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过往丶猜忌和浮木◎
不夸张地说, 那一瞬间,纪明纱切实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心肺骤停”。
人果真是有惯性的,如果说在第一个副本里, 她报出“周纱纱”的假名时, 内心还残存着被揭穿的忐忑和不安,等到了这个副本, 在一声声的“周纱纱女士”中,她几乎要将之视为副本给内测玩家所剩不多的优待了。
事实证明,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 意味着它是随时可以被撕碎的, 而被背信弃义的那一方,毫无办法。
非要苦中作乐,想想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地方——
那大概就是,这个视频的主角, 并不是她。
但好像也不是虞灼。
球形的屏幕上,首先出现的是满天的飞雪。
纪明纱的第一个反应是:这画质好像有点差。
好覆古的布景, 是从哪个老旧的电视剧里裁剪出来的吗?
“……”
虞灼一言不发。
他的表情没太大的变化,然而, 纪明纱却能感觉到,在这段飞旋的雪花出现的那一刹那,他身上某条“线”一下子绷直了。
被他抱着的鸭子原本还在“嘎嘎”叫个不停, 这一刻, 它突然安静了下来, 噤若寒蝉地将长颈埋到了翅膀下方。
他知道这段视频是什么。
她想,如果这个时候他说“纱纱, 能回档吗”, 她大概是会同意的。
人有好奇心是不假, 但他仰着头望着天顶的平静模样,莫名让人的探究欲望消散了大半。
——但他什么也没说。
背景里的呼吸声,慢慢变大。
“呼哈……呼哈……”
穿着一身棉麻和布鞋的男主角出现在屏幕上。
他捂着腹部鲜血直流的伤口,仿佛强弩末矢,摇摇欲坠,一脚深丶一脚浅地在雪地里跋涉。
看到这妆造,纪明纱确定了:这起码是十多年前的电视剧了。
男主角约莫是那个时代的当红小生,面容硬朗丶眼神坚毅,大概是为了表现逃亡的艰苦,胡子略显拉碴,但仍能感觉到一番潇洒之态。
……吓死了。
纪明纱松了口气。
她刚差点以为,屏幕上会出现虞灼的脸。
咻咻——
箭矢破风而来,钉了一排在男主角的右侧。他一个翻身,狼狈地躲过了下一排袭来的箭矢,然而,还是有一根箭刺入了他的小腿肚。
“啊——!”
惨叫声响彻雪原,男主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嚎叫不已。
几个黑衣人从树上施展轻功,轻飘飘地落在雪上,竟是一点足迹也没留下。
“说,东西在哪里?”
领头的黑衣女子厉声道。
男主角“呸”了一声,正义凛然道:“我绝不会为了我这条贱命,就与你们这种人同流合污!”
这句话,引得对方勃然大怒。
“那你,就死在这里吧!”
尖锐的金属箭头,在耀目的雪光中绽放出冰凉的杀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原本不断呼啸的狂风,猝然停住了。
沙——
那黑衣人无知无觉地拉满弓弦,手背青筋暴涨,倏地松开了手。
然而,一道黑影却像鱼游一般,逍遥自在地对撞了上去。
钢铁制成的箭头,轻而易举地破碎。
箭身丶尾羽……直到整支箭矢,都化为飞灰。
那道黑影,这才从空中跌落下去。
直到落在雪上,众人才看清,那竟然是一枝娇弱的兰花。
这不应该是冬天出现的东西,更何况,这朵兰花是那般鲜嫩娇艳,仿佛它刚从枝头上被摘下来。
一只纤细修长的素手,出现在屏幕上。
晶莹的雪花,停在了她的掌心中,凝而不化。
轻柔和缓的女音响起:“怎会有人舍得,惊动了这雪呢?”
纪明纱楞住了。
屏幕中的少女,温柔地擡起头,五官柔和丶眼神悲悯。在飞舞的风雪里,她一身纯白,衣袂飘飘,宛如天降的神灵。
但令人愕然的是——
“好像啊……”
纪明纱差点把这句话说出口。
*
屏幕上的少女,跟虞灼,长得好像。
不丶应该说,虞灼跟她好像。
纪明纱下意识去看身边持续沈默的青年。
那双眼睛,格外像。尤其是在青年笑起来的时候,是和那颇有年代感的少女一样的柔和慈怜。
是哪怕明知虚假丶却还是会忍不住伸出手的引人沈沦。
屏幕上,男主角踉跄着挣扎起身,却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他一边咳嗽,一边质问:“你是谁?”
