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你在想什么？
如果知道自己只有几天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你还会认真工作吗？
蓝亭：“不会。”
继寻：“不会。”
茜茜：“……”
周六早上，科研所培训，需要占用周末两天时间，通知很临时，且不得请假。
“要住酒店？”茜茜看着培训清单，“是个温泉酒店。”
可惜培训时间和温泉开放时间完美错开，科研所的讲座安排从早上8点一路排到下午6点。同事们怨声载道，只有继寻和蓝亭淡定自如。
那么他俩去听课了吗？自然是没有的。
一大清早，科研主任给继寻打电话，好脾气大叔难以置信道：“你们都不来的吗？这么明目张胆。”
继寻还在睡梦中，音调迷糊，毫无掩饰：“我，嗯……不太舒服。”
“通知都说了，除非住院或者婚假，其馀一律不得请假。”
“嗯……”
“就算是住院，也要提交书面申请，附带住院证明，交副所长批准。”
讲座前茜茜帮忙签了到，可惜突然要求点名，缺勤的实验室被领导一顿狠批，科研主任灰头土脸，只得一个个打电话确认。
“所以你的请假条呢？”
“我下周就补交。”继寻打了个呵欠，下周我就不在了。
“蓝亭呢？他怎么连电话都不接。”主任无语扶额，“你俩住一个房间的吧？”
“对的。”
屋子里一片黑暗，连窗帘都没有拉开。
“茜茜说你们吃了什么海鲜，吃坏肚子了。”主任一个头两个大，“到底是什么海鲜？”
茜茜什么时候也学坏了呢？继寻暗自惊叹，并一口咬定：“对的，海鲜。”
主任也不傻，苦口婆心劝道：“来都来了，过来听听怎么了？”
“嗯……”继寻蒙住了头。
另一边，远在会议厅的茜茜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会场人这么多，我已经签好到了，也点过名了，那是不是……
茜茜在几百号人中擡头望向台上的上级领导，领导说：“这个数据本身没有问题，符合实际，也刚好是最近热议的项目，但是，它毕竟不积极。搞科研，不能只埋头做研究，也要考虑社会效应，基本的立场还是要有的。”
茜茜开始走神了，咱们的任务是什么来着？
——海怪世界半年游。
并不是研究所半年实习，所以理论上，就算他们现在抛下工作去环游世界，也是没有问题的。
茜茜小小纠结了下。
“我要回主世界，”蓝亭被吵得睡不着，在三人小群里疯狂输出，“我讨厌海怪，讨厌上班。”
继寻表示赞成，并@茜茜，提供了一个方案：“咱们去泡温泉吧。”
时间宝贵，可不能把最后几天都花在领导讲座上。
同情一下要连续上班12天的同事们，茜茜回了个“好”。
“感觉把你带坏了。”蓝亭心虚打字，收获茜茜的白眼表情包一个。
三人在温泉池碰面了，环顾四周，遇到了同样翘课的零星同事。果然，有人偷懒的世界，才是正常的世界。
“如果只是上班，好像还真没法体验生活。”继寻泡在红茶池子里不想出来。
“也有体验啊，”蓝亭说，“我算是看透其他世界的剥削了，我可不要为了可乐钱出卖自己。还是主世界好，我爱主世界。”
茜茜没搭理两人，她埋头看手机，时刻关注会场现状，生怕被领导发现。
“不过主世界也有自己的问题。”继寻想到了法则。
自然规律客观存在且无法改变，如果想要干涉其他世界的发展，人为参与是必要的，但这种参与注定充满了危险和不确定性。
好学生茜茜终于从手机里擡起了头，插了句话：“如果只想躺平，那可千万别选卡米尔宫。”
“这不是常识嘛。”蓝亭一脸轻松，“轮到卡米尔宫时，我就选一些侍卫侍从之类的工作，日子还是很潇洒的。”
天气微凉，温泉暖暖的很舒服，继寻把毛巾顶在头上，走神地想着主世界的事情。
法涅卡现在在做什么呢？他是在会议室丶接待室还是书房呢？工作忙不忙，有没有在想我呢？
这人总有一天会玩腻的吧？继寻焦虑地展望未来。
人的新鲜感是有限的，等把所有能玩的都玩过了，等他对我失去兴趣了，他一定会抛弃我的吧？但我也没法有什么怨言，毕竟人性如此，主神对我已经很好了。
法涅卡毕竟和我不一样，他去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事，也收到过很多礼物吧。小宝贝并没有信心自己会是对方的唯一。所以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继寻暗自下定决心，他一定要做.爱得更少一点的那个人。
