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无动于衷
太后寝殿,有八珍玉食在桌,而女人未动几下便不吃了。
君沐烨见状亦恭恭敬敬地放下了碗筷,“母后近日似是食欲不佳,面色也略带憔悴,是否是有哪里不适?要不要为您传太医前来把把脉?”
女人叹息,欲扬先抑,“天下名医,又有谁人治得了绝症?反正早晚是黄土中人,我已经在想着着人打造身后的棺木了。”
陛下大骇,“母后何出此言?莫非是染了病?”
“算是吧。”她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陈年旧疾了,本也不打紧,只是日日纠缠在身,扰得人甚是心烦。近来尤为如此,我这心中郁结,自是没有食欲。”
陛下狐疑,“您一向身体康健,不曾听说过您有过何顽疾啊。”
“你如何就不明白呢?我这是患有一种叫做衰老的病啊。”她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每日坐在镜前数着眼角这越来越多的皱纹,就不禁地愈发惶惶。我虽贵为太后,可到头来仍免不了一死。若是不曾得到如今的尊荣便也罢了,可一朝既得,就想着能多些时日享享福,才不枉我曾经费的那些心思。”
“您虽中年,但风韵犹存,一点都不显老的。”君沐烨少有的面带了些笑意,说起了恭维话。“瑾言的父亲不是时常送来些名贵的补品吗?您多用些,对驻颜益寿大有裨益的。”
太后冷哼,“叶震这厮,他也知道亏欠于我们?现在的叶家可谓是蒸蒸日上啊,怕是早已赚得盆满钵满丶数钱数到手软了吧。若非有我们长期以来在明里暗里的提携和帮助,他能有今天?就这点玩意儿他也能拿得出手?再说这些东西又无法根治我的病。”
年轻的陛下心想他又如何不渴望长生不老呢?要不他们一起去海上求仙试试?不过他从来了解太后的脾气,她既然刻意地提起了此事,又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必定是心里已经有了算盘,就等他问了。
“那母后您意下如何?”
果然!
“你可听说过,在西川大陆上的山竺帝国王室里,藏有这世上的唯一一株仙草,它曾在千百年来依靠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而长成,不朽不灭。倘若我能有幸服下这仙草,便可实现青春永驻,与天地同寿。”
“传言未必是真的。就算是有,此般无价之宝岂会轻易拱手让人?”
“山竺帝国虽然人口众多,但历来贫弱,物产匮乏,民生雕敝。近来又饱受战火的侵袭,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我们用财宝与之交换,他岂能不为所动?是世代死守着一根华而不实的野草过着朝不保夕丶难以为继的日子,还是以此换得他们不敢想象的巨额资金援助,想来不难做出选择吧。”
“虽说是个贫瘠小国,但那儿的人民普遍英勇善战丶如狼似虎,很重民族气节,这也是我们近些年曾多次大举进犯却迟迟未能将其攻破的原因之一。我国屡屡掠夺当地的资源和土地,他们这时该把我们恨极了才对,会心甘情愿地和我们做交易吗?”
“不试试怎知不行呢?他们要多少金子银子我们给多少便是了。有了那株仙草,我就再也不用担心我的美貌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黯淡失色了。”太后说着用手轻轻抚摸上自己的脸,“王儿,这是母后现在最大的心愿了,你不会不答应吧?”
“呵,怎会。”君沐烨象征性地笑笑,唯母命是从已成了他的习惯。“我只是在想,国家中有谁可堪当此大任替我们去走这一遭呢?须得是可靠稳妥之人才行。”
嗯…还得不怕死才行。
“这有什么可想的。不是有现成的外交官吗?该用他的时候不用,难道还留着摆着看吗?”
“您说叶震?他是瑾言的伯父,论理与我们也算是一家人。此行艰险,让他去,是否有点儿不讲情面了。”
“在这王宫中,只有利益,哪有什么情面。他收受我们的恩惠,尽心竭力地为我们做事不该是他的本分吗?素闻商人最是见利忘义丶见风使舵的,也该给他个机会让他表明一下忠心了。倘若他能顺利地为我取回仙草,我将大大有赏。”
“那多派些人跟着他?”
“乌压压地去一堆人,还不把人家吓坏了,以为我们是一夥强盗呢。依我看,派一人跟着便足以。”
语罢,太后露出了一抹邪狞的笑。
王后寝宫,夜里风起绡动,水晶灯如星光般闪耀,缥缈朦胧。
自从那一夜的巫云楚雨后,谁也没有再提那些个令人面红耳赤的事,就好像不过是春梦一场。夫妻双方始终保持着相敬如宾丶不即不离的状态,不过该属于她的王后待遇君沐烨二话不说地都给了她,叶瑾言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瑾言啊,你快想想办法救救伯父吧。山竺帝国如何去得呢?这些年我国在他们的地界上烧杀抢掠丶无恶不作,那儿的人早就对我们恨之入骨了。现在让我去,无疑是羊入虎口,死路一条啊。我终将会被生吞活剥了的。”
对于叶震的苦苦哀求,王后漠然。她孑然独立于窗前,冷眼见窗外一缕萧索的秋风乍然卷起一地的黄沙,绿隐退,黄遍地。
俄而,她轻启朱唇,“大伯。难不成您要我去忤逆陛下和太后的旨意吗?”
