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一（下）
    流浪是极致的浪漫
    吃醋是懦弱的表现 （下）
    西门决的满岁酒正赶上今年的谷雨，阴冷的春寒在几场小雨后终于被尽数驱散。惠风和畅，春光涵煦，午时三刻的“抓周”便安排在院子里。一张宽大的桌案上平铺一层绒软的锦缎，西门吹雪正将他那柄乌鞘的爱剑放在案面正中央。
    苏任烟把一册书籍拍在长剑一侧：“这是给小决的满岁礼，《梯云纵》，轻功秘籍。”
    提着食盒走进院子的孙秀青听见她的话连忙道：“秘籍都是不轻易外传的，这礼太贵重了……”
    苏任烟接过食盒，一边掀开盒盖将里面的寿桃丶鸡腿和大葱摆在桌上一边道：“去年七夕我来你也是这么说的。这秘籍我留着又用不上，况且也不是什么绝世神功，给孩子练着玩玩刚刚好。”等小法海练会了就能上房揭瓦把西门吹雪气得七窍生烟，她等着看好戏呢。
    花满楼送的是一个暖润无暇的青玉算盘，苏任烟估摸那块暖玉的原石得有近两尺高；司空摘星送了一个设计精巧的机关墨方，纯银机体镶嵌六种颜色的晶石，在阳光下璀璨夺目；老实和尚送的是一个沈香木制的木鱼，幽幽佛香丝丝缕缕，闻之便觉心神清净丶灵台澄明；苏少英送了一块雕竹端砚，石秀雪送了一方青田石印玺，她还带来了独孤一鹤亲制的一副双剑“碎辰星”丶严人英“倾尽家传绝学”雕刻的生肖玉佩丶马秀真收藏的玄铁九连环，零七八碎地摆一桌子。
    所有人都看向陆小凤，只剩这位还没拿出礼物了。
    陆小凤轻轻挽了两下袖子，手势一晃，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酒坛：“我珍藏了二十年的竹叶青，正好给小决封酒。”
    能让陆小凤隐忍二十年舍不得喝的酒，一定是绝世美酒。
    孙秀青把西门决抱了出来，小家夥一身红色小衣，戴着兔兔帽子，边啃手手边眨着迷茫的大眼睛看着在场的怪叔叔怪阿姨，粉雕玉琢的乖宝宝样萌化了所有人的心。
    “等一下哈，我还有东西。”苏任烟把平底锅放在了青玉算盘旁边，“这是我刚从厨房抢过来的。大家有什么别的东西也都放上来吧。”
    西门吹雪冷冷地瞥了苏任烟一眼，显然对她的平底锅很不满，他一点也不希望儿子长大以后做个厨子。奈何身为ENTP的苏任烟言语极具号召力，桌子上陆续出现了琉璃骰子丶杭州地契丶金锭丶撬锁铁丝丶《大悲咒》丶化缘钵丶铁锄头丶梅花枝等乱七八糟且和剑道没有半点关系的小物件。
    西门决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包围了，他摸向距离最近的乌鞘长剑，西门吹雪的冰块脸消融了几分，仔细一看还有点欣慰。
    苏任烟凑在陆小凤耳边小声嘀咕：“我猜他不选剑。”
    话音未落，西门决推开挡路的剑，爬向了两颗琉璃骰子。在场众人都吸了一口冷气，石秀雪更是急得顾不上形象：“快丢了它！去抓印玺啊印玺！”
    陆小凤接收到西门吹雪锋利的眼刀，也凑到苏任烟耳边嘀咕：“等会西门吹雪要是拿剑戳我，你替我拦着点。”
    “哈哈哈你怎么把这东西放上去了。”苏任烟不敢大声笑，只能把脸埋在陆小凤肩膀上，“万梅山庄要是被崽崽败光了，西门吹雪一定先把你卖了抵债。”
    万幸西门决把两颗骰子拍到了地上，陆小凤刚松口气，就见西门决抓向了撬锁铁丝。石秀雪又连连哀嚎：“不能认贼作父啊！选木鱼也行啊！千万别选这个！”
    苏任烟对陆小凤道：“你的命保住了，司空摘星要完蛋了。”
    孙秀青按住了想扑过去抢铁丝的石秀雪：“师妹，冷静。”西门决也似乎感受到了小姨强烈的抗拒，越过铁丝抓向了算盘。
    西门吹雪的脸已经可以丢进炉子烧火了，就在他努力说服自己以后让儿子拜花满楼为师时，西门决这个小兔崽子竟然摇晃着站了起来。刚满一岁的宝宝还站不稳，几乎刚站起来就要摔倒，周围的叔叔阿姨都伸手去扶，谁知西门决向前一扑，扑进了站在桌边看热闹的苏任烟怀里。
