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阴谋败露  谋逆贼尽数伏法
    将功抵罪  江湖人好自为之
    皇帝刚歇下没多久，还未入睡。他在床上看到苏任烟爬窗进来，却没有出声。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穿着白衣夜闯深宫的女人，凭他的经验，正常刺客不会在行刺时穿得这么扎眼。
    他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谁知苏任烟直接在窗边行了个极其敷衍的礼，好像再往前走一步都是踏入龙潭虎穴一样，还有最后那句“汪汪汪”，不像在行礼，倒像是拜年。
    看苏任烟放在地上的双剑，皇帝猜出她是来看太和殿决斗的江湖人之一，却不知她怎么跑到这里，还说有要事禀奏。
    屋内鸦雀无声，但苏任烟总觉得皇帝已经醒了，正在床上盯着她。一国之主的威严给人几近窒息的压力，但如果皇帝真的介意，早就一声令下命人把她干掉了。
    苏任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席地而坐，为打破尴尬的冷场，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苏任烟给您拜个早年？今年过年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
    皇帝终于开口：“说吧，何事？”
    看来皇帝不是个残暴的蛇精病，苏任烟松了口气，把平南王可能要在今夜谋反的事一五一十地讲明。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起来吧。”
    苏任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南书房的青砖一尘不染，她拍了个寂寞。
    皇帝道：“拿上你的剑，过来。”
    “陛下，您就不怕我对着您的脖子来一剑？”苏任烟没动，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携带利刃面圣可是死罪。”
    皇帝道：“朕让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了。”
    苏任烟抱着双剑走到皇帝床前，等待领导下一步指示。
    皇帝道：“上来。”
    ？？？苏任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理解错，皇帝是让她到床上去吗？这是什么展开？伺候月子？
    苏任烟蹬掉鞋子轻轻从远离皇帝的那一侧绕上床，蜷缩在床一角，弱小可怜又无助。
    皇帝道：“躺下。”
    这糟糕的台词……苏任烟佯装战战兢兢地躺在大床里侧，心里笑开了花。小皇帝声音低沈又好听，虽然房里黑黢黢看不清长得如何，但看轮廓应该是个小帅哥，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聪敏机智的苏大渣女怎么可能是王八蛋？她心中清楚，皇帝想让她做个临时保镖，这样就能隐藏潜伏的暗卫，可以少暴露一张底牌。
    果然，皇帝道：“你藏好，等叛贼进来的时候制服他们，能做到吧？”
    “能，陛下放心。”苏任烟应下差事，猛然想起自己没把鞋子藏起来，这要是被进来的人发现，她不就暴露了。
    苏任烟“噌”地蹦下床，把鞋子藏在床底，又跑回原处躺着。
    黑暗中传来皇帝的轻笑声：“你做事还挺周密。”
    那是自然，她苏任烟可是把《潜伏》看了十几遍的狼灭。
    苏任烟已经睡了一下午，现在一点都不困。皇帝倒是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
    好无聊，苏任烟像是躺在棺材里，一动也不敢动。
