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不择手段
“现下,请问陛下您是否满意呢?”校长一如初见那般毕恭毕敬。
君逸然不作答,不过到底是转了话锋:“还有一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国库每半年给皇家学院的拨款款项中有包括一笔开支,作为校园卫生环境的清洁费用,怎么如今都是一些学生在打扫呢?”
“…”校长觉得陛下此番到访就是特意来扎他心的,这事儿要是不提他都快忘了。他神色颇为尴尬地回答:“是的是的,这笔钱都在学校的账上存着呢。让学生们打扫也只是为了锻炼他们的劳动能力,学生总是要全方位发展的嘛。您看,要是您觉得有任何不妥的话,我这就让他们停止。”
“学生在学校里自是要以学业为重,国家出钱培养这些孩子不是为了培养未来的清洁工,不要本末倒置了。至于劳动能力,能够锻炼的途径多的是,哪至于让他们打扫卫生呢?”君逸然说得头头是道。
“是是是。”校长连忙点头哈腰。
“过去的日子里,学生们干了这么多活儿也辛苦了,把这些钱按照每个人干的活儿的比例给他们分了吧。不然让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是在压榨下一代呢。”这话轻描淡写却又不容抗拒。
现场的同学们听到均面露喜色。
“这…”独独校长面露难色,可他仍不得不答应,在嘴角的肌肉痉挛了几下后:“好的,就按照您说得办。”
“还有其他事吗?”君逸然问,“若是没有,宫中还有其他事,我便就此告辞了。”
“没了没了。”校长暗忖,本来也没有事需要劳驾您来。
马车已经被牵了过来,几人正欲上车。
“且慢。”是皇甫嵩。“陛下,臣倒是想起了一个不错的提议。就快年末了,不知您是否知道皇家学院在每年的最后一日都会举行迎新晚会,可这晚会年年形式单一,缺乏新意,时间久了学生们也都变得兴味索然。今年小女计划为大家带来一曲钢琴独奏,我这忽然想到曾经听说过叶寄语的琴艺是陛下您一手教出来的,您如此才华横溢,想来您的徒弟也不会差。不如今年的晚会上就让两个姑娘来个钢琴友谊比赛,分出个高低,也好增加些晚会的看点。到时我们也一同前来观摩,凑个乐子,您意下如何?”
有几位同学似是已经迫不及待了。这两位少女各有千秋,又都身世不凡,她们之间的比试一定是精彩万分。而对于他们来说,这将是一场可以期待得到的视听盛宴。
“好。好。”他们兴奋地喊着。
可稍稍了解状况的人都能都察觉得到,皇甫嵩并未怀什么好意。
君逸然略加思索,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皇甫嵩一贯老谋深算,他既然如此提议,那就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且素闻他的女儿自幼学琴,琴技在同龄人中无人能敌。可难道就应该因此而退缩吗,难道就应该这样堂而皇之地告诉寄语咱们比不过人家吗。想来想去,他最后只好把决定权交还寄语:“你愿意吗?”他问。
寄语是迟疑的,她对自己的钢琴水平并没有信心,平时君逸然虽是经常鼓励她,可她心里很清楚她从开始学琴至今不过一年有馀,真的能赢过早已身经百战的皇甫梓潼吗?更何况,现在人人都知她是君逸然的徒弟,也就是说从此他们是一体的了。她胜,则他荣;她败,则他辱。师父对自己那么好,不顾一切地当着众人的面为自己出头,承认她丶守护她,她怎么可以给师父丢脸呢?但是,不战而降,不是更加地会被人耻笑吗?一时间她骑虎难下丶进退两难。
“我愿意。”尽管她的内心是完全没底的,可在表面上她还是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她要应战,而且她要赢。她一定要赢,唯有如此,才能打压宫相那嚣张的气焰,给师父挣回面子。
“你想好了?如果不愿…”君逸然蹙眉看她,怕她逞强。
“我想好了。”她没有等他把话说完,重重地点头。
