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观
    继寻脑子里有没有这些事呢，其实是有的，在他还是个娃娃时，他有非常丰富的理论经验。这些理论真要实践起来，也挺好玩的，就是有点羞耻，偶尔还会有点不安。
    “你真的爱我吗？”一整个晚上里，继寻反覆确认道。
    主神超耐心，笃定说：“非常爱你哦。”
    行吧，虽然有点超过了，但既然他爱我，那也不是不可以……虽然跟陆子洋留下的印象相去甚远，但只要他爱我，那就没问题。
    白天上课时，继寻依然昏昏欲睡，气泡世界是额外的时间，花费了额外的精力。主神时不时会给他发信息，过剩的幽默感无处发挥，调侃起来没完没了，让人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回覆。
    “宝贝有在好好学习吗？没有的话晚上要挨打哦。”
    “宝贝我想你了，想把你吊起来挂在床头。”
    “宝贝我饿了，过来我啃一口。”
    继寻有时都觉得自己正经得无趣。这要怎么回覆，这还能怎么回覆，谁来教教我？
    这天下午，报告厅有议事会的宣传讲座，可以攒学分，继寻早早去签了到，拿上宣传册就打算溜之大吉。
    报告厅两侧有入口，后排还有小门，小门通往更高的另一层楼，他绕到最后排，从小门出去。然而很不幸，他一出门就碰到了从休息室出来，正打算进入会场的一波领导。
    继寻紧张了两秒，又发现这些是议事会的人，议事会可不管学院事务，他于是心安理得地打算绕过人群默默离开。
    紧张什么呢？自己不过是无意路过的无辜学生罢了。他没有仔细看那波人，因而被叫住时还有些懵。
    “继寻。”
    继寻擡起头，惊恐地发现面前所有人都停下了，一个个都一脸关切地望向被议长叫住的这位同学。
    “你们先进去吧。”
    大概也觉得不妥，米兰打发掉随行人员，往这边走了几步，站到了过道边缘。
    “嗨。”太久不见，继寻有些尴尬，稍稍鞠了躬，“您好。”
    “……”米兰也不大自在，摸了摸鼻子，“好久不见，你最近怎么样？”
    “还行吧。”
    两人相顾无言，实在难以想象之前还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你都不找我玩了。”最后还是继寻开了口，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米兰挠头，无从辩解：“最近太忙了。”
    他还能说什么，说是主神的威胁吗？那这不是在挑拨离间嘛。米兰很无奈，只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不过，等等……主神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跟继寻说实话吗？要是这样，那就有点惊悚了。
    米兰硬着头皮道：“最近一直在加班。”
    继寻：“……”
    继寻觉得这话有点假，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像是以一个时间点为界限，硬生生斩断了，这期间不可能没有发生什么。但米兰不说，他也不会多问，一位合格的社会人是不会让对方难堪的。
    “那我不打扰了，”继寻摆了摆手，笑道，“你快进去吧。”
    “继寻……”米兰有点着急，他不是听不出这些失落和敷衍。娃娃的情绪向来摆在脸上，这家夥什么时候戴上成年人虚伪的面具了？
    “你生气了吗？”米兰问道。
    “没有。”继寻把双手背在身后，用力捏了捏，好半天还是问出了口，“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如果是的话我跟你道歉。”
    “不是不是，”米兰连忙摇头，“不是这样的。”
    “哦。”继寻低头看着脚下，鞋尖在地上戳了戳，“那以赛亚也在忙吗？”
    “以赛亚……”
    以赛亚比米兰还要怂，听说主神要把小宝贝关起来，他连“小宝贝”这个备注都改掉了。
    米兰还吐槽说：“主神又不会看你的控制面板。”
    “万一呢？”以赛亚对主神的人品相当不信任，“他当初可是说销毁就销毁了。”
    从开口威胁到真的销毁只有短短几分钟，主神很果断，谁也不敢赌。
    米兰：“……”
    这么说也对，对方有前科，不能掉以轻心。
    面对继寻的疑问，议长只能继续糊弄：“以赛亚也很忙的，不过这个休息日应该不用加班，你要不要来我家？我们好久没开party了。”
    米兰连party都没开了吗？继寻挺惊讶，以前可是每周都有的。
    既然这样，他想道，那估计是真的忙，应该没有骗我。
    继寻于是笑起来，点了头：“好呀。”
    米兰松了口气，小心地把握着社交距离：“那个，你要不要问一下主神？”
    保险起见还是问一下吧？