    苏任烟只希望陆小凤能策反叶孤城，她100级时的武功和公孙兰势均力敌，虽然现在110级了，但也无法保证能打败叶孤城，万一没留神让皇帝受了伤，她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苏任烟已经闲到开始数自己的头发，就在她数到五千三百五十七的时候，皇帝突然把她拉到身边，用自己盖着的锦被把她蒙了起来。
    房门被人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苏任烟无意中摸到皇帝的腹肌，想不到皇帝未及弱冠，身材竟然很不错。
    纱帐外一个佝偻着的鬼祟人影靠近床前，动也不动地盯着皇帝。
    皇帝道：“是谁？”
    鬼影声音尖细：“奴婢王安，伺候皇上用茶。”
    苏任烟躲在被子里，只能听见声音。她心里呵呵，大半夜未经传唤就跑到皇帝床边给皇帝灌茶水，傻子都能看出你图谋不轨，这理由也太辣鸡了。
    皇帝道：“朕现在不需伺候，退下吧。”
    王安仍旧像钉子一样钉在原地：“奴婢想请皇上去见一个人。”
    皇帝道：“人在哪里？”
    王安尖声尖气地笑了：“人在这儿！”他一挥手，纱帐外亮起了两盏灯，灯光下又出现一个人。
    皇帝起身下床，撩开纱帐走了出去，看见那个人的一瞬间表情管理忍不住崩了。
    皇帝是真的在惊讶——面前站着一个身着龙袍，相貌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人，看着他就仿佛在看镜子中的自己。
    苏任烟把被子掀开一个小缝，透过纱帐的空隙悄悄观察，她认出了那个盗版皇帝的年轻人——平南王世子！之前她和花满楼还在平南王府见过这位小王爷。
    方才房内太黑，苏任烟竟没发现皇帝和平南王世子长得几乎一般无二。
    外封藩王无旨不得离开封地，皇帝又年轻，刚登基这几年忙于政务，不曾召见宗亲，偶尔几次皇室家宴也都因处理朝事匆匆离开，更不可能注意一个藩王世子是否到场。现在回想，皇帝才发现平南王世子还从未与朝中丶宫中的人接触过。
    原来他们打的是狸猫换太子的算盘。
    皇帝早就察觉了平南王和王安的异心，但一个是他的亲皇叔，一个是从小就在身边伺候的老仆，他一直假做不知，就是希望他们迷途知返。只可惜有时候，宽容仁和并不能换来同等的忠心。
    平南王世子反客为主，指责皇帝擅离封地丶居心叵测丶意图谋反。
    皇帝假装成一个智障：“你！你……”
    他仿佛真的一无所知，脸上的表情从惊愕丶茫然丶不可置信，再到愤怒丶隐忍丶无可奈何，转换流畅丶情绪饱满，苏任烟差点就相信皇帝是一个惨遭忠仆背叛的纯真小白兔。
    苏任烟在心里给皇帝喝彩，十九岁的少年天子竟有堪比老戏骨的演技，反观现代某些一把年纪的人，真是不能比。
    一个戏精遇到另一个戏精，难免惺惺相惜。
    皇帝平覆情绪，对王安道：“朕自认待你不薄，你缘何被他收买？”
    王安道：“都知监没有油水可捞，我又喜欢嫖赌，总得有个来钱快的路子。”
    皇帝脸上是一副失望伤心的表情，背在身后的左手却突然勾了勾食指。
    苏任烟会意，抽出双剑踩上鞋子护在皇帝身前，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好像一眨眼她就从石头缝里蹦了出来。
    苏任烟义正辞严：“你们的阴谋早就被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识破了！不要再挣扎，坦白从严，抗拒也从严！妖孽，还不认罪伏法？”
    苏任烟听见身后的皇帝又在低声轻笑，笑声低沈有磁性。啧啧啧，不得了啊，再过几年等皇帝长开了，绝对是一个芳心纵火犯。
    王安和世子面色不变，他们也猜测过皇帝身边除了正常的侍卫，很可能有其他暗卫守护，所以才会逼迫武艺超高的叶孤城上他们的贼船。
    王安道：“叶城主，出来吧，将这两个反贼拿下！”
    叶孤城走了进来，他一袭白衣，眼神冰冷，整个人都仿若一捧山巅白雪。
    皇帝神色安然地问：“叶孤城？”
    叶孤城道：“在下一介草民，不想也能上动天听。”
    皇帝问：“朕观你应是品行高洁之人，真的要和反贼同流合污？”