“诶,我说陛下,您也有点太多虑了吧。人家孩子自己都不惧比试,您还跟着操什么心呢?干涉太多了可不是好事。再说了,只是比赛而已,重在切磋,胜败都没什么要紧,您实在无需这么紧张的。依我看不如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吧,到时候多叫上几个人一起来评审。”宫相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就差点要笑出声了。
“好吧。”君逸然若有所思,继而出乎寄语意料地,“当晚我会亲自为获胜的一方颁奖。”
“好嘞好嘞。”皇甫嵩暗自窃喜,她的女儿钢琴比赛从来就无败绩,这下总算是找到了个好法子为她出口恶气了。
校长办事倒是雷厉风行,隔天寄语便得到一笔颇为可观的收入—她大半个学期来为保卫公共居住环境清洁美丽和谐而日覆一日地丶任劳任怨地做出的无私奉献所对应的报酬。即便在学生中寄语干得活儿最多,但这笔钱的数目还是让她倒抽了一口气,合着比她从前的哪一次打工赚得都多,她流着口水对着学校新贴出的招募清洁工的告示想象出一条发财致富的道路。
“咚。”树上一个松果不偏不倚地砸在她的头顶。
“什么嘛。发会呆还不让啦。”寄语用手揉着脑袋小声地嘟囔着。
“我们的小寄语这是在深谋远虑要不要改行吗?”身后,一个和煦的声音传来。
寄语一诧,转身,“咦?二哥?你今天来学校了呀!”她见到君远洲并不掩饰喜悦的神色。
“是啊。”大男孩莞尔,“今天来上完本学期的最后一堂课了。一起去吃个饭?”他朝食堂的方向偏了偏头。
寄语欣然答应。他们去吃了牛肉面,寄语加了好多辣椒,热气腾腾,色香味浓。现在那些女生们见到他二人走在一起虽也不乏嘀嘀咕咕,但到底没那么强的敌意了。
“也不怕辣坏了嗓子?”君远洲笑。
“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寄语大口吸溜着面,很难得地还不忘保持着优雅的姿态。
“快到考试周了,课业挺繁忙的吧?”君远洲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只因他看到邻桌的同学们在边吃饭边相互提问着背诵,热火朝天。
“繁忙是他们的。”寄语又往嘴里塞了一筷子,“本姑娘的功夫都用在平时了,此刻正乐得悠闲自在。”话是没错,可这语态真是怎么觉着怎么狂傲。
不过坐在对面的人懂她,知她素来直言快语丶率性自然。若是君逸然闻之,只怕也是表面上嗔怒责怪着,实则内心深处欣慰娇宠得很。
“也是。”君远洲笑着摇了摇头。
然,没多会儿,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笑意渐敛,神态略显凝重。
“二哥,你怎么了?”寄语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手中的筷子停滞。
“哦。”君远洲笑笑,但依旧表情忧虑,欲言又止。“也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你和皇甫梓潼间约定的比试。”
比试啊,提到这个寄语也深感焦忧,她搅动着碗里的面。“二哥有话不妨直说。”
“父王昨日走得匆忙,未来得及同你细说。他托我嘱咐你,不要思想包袱过重,只需尽情发挥就好,结果无论如何都没关系,他都不甚放在心上。可是…”话至此,君远洲微皱了下眉,“我能感觉到他是关注这场比赛的,他希望你能赢。且,这场比赛不仅是你二人的较量,也是朝廷上两股势力的较量。皇甫嵩此举无疑是在赤裸裸地向父王投出宣战书,其中的挑衅意味不言而喻,你若败了父王他多少也会颜面扫地。所以寄语,虽然不想给你施加压力,可我还是希望你能赢。”他沈沈地注视着她。
“多谢二哥跟我说这些。我明白了,我会尽力的。”寄语沈眸。
