夫人:“……她是我孙女,就算我不喜欢她,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江海林也是你儿子,还不是差点被你卖给了王家那女人,你永远是这样,为了一己私欲可以抛弃任何人!”提到当年的事,文信诚眼神越来越冷,“我等大小姐婚后再走,她的婚事由不得你。”
老夫人的脸色惨,“我没打算再干扰年轻人的婚事……”
“这样最好!”文信诚说完便打算转身离去。
老夫人连忙站起来:“那你呢?你已不惑之年还没成家立业,难道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 ”
“这就不劳老夫人操心了。”
“可我是你母亲!”
男人走到门口的脚步一顿,“老夫人慎言!”
语落,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徒留老夫人扶着椅子扶手失神良久……
与此同时,伤神的不只有老夫人一人,娄非渊也很头疼,如果时间能重来,他绝对不会再让这女人醉酒!
没错,江含之醉了!
她只喝了一杯,下饭桌时候还好好的,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两样。
直到回含苑,娄非渊发现江含之一直盯着他看。
不,更应该说她盯着他的嘴往下,再到衣领的部位。而且表情十分严肃!
认识江含之这么久,除了骗人,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表情那么认真,好像能从他脖子上看出一朵花来。
娄非渊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儿,他伸手在女人面前晃了一下,对方很快就被他的手吸引过去,然后抓住,严肃脸:“别动,让我看看你的……”
娄非渊眼皮子一跳,“这不太好吧……?”
“手拿下去,别捣乱,让我看看……”她扒拉开他的手,火热的视线停留在娄非渊身上,大胆至极,她以前从来不会提出这种要求,娄非渊若是这个时候还没意识到她醉了就是个傻子。
不过……
他十分配合的把手放下,狐狸眼勾勾缠,“之之,不可以……”
如果有人看见这一幕,一定十分唾弃,表面上说不可以,那嗓音和眼神可绝不是那么回事,恨不得当场化身男妲己惹人犯罪。
加上那副好相貌,谁看了不迷糊?
娄非渊浅色的眼底里,毫不掩饰的期待,宛如等待主人抚摸的大狐狸。
江含之如他所愿,对他伸手。
然后……两只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很暴力那种。
“它明明掉这里,怎么不见了?”
他?谁?娄非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断思考那个人是谁……
江含之确实醉了,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之前看见的一幕,那滴酒,从这,在到这……
江含之一手按住娄非渊的脖子,一手摸了摸他的唇角,一点点向下划到那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到喉结的时候,指腹下的凸/起突然动了一下。
她微微一楞,想到之前酒水在这的时候,这个东西也动了。
像是发现好玩的东西,她指尖多停留了几秒。
娄非渊体温一直很低,男女之间都是有差异的,就比如,江含之的手也很瘦,但是要比他的温暖,柔软,像是鸟儿的羽毛扫过皮肤,诡异到让人战/栗的触感传递到四肢百骸。
他忍了又忍,才没动手抓住她作乱的手,压抑道:“之之,你在找什么?”
江含之被他的喉结吸引,本来忘记了在找什么,被这么一问想起来了,摇了摇头,迷蒙的视线离开他,找了找四周,终于在梨花木桌上找到茶壶,还有建盏。
跟酒杯很像,她眼睛眯了眯,随即笑起来,拍拍娄非渊的肩膀。
“美人……等会!”
美人:“???”
这流里流气的语气,不知为何那么熟悉,好像以前经历过一样,可是他想不起来了。
娄非渊蹙了蹙眉,难道是他和她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在娄非渊沈思的时候,江含之已经倒上了一杯水,这杯水是夏小荷早上换的,现在已经凉了。
江含之端着水往回走,走到娄非渊面前低头嗅了嗅,“这酒味道怎么不对……”
娄非渊:“……”
难得见到江含之这幅样子,不禁起了逗弄之心,“之之,我口渴了。”
换作以往江含之早就似笑非笑让他滚去自己喝,而这次她只是迟疑几秒,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娄非渊,在他红润的唇上停留,“低头!”
真喂?