电视剧的画面,暂停了。
旁白恰到好处地插入——
“在20年前,靠着‘素月仙’这个角色,她风靡了整个亚洲,那悲天悯人的独特气质,温柔垂怜的怜爱眼神,加之导演精妙绝伦的镜头语言,将这一幕的冲击擡到了极致。
“随着剧情揭露,‘素月仙’与外表截然相反的狠毒也渐渐展现在了大家面前。大家才知道,这如天仙菩萨般的神仙人物,竟是绑走童男童女炼蛊的邪道之人。
“她跟男主角在立场上势不两立,偏偏却对他产生了独一无二的钟情。因此,一个面慈心冷的无心之人,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想方设法在他面前隐藏自己的心狠手辣。哪怕放跑仇敌,也要在他面前藏起獠牙丶伪装成纯洁天真的少女。整部电视剧在阴暗之馀,却也多了一份让人感慨万千的酸涩的心情。
“这也让这个本该人人喊打的角色,因为‘钟情’而披上了一层迷人的色彩。在电视剧最后,她为男主而死的凄美画面,更是升华了人设,令她成为了无数人心中挥之不去的白月光。
“而这位天资卓绝的演员,也靠着‘素月仙’这一角色,一炮而红。她便是日后火遍大江南北丶风靡了整个亚洲的——
“封吾。”
*
纪明纱的心脏猛地一跳。
等等,这不是……
“口令”吗?
啊……封吾,原来是这两个字吗?
纪明纱从模糊的记忆里扒拉出来,她以前确实在网上见别人提过,这位如流星一般陨落的影后。
提及她的楼层,无一不是“可惜”。
连旁白也不例外。
“可惜……在23岁这一年,这位有望冲击国际的影后,突然公布结婚的消息,还宣布将为了家庭,彻底退出影视圈,专心相夫教子。一时间,舆论哗然。
“被一起曝光的,还有这位影后的家庭背景。封吾从出道开始,就饱受各种争议,大家都疑惑她为何一出道就能接到‘素月仙’这样的顶级角色。
“直到一直低调的封家出面,当年还是风流蕴藉中年人的封老爷子,当着所有媒体宣称,他已跟女儿断绝关系,算是坐实了封吾‘封家小姐’的身份……”
“引爆封家不满的,是封小姐亲自挑选的丈夫。封小姐坚称,丈夫老实耿直丶不善言辞,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保险商人,但实际上,根据后续曝光的资料,这位男子是个四处流窜的老赖。他将全部的财产挥霍进赌场,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靠着以前的生意信誉,借了高额的高利贷,身上背了足有上百万的债务。
“在一次晚宴上,他无意中和封小姐相遇,在得知这是知名影后时,他动起了歪脑筋,认定‘搞娱乐圈的一定很有钱’。因此,他将自己包装了一番后,化身事业有成的保险商人,带着封小姐出入各种高端场所。
“很快,在电视剧里狠毒霸道丶在现实中却天真烂漫的‘素月仙’,在男人刻意的温柔中沦陷了……但相信‘爱和天意’的封小姐,并不知道这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
“据小道消息,当时的封小姐未婚先孕,肚子已经显怀,以此希望封老爷子能网开一面,认了这外孙,引得老爷子勃然大怒,这才有了后来的‘断绝关系’。
“在花光封小姐的片酬后,男人意识到,封小姐无法向封家再讨要到金钱,遂催着妻子立刻覆出。但碍于封家的影响,尽管事隔六年,封小姐却还是处处碰壁,无人敢让她进组,连幕后工作都不敢让她参与。
“陆陆续续有传闻,说在各个赌场看到了封小姐的身影。
“然后……再听到‘素月仙’,已是她的死讯了。”
*
“呼哈……呼哈……”
宋心跃摔倒在地上。
啪——!
血藤破风而来,恶狠狠地钉在了她的右侧。
“跃酱!”