    虽然只是一个party，公开场合丶一堆人，但万一主神连聚会都不允许娃娃参加呢？
    “你们要请他吗？”继寻问道。
    米兰忙摇头：“不不，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问下他，看他同不同意让你来。”
    “……”继寻简直奇了，“我为什么要问他？”
    之前也没有问过呀，而且主神是我什么人，为什么要经过他的同意？
    “你们不是在交往嘛。”米兰的视线游离着。
    “你知道？”继寻一呆，又觉得哪里不大对。
    这么大个事，米兰知道却不过问，这么漠不关心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继寻突然就有点怯场了……刚才的邀请不会也只是客套话吧，是我傻兮兮没听出来吗？
    “你不想我去吗？”继寻很伤心，突然就打了直球。
    ——我都答应去了，现在又找其他理由让我再考虑一下，找的理由还很离谱，这不就是不想我来吗？
    “啊？”米兰楞了。
    “那算了，”继寻费力地维持着微笑，“下次吧，有空再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米兰试图解释，“就是……主神不喜欢我和以赛亚，我怕他不允许你来。”
    不允许？继寻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要他允许？主神又不是我监护人。
    “下次吧，”他不想面对了，略略笑了笑，“我要走了，你快点进去吧。”
    “继寻。”米兰拉住他，语气明显着急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这样。”
    “……嗯嗯。”继寻点头，一脸友好。
    有工作人员出来了，站在不远处，小声提醒道：“议长大人，讲座要开始了，请您尽快入席。”
    继寻往后退了步：“再见。”
    米兰迟疑半晌，只能开口道：“我晚点联系你。”
    一整个讲座米兰都心不在焉，刚才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完全没发觉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可现在再仔细想想，他简直有些羞愧了。
    我并没有把继寻当成一个独立个体，我依然觉得他是主神的娃娃。不尊重对方的主体性，对方会生气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吧。
    但是，继寻到底知不知道和主神交往意味着什么？米兰简直要抓狂。靠爱维系的关系没有任何保障，生死全在主神一念之间。当然，有法则约束主神，但是法则看不见摸不着，谁知道法则会站在哪里。
    晚上的时候，米兰给继寻发信息，罗里吧嗦打了一大串：“最近是会议时间，大家都很忙，开party有点显眼（捂脸）。不然我们去打球吧，我叫上以赛亚，我们好久没见面啦。”
    继寻盯着消息看了半天，总觉得米兰在掩饰什么。可不就是掩饰吗？这信息连个称呼都没有，还不必要地解释了这么多。
    他踌躇了太久，米兰只好破罐子破摔：“我是怕主神想多嘛，他这人占有欲很强——我不是在说他坏话哦——但是他确实不喜欢我和以赛亚，我怕你们吵架嘛……不过不问也没什么哈，我们只是出去打个球，他这么善解人意，应该不会有意见的啦。”
    发完米兰就想撞墙了——怎么感觉这么茶呢？真的很像什么不安好心的插足者。但是，亲爱的法则为我作证，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噢，就算有，我也不会拿继寻的安危开玩笑。
    “打什么球呀？”继寻回覆了。
    “篮球足球羽毛球，你挑一个？”米兰很押韵。
    继寻：“网球。”
    米兰：“……”
    一定要这么叛逆吗？
    休息日早上，阳光正好，继寻背着球拍，在露天球场上集合。他看到了米兰和以赛亚，以赛亚隔着老远冲他挥手，但继寻的第一反应是低下头，松开手，把球往地上扔。
    网球弹了回来，被他一把接住。等米兰过来的间隙里，他无聊地抛了几个来回。
    米兰无奈道：“我解释了那么多，你都当没看见的吗？”
    这人根本不回覆，只问打什么球。
    “所以你跟他说了吗？”米兰一把捞过那颗球。
    继寻摇头。
    米兰站到了场外，等两人准备好，他把球抛了过去，网球弹起时，继寻挥拍击出。
    一个轻松的对拉训练，以赛亚打了回来，球越过网，砸在地面上。两人速度都不快，一来一回，慢吞吞跟挠痒痒似的。
    继寻的反手拍很优雅，正手又大大方方，蹦蹦跳跳的样子可爱极了。米兰盯着看了半天，终于低头，悄悄给主神发了信息。
    直接说确实有点奇怪，米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您上次说的议案我派人在拟了，但是需要点时间，我今天约了继寻打网球，报告估计要明天才会发到秘书室，我晚上回去签字。”