“你现在贵为王后了,在这种事情上或许能说得上几句话。瑾言,我从来视你为亲生女儿一般,打心眼儿里喜欢你,盼着你好,你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去送死吗?”叶震的情绪有点儿激动起来。
“大伯,恕我直言,这些年您对我的好不过是为了填补叶寄语在您心中的空缺罢了,如果她跟我一样的对您言听计从丶毕恭毕敬的话,您哪里还会正眼瞧我呢?”叶瑾言冷笑着说。
明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叶震一时间想分辩又说不出什么道理,“话不能这么说,我对你的感情是真心的啊。”
她娥眉微蹙,神色淡淡,“大伯,您若真心为我着想,就不该来为难我。我付出了多少才勉强在这宫中换得了属于我的一席之地您是知道的,目前势单力薄,地位尚不稳固。我为您去说情,一旦触怒了太后,别说帮不到您,怕是到时连我的地位也不保。您想想看,哪头合适?”
“大伯。”她又道,“换位思考,您还是去吧,待您成功取回仙草之日,瑾言摆上一席庆功宴,为您接风洗尘。如此您便是国家的头号大功臣了。”
叶震迷惘失神,“若我此去回不来了呢?”
叶瑾言的头扭向另一边,疏远淡漠,“想来国史会为您记上一笔的,您也不亏。”
叶震瘫软在地,心灰意冷,黯然神伤。风萧萧兮易水寒,他这一去兮怕是难再还了。
“寄语妹妹!”几天后,君远洲一得到了最新消息便刻不容缓地跑来小院,见寄语正坐在榕树下的大石头上发着呆,他到口边的话被硬生生地卡回了喉中。
“你,已经知道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寄语抿唇,点了点头。叶震刚到山竺帝国表明来意,就被怒气冲冲的当朝国王下旨收监,说是要等到三日后用他的人头给在战争中无辜而死的当地将士和百姓们献祭。消息传回来,朝廷置之不理,他们还惦记着那株仙草哩,不愿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官员而与山竺国的关系更加恶化。派人去求和吧,无人愿去,无人敢去,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一不小心就会和叶震一般下场—沦落为异国他乡的孤魂野鬼。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君远洲在她身边坐下。
“我还没完全想好。”她怂了怂肩,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她现在心烦意乱得很。
“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吧。”君远洲素会体察她心中所想。“照理说,你父亲早已不认你这个女儿了。既然现下连他最疼爱的叶瑾言都选择了明哲保身,你又何必管他的死活?”
寄语垂下脑袋不做声。
大男孩儿笑笑,“但我猜我们天性善良的小寄语做不到无动于衷对吗?”
是啊,尽管那人曾伤她至深,尽管那人曾差点儿毁了她的人生。可是不管心里有多怨有多恨,终归她叫他一声父亲,终究还是念着那点少得可怜的天生父女缘而不愿见他受到迫害。
寄语也朝他笑笑,不语。
“要在三天的时间内赶到山竺国,只怕要日夜兼程。即便如此,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能让其放人,有可能还会白白送命。你还要这么做吗?”
“嗯!”女孩儿坚定地点头,像是在打消自己心中的犹疑不定似的,“无论如何,总要试试的。听闻那儿人本性实则并不坏,只是这几年两国结仇太深了。我若诚心去求丶去道歉丶去忏悔,一定会感化他们的。总之,生死由命,尽最大努力吧,这是我的责任。”
“既然你决定了,我就不阻拦你了。何时启程?”
“事不宜迟,就现在!”寄语跳了起来。
“好,那我陪你一同去!”君远洲义无反顾地说,保护妹妹也是他的责任。
寄语莞尔,“二哥,你开什么玩笑呢,此行凶险,你又不会武功,要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的那我罪过可就大了呢。”
“正因为如此,我怎么好放心你一个女儿家独自前往呢?”他忧心忡忡地说。
“谁说寄语要独自前往呀?”一个清透的好似在冰水中浸过的男声在二人身后不远处响起,伴着树叶的沙沙声。
“父王?”“师父!”他们同时惊叹。
君逸然牵了他的白马出来,马后拖着一个简易却结实的四轮车,马儿在顺从地左右摇动着尾巴。而男人肩上挎了一个竹扁担,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远洲,你安心回学校吧。我跟寄语一块儿去。”
“不,师父,您也不准去!”寄语急急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怎好拖累你们呢?”
“父王,还是我陪同妹妹去吧!您…”君远洲话说到一半就被男人厉声打断。
“寄语说得对,你又不会武功,瞎逞什么能?赶紧回学校专心做你的学问去,做出点成绩来,别总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
君远洲无端遭到了来自父王的训斥,撇了撇嘴,委屈巴巴。
男人紧接着又冷声,“寄语,你口口声声说不想连累我们。那你一姑娘家逞强自己去如此危险的地方,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让我们这些人如何是好?我们就能心安理得了吗?”
这下轮到寄语宝贝被男人怼得不敢作声,她缩着脖子和二哥对视一眼。
“丫头,你忘了,我们是一家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同甘共苦丶互不离弃的吗?”君逸然的嗓音轻缓了下来。
“寄语妹妹,如此,你便与父王同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我在京城等着你们平安归来!”
“我们也是!”佩雯和程成不晓得何时也出来了,还有苏维。
佩雯有了身孕,苏伯又上了年纪,都需要有人照看着,程成便不与他们同行了。君逸然的剑法他见识过,保他们二人无虞该是不在话下的,所以他可稍稍宽心些。
“放心吧!我和师父去去就回!”
寄语随意地扯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又预备了些随身要用的东西,再把师父送的佩刀别在腰间,便和男人你牵着马丶我挑着担,往西川大陆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