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猛地拽开,这才躲过了三角头的攻击。
在它展开第二轮攻击的时候,
“离服务器越近,血藤越来越多了……”
这简直像是深入了怪物的巢穴。
宋心跃对未曾谋面的“系统本体”越发感到恐惧,她忍不住觉得,这些血藤像是扎根在服务器上的怪物,被系统精心供养着,才塑成了这些令人作呕的血肉。
必须杀死“系统”,否则,这些怪物会源源不断地滋生出来。
她寄予厚望的小鸭子,如今像是啃食到了极限一般,在尤兰双的怀里恹恹地蜷缩着。
兴许是为了保护“系统”,那些血藤不再畏惧小鸭子的威慑力,它们变得越来越有攻击性,甚至有几根血藤直接缠到了鸭蹼上,像是想试探一下这只“病鸭”是否会发威。
——当然是被制裁了。
但除了象征性地啄一两口,小鸭子不再像之前一样大口吞噬了,这让由奢入俭的宋心跃感到暴躁恼火。
然而……
她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指示牌上,明确地标注出了“服务器”三个字。
近在眼前了……!
她马上就能离开这个该死的副本了!
然而——
宋心跃的脚步,停住了。
前方的控制台上,嵌着一具人类的躯体。
之所以要说是“嵌着”而不是“粘着”,是因为,宋心跃很确定,那具血肉,已经融入了控制台里。
多么熟悉的脸,光头,纹身,遒劲的肌肉。
当初,就是这一身腱子肉,让宋心跃望而生畏,甚至不敢和他一起站在门口等“周洋大神”出来开门。
那是葛目辉。
但是,不是她熟悉的葛目辉。
他的四肢消失了,光溜溜的,异常平滑,像是被什么东西给仔仔细细地“啃光”了,只剩下了头颅和躯干。
他的胸腔从正中剖开,血藤扎在其中,维持着心脏缓慢的跳动。
最骇人的是他的腹部,高高地隆起,里头有近似婴儿的黑影,在快乐地嬉戏。
「这个世界似乎可以男生子。」
宋心跃想起来,她当时,确实是这么说的。
但她并未想到,她真的会看到实例。
周遭蛆虫蠕动般的“啪沙”声消失了,寒意爬上了她的皮肤,仿佛有冰块在顺着瑟缩不已的背脊滑行。
“不丶不要——”
葛目辉被撑到几近透明的滚圆肚子,成为了她意识里最后的画面。
*
“让开——”
“不要挤……”
现在播放的,是一段新闻采访的画面。
镜头异常晃动,人群不断往前拥挤,希望能够拍到当年“国民影后”死亡的第一画面,场面混乱不堪,每个人都在张嘴,发出鸟鸣一般尖锐的提问——
“请问,为什么是管家来处理呢?封老爷子还是没有原谅女儿吗?”
“作为国民影后唯一的亲哥哥,封铄先生,请问您对此有什么看法?据说您和令妹的感情颇深,但在封吾小姐脱离封家后,您却没有任何救济行为。请问,面对妹妹的尸体,您有没有感到后悔?”
“封铄先生,有传言说,您的亲妹妹死于‘迓穗教’的宗教仪式,请问这种说法是否可信,还是纯粹的谣言……”
画面中那么多的人,纪明纱却是一眼就看到了——
他。
是14岁的虞灼。
少年的身姿很是瘦弱,一脸冷漠地站在警察的身后,身上披着黑灰色的毛毯,像是将一床沈冷的铅灰压在了肩上。
他还不像现在这般,总将笑挂在唇边,仿佛在脸上焊了一张“我很人畜无害”的微笑面具。
少年的虞灼是一块沈甸甸的钢块,哪怕只是摆放在那里,都能感觉到那股缓缓渗出的阴冷死气。
人群中,有人大喊起来。
“小朋友,有内部消息透露,封小姐脖子上的勒痕有两道。如果是自杀,应当只有一道勒痕,现在出现了两道,你说,是不是意味着:封小姐是先被勒死的,再被吊上房梁,伪装成了自杀现场?”
旁边有人在拉拽他,示意他不要把矛头指向未成年的少年。
他却是不管不顾,持续高喊道:“很难想象一个母亲,会在孩子的面前自杀……请问,是你亲手杀死了母亲吗?”
他的声音越发歇斯底里:“因为她死了,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到封家,当你的封家少爷,因为你知道,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封家是不会让你流落在外,成为一个到处流浪的孤儿——是这样吗,虞灼小朋友?”