    非常不经意地提了下，米兰对自己很满意。他不是不理解继寻的感受，但是真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十年前那件事，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心理阴影。
    中场休息时，以赛亚过来，拍了拍继寻：“宝贝你带水了吗？”
    “没有。”继寻说，“我去买吧，你们要吗？”
    “要。”
    球场外有售卖机，不过主世界没有货币的概念，买的时候直接选择就可以。继寻点了三瓶，他刚把水取出来，控制面板就弹开了，主神在虚空中盯着他看。
    小宝贝抱着三瓶水，有点懵。
    “你和他俩出去啦？”主神一脸不高兴，“你怎么没和我说？”
    继寻把水放下，心想你也没说要告诉你，而且你每天接触那么多人，也从来没跟我报告呀。
    想是这么想，但他开口时还是很温和的：“对呀，我们来打球。”
    小宝贝穿着湖蓝色T恤，黑色短裤下是笔挺的小腿，他原地跳了两步，还问说：“你想看我们打球吗？”
    主神：“……”
    主神想到了一件事，之前运动会的时候，这家夥成绩似乎不错，他给自己发过奖牌来着。
    他于是问：“我记得你体育不错，两金一铜是吗？”
    “两金一银。”继寻纠正道。
    “你的银牌呢？我好像没见过。”
    “银牌我没拍。”
    主神想象了一下：“你下次在上面好吗？咬着奖牌做，应该很可爱吧。”
    继寻：“……”
    真的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们俩之间所有的活动都是在床上，我们好像就没有过一起打球散步丶喝个饮料什么的日常生活。
    我当时是想干嘛来着？
    继寻说：“我拿奖牌是为了那个仪式，我想让你给我戴橄榄枝桂冠。”
    “不早说。”主神好笑极了，“我可以送你。”
    继寻摇了头：“我要回去了。”
    主神叫住了他，认真道：“我不喜欢你和他们俩在一起。”
    继寻没有说话。
    “你来找我吧。”主神说，“你喜欢金牌我可以把你的银牌变成金的。”
    继寻还是摇头。
    主神不开心了：“难得有休息时间，为什么不来找我？”
    真是不理解，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为什么还是这么不配合。
    “你说过要听我的，什么事都要听我的。”
    继寻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有点生气了，但他没有说这个，反而是回到了上一个话题，他说：“我是为了你去拿奖牌的，我当时觉得如果我足够优秀，你就能注意到我。”
    主神挺意外的，说实话他觉得小宝贝的价值观有点偏差。
    为了我去拿奖牌？这对我有啥好处？
    主神很不理解，但还是配合地夸了句：“获不获奖没关系，宝贝你只要好好锻炼保持好身材我就很喜欢了。”
    继寻：“……”
    好吧，两人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继寻说的是荣誉，主神说的是性.吸引力。
    “我要回去了，”继寻想关掉面板，“米兰和以赛亚还在等我。”
    主神：“……”
    我说了这么多都是白说了吗？
    面板关不掉，它一开始就是自己跳出来的。继寻凑近了些，可是找不到关掉的按键。
    “我说了来找我。”主神很克制了，“不要跟他俩呆在一块儿。”
    “为什么？”继寻擡起眼睛，“之前也是你让米兰不要理我的吗？”
    主神笑了，完全是发怒的前兆：“是呀，我是这个意思，你也应该乖乖听话。”
    继寻：“……”
    这算孤立吗？
    “米兰是我朋友，他帮了我很多，我不可能和他绝交，而且我们没什么的……我跟你保证。”最后那句话继寻说得很屈辱了，我为什么要跟他保证？
    “亲爱的，”主神觉得自己很耐心了，“这不是保证不保证的问题，我也知道你们没什么。但是我不喜欢你和他在一起，你明明知道还这么做。”
    “可是你也知道我和他们关系很好，”继寻按着对方的逻辑反驳，“你还不让我们一起玩。”
    主神：“……”
    继寻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气哭，他不管控制面板了，只丢下了一句话：“我是不会咬着奖牌跟你做的，奖牌我送给米兰了。”
    他抱起水瓶跑开了，把控制面板晾在了原地。自动售卖机孤零零立在屋檐下，张大了它涂成红色的出货口……
    噢，不对，它并不孤单，旁边还有主神咬着牙的愤怒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