    苏任烟僵硬地抱着软绵绵的团子，生怕一个用力把宝宝弄疼，她看着周围楞住的众人，最后向最靠谱的孩子他娘求助：“小青，这丶这怎么办啊？”
    孙秀青无奈地笑了：“看来小决很喜欢你呢。”
    好小子，陆小凤面上保持微笑，心里却想着明年还是不带苏任烟来看这个熊孩子了，小小年纪就想抢他老婆，他不能忍。
    西门决伸出小手摸着苏任烟的脸，口齿不清地冒话：“嘶呜丶诉丶抱丶苏。”
    苏任烟一脸黑线地纠正：“不是叔叔，是阿姨。”
    “他在叫你呢。”孙秀青惊讶又惊喜，“说的应该是‘苏苏’。”她还以为孩子只会叫“妈妈”，没想到这么快又学会了一个词，太不容易了，就是晚上得好好哄哄西门吹雪，他教了半个月“爹爹”孩子都没学会，现在一定气死了。
    西门吹雪确实非常生气，他和苏任烟一定是八字犯冲——去年她来了，他莫名其妙地带了一年孩子，头发还被薅掉了不少；今年她又来了，孩子抓周不仅不抓剑，学话也直接跳过“爹爹”叫“苏苏”。
    在厨子悄悄向他报备已将午宴中需要平底锅的那道菜换成其他菜式时，西门吹雪的肺终于被气炸了。
    “庄主，这平底锅本来就不常用，前段时间还坏了一个，谁成想那位姑娘把唯一能用的备用锅抢走了，小的不得已只能换一个菜了，您看成吗？”
    明年，明年西门吹雪不想再见到苏任烟，还有陆小凤，都不要再见面了。
    陆小凤也觉得明年不要再让苏任烟和苏少英见面了，一个茶里茶气的唐天容已足够让他头痛，苏少英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唐天容只知道切磋，苏少英却是琴棋书画皆有涉猎，不然之前也不会被珠光宝气阁聘请为西席。
    于是，就有了苏少英抚弄着案上的古琴暗戳戳地踩陆小凤的一幕——
    “陆大侠，你琴放反了。这排白色的圆点叫‘徽’，应置于身体外侧；这个凸起的部分叫‘岳山’，应该放在右手一侧。”
    陆小凤再混也知道琴该怎么放，他明明只是想坐在苏任烟对面看她弹琴，所以特意放反的，怎么到了苏少英嘴里就变成了没文化呢？
    苏任烟还算有良心：“他应该是想让我弹琴，所以把琴放在了我顺手的方向。”
    苏少英淡然一笑：“陆大侠这么体贴，难怪红颜知己遍布江湖。”
    啧，这些人怎么净拿他以前的黑历史说事儿？陆小凤正想着怎么化解苏少英话中的机锋，就听低着头给琴调弦的苏任烟道：“陆小凤确实体贴，我就喜欢他这一点。”
    那几声“嘣嘣”走调的琴音仿佛几头强壮的巨鹿冲撞在陆小凤心上，如果有表情包，他一定给苏任烟发了一连串的流泪猫猫头。陆小凤决定再多喜欢苏任烟一点点，以后她再唱那些精神污染的歌他也绝对不会阻拦了。
    苏少英很聪明地换了个话题：“《神奇秘谱》新修订了一个版本，不知任烟看没看过。”
    陆小凤抢答：“她看了。”别以为说这种他不擅长的话题他就插不上话。
    “看了，感觉这个修订的版本还不够新。”苏任烟在琴上划了两次轮指，笑道，“您瞧好儿吧。”
    苏少英在苏任烟刚弹完第一句的时候就听出她弹的是《酒狂》，但是……撮猱按吟他都懂，组合到一起就……这已经不是酒醉发狂，简直是酒醉后犯了癫痫，还一边抽抽一边上蹿下跳地蹦跶，他的头和四肢不自觉开始有节奏地摇摆。
    陆小凤却觉得这首《酒狂》比他以前听过的更合他口味，这种急得恨不得赶去投胎的节奏才是狂得过瘾。
    一个按音收尾，苏任烟问：“怎么样？”
    陆小凤鼓掌捧场：“好！”
    苏少英当然挑好听的话说：“很新奇的曲风。”
    苏任烟道：“摇滚当然新奇，这一版节奏鲜明不假，但我还是更喜欢原版的韵味，节奏过快显然破坏了此曲的意境。”
    陆小凤和苏少英都不说话，合着您是希望我们说你弹的这个不好听？
    “你们也觉得不好听是吧？”苏任烟自顾自地演下去，“我们要学会包容新事物，兼收并蓄丶博采众长才能长久发展，固步自封可不是一名优秀琴师的素养。我觉得这个版本的《酒狂》很有创意。”