他是素月仙的粉丝,为了年轻时候就一直敬仰丶爱慕的偶像,已经顾不上所谓的“职业操守”了。
哪怕顶着所有人鄙夷的眼神,他也异常坚决地喊出了对方的全名,确保少年的名字能被在场所有人听见。
他恨把封吾害到如此境地的那个男人,当然,也包括那个男人的孩子。
他那如明月一般高悬的素月仙,如今却成了白布下的一具亡魂——凭什么?
她是多么善良的人,看到流浪猫在墙角徘徊,会把身上的毛衣外套脱下来,一边在寒风中搓手丶一边笑着说“它比我需要这个”。
好人凭什么是这个下场,摊上了恶魔一样的丈夫,又迎来了恶魔一样的儿子?
少年熟视无睹,披着毛毯,头也不回地上了封家的车。
他甚至没有看母亲一眼。
*
视频结束了。
机器人像哼歌一样,出声道:“如何?二位,在如此敞开心扉之后,夫妻的感情是否更进一步,变得更为融洽了呢?”
场内一片死寂。
“女士,您有什么想说的吗?”它仿佛恢覆了先前和蔼可亲的模样,宛如哄孩子一般温柔可亲。
好半天,少女才用任谁都能听得出僵硬的平直声线,面无表情道:“没什么想说的。”
她甚至还学会了反客为主:“你想我说什么?”
不得不说,少女这姿态真是强硬得不行,眉尾高挑,神情称得上挑衅——但是,一想到这冷淡疏冷的外表下,正藏着一个在无助哭泣的灵魂,少女这高高在上的傲慢,便成了惹人怜爱的可怜与可悲。
痛苦吧?悲伤吧?恐惧吧?
这会儿再回想跟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会不会惊出一身的冷汗呢?
一定会的。
她甚至都不敢靠近她名义上的“丈夫”,明明它正在缓步向她逼近,可是,她宁可用那具脆弱而娇小的身躯,直面钢铁机器的威胁,也不愿意更贴近“丈夫”一些。
丈夫甚至做好了要保护她的打算,却没有得到任何属于妻子回应——这是多有趣的画面啊!
她甚至在嘴硬地坚持自己并不害怕,她无条件地相信丈夫,相信他在那些她一无所知的过往里,是个“有点烂但还没那么烂的烂人”。
多聪颖的女孩,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和“同伴”心生嫌隙,拼命变着方法地让对方宽心——但是,有用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她还能保证平常心,去判断“丈夫”的可靠程度吗?
“神圣决斗”的流程,总是要走一遍的嘛。
那跟老鼠一般狡猾的“下等赝品”,哪怕他再能躲,逃得了一时,又怎么会让他逃一世呢?
它举起手。
响指过后,地板坍塌了下去。
*
“纱纱!”
气流如波涛般撞击过来,少女的高马尾旋涡状翻涌个不停,呼吸极度困难,几乎要被高速的卷起的风塞住口鼻。
一声闷响后,青年抱着她滚到了地上。
小腿擦伤了,赤红的血珠慢慢地渗了出来,在雪色的肌肤上染出了惊心动魄的纹样。
但纪明纱无暇关注那么多,她惊慌地按住青年的胳膊,阻止他起身:“你怎么样?”
他们是直接掉落了一层楼下去!
她发誓,在刚刚,她听见这烂人身上发出了骨裂的响声。
——不止一声。
他竟然还在笑,很高兴的样子:“纱纱是关心我吗?”
纪明纱的脸绷得很紧,把那句下意识的“不是”给咽了回去。
少女感到内疚了。
如果不是为了给她抵消冲击力,他不可能会把自己害到那么惨的境地。
这虚弱的模样丶惨白的脸色,就像是下一秒要驾鹤西去了似的。
……他不会是在装吧?
苦肉计?
纪明纱再次对自己感到了厌恶。为什么,都到这种时候了,她还要去揣测对方是什么意图呢?
“这是哪里?”
她一转头,看到了高挂在上方的指示牌。
……写了什么?