所以主神在忙什么呢？
法涅卡托着下巴盯着台下，主世界是一个晴天，下午时分，他在议事会接受质询，卡米尔宫发言人在做这一季度的工作报告，事情太多了，光汇报就花了几个小时。
法涅卡很无聊，茶包在他手上，拎起来又沈下去，反反覆覆，直到茶汤变深，茶杯变凉，侍从端过托盘，换了新的茶。
这些就是主神工作的全部了吗？并不是。
主神的意识被分成好几份，分散在各个世界，理论上法涅卡应该要时刻开着同步，这样才算是对世界的掌控，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把主世界和其他世界区别开来，把工作和生活区别开来。
分散意识就像是分离出另外的人格，这些人格有主神的记忆，有过去但是没有未来。他们很清楚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他们心无旁骛地工作，只为了最后时刻的来临。主神对自己向来残忍，他关掉了同步，把自己放到孤立无援的境地里，然后毫不犹豫地抛弃。
异世界5号，城防保卫战，法涅卡冷眼看着攀上城门的半兽人，长矛在他手中，沾满鲜血。
异世界87号，丧尸来袭，法涅卡挡在商场安全通道入口处，枪里的子弹只剩下了最后一发。
异世界341号，研究所病毒泄露，卡车装着感染的猪，一车车送去销毁。法涅卡手里是上周的审批单，猪肉在此之前已经上市销售。
很久以前，陆子洋对继寻说过，死亡对他来讲并不意味着什么，这话倒不完全是种安慰，在某种程度上，主神确实是这么想的。
结束了太多次，自己的生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经历了太多的血腥和残酷，再刺激的生活也激不起他的任何兴趣。
生活无趣，生命漫长，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娃娃。
这娃娃挺好笑的，随便一句话都能当真，随便一个举动都能把它弄哭。那双眼眸单纯明澈，简单到一眼就能看穿。
是很简单没错，对于城府深沈的神明来说，娃娃那么点心思简直不够看。米兰当时评价得很好——它连诱惑人的心机都没有。
人心不足蛇吞象，继寻明明可以要得更多，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提。没有权衡利弊，没有汲汲营营，娃娃眼里只有他。被偏爱时只有他，被放弃时也只有他。
那种被全身心期待的感觉，莫名令人愧疚。生命好像恢覆了它原本的模样，法涅卡第一次比起自己更关心另一个人。
他可以把自己卖给法则，无止境地消磨时间消磨意志，但是继寻不行。他可以迷失在世界的缝隙里，没有来路，也没有归途，但是继寻不行。他可以不断死去，无数个世界无数种方式，他不在意，但是继寻不行。
娃娃只有一个，娃娃的生命只有一次，娃娃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娃娃比我更重要。
原来这就是爱吗？主神是哪一刻明白的呢？主神自己也记不清了。
没有你的世界，无趣且难熬，先前那种长久的寂寞原来都是因为你。我原本已经习惯黑暗了，可是那天的惊鸿一瞥，让我再也不愿意退回过去黯淡无光的氛围之中。
我在等你回来，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需要你。
议事会吵吵嚷嚷，争论不休，法涅卡满脸都是乏味。议程事项很无聊，多馀且没有必要。他喝了第三杯茶，随便开了一个世界的同步。
尸山遍野，无意义的战争，无价值的意识形态纠纷，主神看着划过天边的导弹，世界在终结，又是一个无法挽回的结局。
法则的干涉仁慈却也刻板。不会有超出规律以外的救援，更没有什么从天而降的救世主，拯救你们的只能是你们自己。神明的法力在其他世界无法使用，主神能做的事情很少。
自生自灭吧，但是真没兴趣在这种世界待到最后一刻……自杀的念头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萌生出来，主神及时打住，关掉了同步。