“嗯。”君远洲又道,“皇甫梓潼此人这些年我也稍稍了解,她虽是性格清高自傲不好相处,经常闹些大小姐脾气。但对于艺术,她有着超群绝伦的天资以及时人莫之能比的专注与热情,无论是画技还是琴技,在皇家学院乃至于整个荒芜国,都是名噪一时的。”
“是吗…”寄语送进嘴里一块牛肉,味同嚼蜡。
君远洲轻笑,“你也别太紧张了,距离晚会还有些日子,好生准备着就是了。方才下课时我路过琴房,见皇甫梓潼正在里头练习呢,你也不能懈怠哦。”
“是…”
这笔不薄的“意外之财”解了寄语的燃眉之急,她在此基础上又东拼西凑了一些,将将够付清打造一支玉笛的费用,省去了典当项链的麻烦,她再三恳请老匠人务必在新年前完活。笛子到手后,寄语不住地赞叹,这笛子精雕细琢丶玉体通透丶触手温润,那对并蒂的莲花雕刻得惟妙惟肖,师傅好手艺!她试吹了一下,笛声清亮透彻又浑厚圆润,她满意极了,把它擦拭干净再小心地装入老师傅附赠的木盒中,封存,想象师父吹上它的模样。此乃第一事。
第二件事,亦毋用多言。寄语日日在钢琴前从日出坐到日落再到月升,每天感受窗外的光影在黑白琴键上的不同变幻,直到汗水浸湿了衣裤。她绞尽脑汁,想要用实力和学琴十馀载的皇甫梓潼硬刚无异于以卵击石,只能靠出奇制胜了,兵法不是有云: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故,寄语走了一条她在她认为的捷径,她把十馀首大师的作品中最精彩的部分节选出来,再融汇所有她曾经学过的高难度技巧,拼合成了一首崭新的乐章。此曲高深莫测丶瞬息万变,处处精髓丶节节绝妙,只要勤加苦练,到时定能惊艳四座。
可即便如此,她已经能把这首曲子倒弹如流了,她已经不能准备得更加充分了,在临近比赛的日子里,她愈发地战战惶惶丶如临深渊,她懊悔自己当日就那样轻率地应下了比试,根本就是不自量力,想要蚍蜉撼树丶螳臂当车嘛。但话既已出口,却是无论如何硬着头皮也要参赛了,干嘛给自个没事找事呢,寄语生气,气她自己。然这又是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比赛,成王败寇,她担不起任何风险,怎样才好呢,她心乱如麻。
亦有兵法云:不打无准备之仗,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寄语深知,她不能把全部的赌注都押在那场充满了太多不确定性的比试,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多一重保障才多一份安心,而且谁知道素来奸诈的宫相会不会临时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她必须要做到天衣无缝才对。寄语找来了君远洲请他帮忙,具体说来就是让他在皇甫梓潼演奏的时候制造一些干扰,以达到乱其心神丶扰其心智从而使她无法施展出最佳水平的目的。她在开口前犹豫了好久,也斟酌了好久,她担心他会因此而看轻她丶误解她,不专注于切实提升实力却尽想些旁门左道。其实是的,她本就是一个可以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这没有什么可遮掩的,也没有什么可难为情的。
结果反而,她为君远洲的答覆所大吃一惊。
“呃…实际上我早有此意。”君远洲似乎比她还要吞吞吐吐,“只是怕这样说你会多心,觉得我在践踏你的自尊心…其实没有的,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
寄语失笑,这个比她大几岁的堂堂教研员,害羞起来竟孩子气十足。“怎么会呢。二哥懂我,我也懂二哥。”
“据我所知,今年晚会的演出场地是在室外一个临时搭建的露天戏台。我已经备下了不少的烟花爆竹,只待皇甫梓潼上台后…想来定会出其不意,让她自乱阵脚。反正那天晚上家家户户辞旧迎新,这也并不稀奇…”
“有劳二哥了。”
光天化日下,他们压低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