她把眼镜摘下来,擦了又擦。
等放回鼻梁后,她才看清,上头的字竟然是——
“服务器存放处”。
与此同时,一直很安静的小鸭子,突然兴奋地朝着那个方向飞奔了过去。
眼见墙上蠢蠢欲动的血藤围了过来,纪明纱当机立断,冲过去试图将鸭子逮回来——
她的脚步,顿住了。
往外跑了两步,视野霍然开朗后,她才看见,地上被她以为是血藤爬过的红色痕迹,竟然是货真价实的血液。
在大范围溅开的血液上,是一具少女的尸体。
粉色的长发被鲜血泡得污秽发黑,猫耳状的麦克风滚落在数米开外。她的背部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有什么东西正在里头不住地蠕动,拼命地尝试往里头钻。
借助于刚擦过的眼镜,纪明纱看清楚了——
那试图钻进尤兰双腹中的“东西”,正不断地抖擞着羽毛。
不好!
纪明纱意识到了受骗,可是……来不及了。
那只憨态可爱的小鸭子,停住了脚步。
*
嵌合体。
奇美拉。
受精卵会在腹中和其他受精卵丶细胞丶乃至病毒争夺养分,因此,它会不断吞噬那些血藤,好发展壮大自己。
但是,在受精卵到胎儿的过程中,还缺少一个阶段。
着床。
它需要一个寄居的场所,一个“母体”。
{回档}
少女急促地试图发动技能,脑中已然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拼图凑成了一个整体。
它先是以保护的姿态,赶跑那些血藤,让人对它产生依赖感。
毛绒绒的可爱外表,更是降低了人对它的心理防备。
等到一步步地把人诱导到“寄居所(子宫)”后,它终于撕下了可爱的外皮,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回档}
{回档}
回档丶回档丶快一点啊——!
纪明纱深知这具身体有多么脆弱,不过是从数米的高度摔下来,她就感觉内脏错位,脏器破裂出血,动作也跟着钝痛迟缓了起来。
而那只鸭子呢?
它能将那么强韧的血藤,轻松地吞咽下去。
她会像一块饼干一样,被捏的粉碎。
鸭子的长喙已近在眼前。
——来不及了。
连血藤的反应速度也无法逃开,那恐怖的速度,几乎宣告了“死亡”的既定事实。
噗嗤——
温热的血,喷洒在她的脸上。
但是,预期的疼痛感,并没有到来。
“烂丶人……?”
*
“为什么”——她想问的,但已经说不出口了。
技能……姗姗来迟地发动了。
环绕着她的胳膊从温暖渐渐化为虚无,然后是压在她身上的躯体,从沈重变得越来越没有存在感。
鸭喙完全洞穿了青年的腹部,他半跪在地上,血哗啦啦地流淌出来,蔓延到身下娇小的少女身上。
为什么……?
即便是苦肉计,也……太过头了……
你在丶做什么啊……?
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在她的眼前,被破坏到粉碎。
世界消失的最后一刻,他始终在看着她,唇角勾起,笑得扭曲而疯狂。
“纱纱”——他像是要叫她的名字,但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
“哈啊丶呼……”
她双手环绕着纤弱的双臂,急促地喘着气。
心脏感同身受地抽搐着,重重地撞击同样在抽搐不已的肋骨,比最吵闹的舞厅音响都要来得震颤猛烈。
“周纱纱业主,欢迎回家……”
伴随着提示音,穿着前一日衣服的虞灼,诧异地从客厅桌边站起身。
“纱纱,你请假回来了?”
他的脚边,是一台拆卸完毕的扫地机器人。
她说不出任何话,连“嗯”丶“啊”这种语气词都不行。
很完整,烂人完整得让人安心,而不是在她面前被剖开成一团碎肉的样子。
疯了。她明知道这个时间线上,他不可能有事,但她居然为了确认这一点,从公司翘班了。
她会被扣德育分扣到死的,那个垃圾系统……!
“纱纱。”
青年走过来,将她虚软的身体抱起,轻轻拍着她不断战栗的后背:“好啦,不害怕了……”
没害怕,谁害怕了。
可是……
那双笑吟吟的瞳孔里,分明倒映着她苍白颤抖的嘴唇。
脑中是纷繁覆杂的各种思绪,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像是被棉麻塞住了喉咙,只有刺入口腔的生疼和闷堵感格外鲜明。
揪着青年衣服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像是溺水的人在绝望地保护她最后的浮木。
他像是明白了。
“上一轮,我的死相,有那么令你震撼吗?”
贴着少女冰凉的耳侧,他故意用轻松戏谑的语调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