娄非渊受宠若惊低下头,暗自窃喜,如果醉酒能有这等待遇,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然而下一秒,不知江含之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杯子只是碰了碰他的嘴角,然后手一抖,冰凉的水洒了他下颚到处都是,衣服顿时浸湿一大片。
夏天气温不会太高,房外阳光已经落了一半,蔷薇色光辉隐约透过窗户投入,本就昳丽的面庞更平添一种别样的姿容,狼狈的却又破碎的美感,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到这一幕。
罪魁祸首不为美色所惑,满眼都是男人皮肤上洒下的水珠。在稀薄的光线下好似镀了一层蜜。
比那时候看见的还可口,在他们喝酒的时候江含之觉得嘴馋,自己喝怎么都不对味儿所以只喝了一杯。
醉酒后发挥起了本性,馋了。
别人身上的肯定好喝。
娄非渊还在处于为什么要用水泼他的错愕中,然后感觉脖子一紧,下巴处一片温热柔软。
他瞳孔顿时放大,江含之踮起脚尖环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擡头用力亲住他的下巴。
潮漫热软,还有淡淡的气息,寻着水留下的痕迹,由上而下。
娄非渊差点没站稳,记忆中,他从未有和如此亲近过,更不知作何反应,所有的伪装的熟练妖艳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
发展的有点快…大手不自觉已经揽住了江含之不盈一握的细腰,他隐忍着呼吸,耳根控制不住的红了起来,他低头,泼墨般的长发挥洒而下和她的青丝纠缠在一起,正准备一亲芳泽猝不及防被推开。
深陷其中的狐狸眼瞬间的睁大,充满不敢置信。
江含之砸了半天嘴没尝出来什么味儿,无情地抛弃火气上来的某人,还不忘嫌弃道,“不过如此!不好吃。”
那感觉,跟始乱终弃的渣男别无二样。
娄非渊当时就知道这女人没有心,可是没想到她能没心没肺到这样,好不好吃至少先吃了再说,结果把他火弄出来,她拍拍手走人了?
今天他非得……触及到对方雾蒙蒙的眼睛,娄非渊磨了磨牙,罢了跟醉鬼计较什么。
至少先得到她的心,再慢慢收拾她。
让她看看,到底好不好吃敢嫌弃他。
心里泛着狠话,娄非渊身体要炸了,偏偏某个祖宗还不知自己闯祸,睁着那双暖雾氤氲的眸子四下看了一圈,好似找什么东西,可是四周古朴空旷,跟她熟悉的环境不一样。
江含之醉到断片,断到未穿越之前的记忆。
没有丧尸,不用逃避追杀,空气都是清新的,外面聒噪的虫鸣,却让她产生了久未的放松感。
很安全!
就是,有点晕!
她后知后觉再次摇了摇脑袋,看向身边唯一的生物,对他勾勾手指:“美人……”
娄非渊:“……”什么坏习惯,这女人一这么称呼他,准没好事儿。
果然不出所料,下一秒,江含之微微仰头擡起下巴,指着床榻的方向,语气轻佻:“暖/床去!”
末世的时候,她偶尔幻想,如果世界恢覆和平,她能活下来,会找个伴侣凑合凑合过下半辈子,提前步入养老生活。
当然了,首先那个人要养眼,其次要听话,乖巧懂事温柔贤惠,而她自己,则负责吃喝玩乐,想着想着,江含之不由得笑了出来 。
只不过这笑看起来有点傻,娄非渊深呼一口气,不和醉鬼计较,认命地把床铺好,把醉鬼推上去:“等会。”
然后叫夏小荷端盆热水,得知自家小姐醉了,夏小荷顿时警惕,“公子还是我来照顾小姐吧?”
那模样,活脱脱担心他对她家小姐做什么过分的事儿,到底谁过分?
娄非渊松了松领口,对她腼腆一笑:“不用,交给我就行,之之喜欢。”
他接过夏小荷手里的盆,啪地一声关上门,徒留夏小荷站在门口风中凌乱。
这这这……
公子也被什么东西咬了?
夏小荷蹲在门口陷入沈思,有一种没打扫干净房间的自责感,明天一定好好检查,看看是不是房间里有没看见的虫子。
江含之这一觉睡得很沈,醒来后却很是疲惫,脑袋昏沈沈的,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之之,醒了吗?”
“哦,醒了!”江含之打了个哈气,旁边早已准备好盥洗用品,她起身迷迷糊糊下床洗漱。
娄非渊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盅醒酒汤,在旁边乖巧地等着她,视线若有如无看向她洗漱时脸上滴落的水珠,刚睡醒的肌肤白里透红,沾上水后更是莹润有光泽,难怪她昨晚会有那种举动,他也……
不自觉有些热了,他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比较轻薄的衣服,颜色更加艳丽,领口前露出一大截,锁骨若隐若现,经过一个晚上,上面的一串深红印记看起来更加严重。
江含之盥洗完用帕子擦干净脸,明显感觉那道似有似无的视线还停留在自己身上,她有些无奈地直起身。
“阿冤,你怎么了?”
她擡眼,便见阿冤羞怯地收回视线,狐狸眼又似有似无用馀光瞥她,看了一眼又一眼,仿佛娇羞的新婚妻子,羞于见相公,江含之被他看得一阵毛骨悚然,勉强拾起微笑:“你没事吧?”
娄非渊指尖摸索了一下光滑的盅壁,坐在椅子上仰头看她,修长的脖颈明晃晃展露在江含之面前。
“我没事,昨晚的事,之之不必介意,都是我自愿的。”
江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