    得嘞，陆小凤明白了，苏任烟的嘴瘾又犯了，没人和她擡杠，她干脆自己杠自己。
    苏任烟答应苏少英回去把摇滚版《酒狂》的琴谱默下来寄给他，两个人当着陆小凤的面交换了住址，陆小凤已经能开一家醋坊了。
    花满楼再次婉拒了苏任烟的同行邀约，苏任烟只能拎着闹脾气的陆小凤返程。
    “又怎么啦我的大少爷？”苏任烟坐在马车里踢了踢面壁的陆小凤，“等到家了我把小狐狸尾巴也戴上，这下你满意了？”
    陆小凤问：“是只戴给我一人看，还是别的弟弟们都有？”
    苏任烟一头雾水：“别的弟弟？谁？你又不是不知道花满楼看不见。”
    陆小凤怒火中烧：“若他看得见你就给他看？”
    “你……”苏任烟的一头雾水被陆小凤的怒火烧干，她好像有点明白他生气的原因了，“你是因为我请花满楼同行才生气？”
    陆小凤哼了一声：“还有呢？”
    “还有？我给苏少英写琴谱你也生气？”
    “还有。”
    “啊？难道我答应唐天容找个时间切磋你也生气？”
    “还有。”
    “还有什么？你不会连我抱一下小决都要生气吧？”
    “桌子上那么多物件他不抓，偏要跑去抓你，我能不生气吗？”
    苏任烟板起脸，严肃道：“陆小凤，没想到你这么……”
    陆小凤等着听苏任烟发表渣女语录，按以往的经验，她一定会拐弯抹角地说他无理取闹不可理喻，还会晾他两天让他冷静冷静。哪知苏任烟话锋一转，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这么可爱，竟然为了这种事生气。”
    陆小凤不想让她把这件事笑过去，端着脸道：“我没在开玩笑。”
    “好吧好吧。”苏任烟止住笑，“可是我这只是正常交往啊，你为什么要生气呢？”
    哪里正常了？花满楼和西门决就算了，唐天容和苏少英明显是图谋不轨！这话直接说出来显得陆小凤小肚鸡肠，他换了一种表达方式：“如果是我邀请薛冰同行丶给欧阳情写琴谱丶和叶雪切磋，还抱上官雪儿，你会不会生气？”
    “不生气啊，我为什么要生气？”苏任烟不明白陆小凤的类比想表达什么，“你是想说我会不会吃醋吧？”
    行吧，陆小凤承认：“对，我就是吃醋。之前我和李流霜单独谈话，你都不吃醋，你是不是……太信任我？”他不好意思问苏任烟是不是不喜欢他，怎么可能有女人不喜欢陆小凤？陆大侠也是要面子的。
    苏任烟终于理解了陆小凤的意思，长叹一声，解释道：“我认为，吃醋是懦弱的表现，真正自信的人从不会产生吃醋丶嫉妒一类的负面情绪。或者说，我真正最爱的人只有我自己，所以我不会为任何外在他人吃醋。你也可以理解为，我追求的是一种包容的‘开放式关系’，如果不是出于自身健康的考虑，我甚至不会要求你在‘性’方面保持专一。”
    陆小凤皱着眉半懂不懂地总结：“你是想说，你只是想睡我，并不是喜欢我？”
    “不是，怎么说呢？”苏任烟从未感受过如此鲜明的代沟，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发动忽悠大法，“你可以这样想，我不为你吃醋，只因我喜欢看你因我不为你吃醋而生气的样子，这说明你很在意我——而这也正是我在意你的方式。这样讲你明白了？”
    这回陆小凤明白了：“你是装作不吃醋来吸引我的注意？”
    “对对对。”苏任烟点头，“既然你是因为这种事生气，回家我就不穿小狐狸装扮了哦。”
    别啊！陆小凤赶紧改口：“其实我生气也有想看小狐狸的原因。”
    “小狐狸可以有。”苏任烟道，“但是小狐狸太狡猾了，只有小兔子能引诱她出来。”
    “……”陆小凤把用手臂苏任烟圈在车壁上，凑近她耳边低声商量，“小兔子没有，小狼狗行不行？”
    苏任烟扯着他的衣领让他贴得更近，也轻声道：“小狐狸喜欢四条胡子的小狼狗，少一条都不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