好累啊，这一届就算了，但是下一届，我一定要想办法把米兰推上去。主神分心想着这事。
连任限制是从程序上做出限制，但是这并不是唯一的方法。就算没有连任限制，只要下一届大家不选他，他也一样能摆脱这个身份。
米兰这么优秀，这么得人心，怎么就没有人提名呢？法涅卡的目光往远处去，会场嘈杂，米兰议长敲着木锤，说：“安静安静！”
很好，就他了。
哦对了，我是真心觉得米兰合适，当然不是因为嫉妒丶吃醋丶报覆等等无关紧要的理由。我这么善良，怎么会做那种事呢？
不过，我不当主神了，小宝贝还会爱我吗？他应该不会对权威有什么不正常的迷恋吧？
法涅卡的表情十分忧虑，说实话，他对继寻是有点担心的。
半年前，交往没多久，小宝贝就提了分手，超出设定的举动令主神措手不及。之后便是外派丶异地和长时间的分离，突然的危险缓和了彼此的关系。但是现在，生活又要回到原本的轨道，他们需要重新面对这一切，当时被搁置解决的问题此刻又摆在了眼前，法涅卡焦虑又不安。
我们分手了，但是现在，我可以默认和好了吗？
继寻还很小，他不知道世界有多大，有多少同样闪闪发光丶值得期待的人和事。他的未来有那么多不确定性，未来的每一天对他来讲都新鲜且充满好奇。
所以，当初放手真的对吗？知道了世界的异彩纷呈后，他还会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没有了设定，我还有自信他会选择我吗？
抑或者——
如果知道将来我会爱上他，那么最开始的那一天，我还会给他意识吗？如果做决定的是我而不是米兰，我会选择帮他消除指令恢覆自由，还是任凭指令永远把他留在我身边？
说实话，法涅卡没有这个信心，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小宝贝，都没有这个信心。一直就没有。哪怕是表白的时候，哪怕是温柔缠绵的时候，那种不安都贯穿始终。
法则对继寻撒着娇：“帮帮我嘛，帮我阻止法涅卡提交连任限制的议案。”
法则又一脸惊奇地提醒法涅卡：“咦你现在就想抛下主神的职位和小宝贝卿卿我我啦？你确定他愿意？”
怎么就不愿意了呢？那天吻我的是他，把我抱在怀里的是他，同意我把自己放进他身体里的也是他。我再怎么过分再怎么欺负人他都无奈包容，他肯定是愿意的呀。
于是，在法则打开的梦境里，主神问他的宝贝：“你愿意把心交给我吗？”
继寻回答了什么呢？
夜色幽然，月光朗照，继寻说：“我才不要。”
法则不会骗人，答案很真实，但是，没有关系。
亲爱的，为了你，我付出了太多，你可一定要爱我哦，绝对不能背叛我。法涅卡深深吸了口气，攥紧了手中的笔。
曾经的你眼里只有我，而现在，我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把爱分给别人。
我希望你自由独立丶快乐明媚，但我也希望你是属于我的。我想要你的身体丶你的灵魂，我想把你那颗怦怦直跳的心吞吃入腹，我想把你独一无二的灵魂攥在手里再也不松开。
非常矛盾，矛盾到简直要撕裂。
最开始说了什么来着？
——世界很大，希望你会喜欢。
世界当然很大了，世界鲜明美丽，我嫉妒得要发疯。
所以，我的宝贝，如果你想离开我，我会把你关起来，挂上锁链，塞满玩具。日夜会被混淆，时间没有界限，你一刻都无法保持清醒。我会把你玩到意识不清，跪地求饶，发誓再也没有下一次。
你本来就是我的，你也只能是我的。我要你留在我身边，永远留在我身边。
法涅卡满脑子阴暗想法，不管未来怎样，他反正是这么想的，真情实感也好，虚情假意也罢，主神不接受失败。
所以，我的宝贝，如果你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你还会爱我吗？你还愿意找到我丶接近我，跟我告白，对我许下承诺吗？
风险那么大，得不偿失，你不会愿意的吧，从一开始就不会愿意的吧。
钟声敲响，会议结束，法涅卡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这也是爱吗？
自惭形秽胡思乱想，极致到卑劣的占有欲，填满胸腔的愧疚和自责。
亲爱的，如果这也是我的爱，你还愿意接受它吗？
（要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