    叶孤城道：“看陛下精神气魄，必是个剑道高手，怕是武林之中也少有人及，何不拔剑？”
    难怪皇帝身材那么好，原来也是练过武的，武功还很厉害。
    皇帝道：“朕执天子剑，背后护的是天下苍生。你的剑虽快，却有何资格和朕比剑？”
    这个叉装的有格调，也确实在理，皇帝九五至尊，怎么可能像猴子一样打架给别人看呢。
    叶孤城手握长剑没有动作。王安急出一头冷汗，大声道：“快动手，不然死的就是你！”
    叶孤城长长叹了口气，神色低落，宛如白雪被覆上一层阴霾：“我本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今日却要破例一次。”
    苏任烟刚想先发制人，却忽见剑光一闪，一剑长虹，王安瞪大眼睛倒在地上，胸前破了一个哗哗流血的洞。
    王安的神情写满了疑惑丶震惊和卧槽，他只能把这些情绪带到地府慢慢琢磨了。
    平南王世子的表情也很精彩，怎么也想不到叶孤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反水。
    房内又走进一个人，正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苏任烟见状收起双剑，陆小凤还是把他的好朋友从深渊旁边拉回来了。
    平南王世子知道胜败已成定局，果断抽出佩剑当场自杀。
    侍卫和太监料理了尸体，宫女们也将房内打扫干净。皇帝走到桌边坐下，问：“你就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道：“陛下竟也知道我？”
    陆小凤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半点礼数也无，皇帝却也没说什么。苏任烟翻了个白眼，她之前又是行礼又是试探，看来多此一举了。
    不过，摸到了皇帝的腹肌，不亏。
    皇帝笑道：“每个踏入京城的江湖人，锦衣卫都会详查其生平经历汇报给朕。”
    苏任烟有点炸毛地往陆小凤旁边挪了两步，她听出来了，皇帝这话一是借陆小凤之口给江湖中人传话，警告他们行事收敛些；二是告诉自己，他已经发现了她是个没有过往经历丶凭空出现的人，但他不想深究。
    一国之主，恐怖如斯。
    苏任烟戳了两下叶孤城的腰，小声道：“还不谢恩？”
    叶孤城沈默少顷，还是收起剑，拱手行礼：“谢陛下不杀之恩。”
    皇帝又笑了：“你恩都谢过了，朕即便想杀你也不能了。也罢，此事并未惊动前朝，念在你是被迫从贼，且诛杀叛贼有功，将功折罪，你就继续做你的逍遥剑客吧。”
    皇帝是个宽厚亲民的君主。这事若是放在朱元璋身上，叶孤城陆小凤包括她苏任烟还有魏子云等，涉事之人可能连一张完整的人皮都留不下。
    叶孤城不禁有些动容：“草民谢陛下。”
    皇帝道：“你们不是要决斗？天还未亮，你们可以继续。”
    陆小凤见到叶孤城的时候，发现他和他的替身正在户部朝房内换装，这个替身赫然就是杜桐轩身边的那个黑衣保镖。
    陆小凤万分庆幸自己来得及时，否则就找不到叶孤城本人了。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说服叶孤城反水。
    为了避免叶孤城假装受伤的事被发现，孙老爷和欧阳情都是由那个替身袭击的，由叶孤城出手的只有公孙兰丶张英风和胜通。陆小凤知道后心里好受了些，他是真心把叶孤城当朋友，不想看着他泥足深陷。
    陆小凤让叶孤城先去南书房杀贼请罪，自己去找魏子云，把那个替身交给他看押，同时告诉他快调集侍卫去保护皇帝。
    陆小凤也在赌，如果先走一步的叶孤城到了南书房又反悔刺杀皇帝，那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满月西斜，紫禁之巅上多出来的那些刺客已全部被看押问审。观众只剩下司空摘星丶老实和尚丶木道人丶古松居士丶严人英丶卜巨丶唐天纵丶陆小凤和苏任烟。
    陆小凤在和唐天纵谈心，劝他不要对叶孤城动手，至少在皇宫里不行。
    苏任烟看着立于屋顶两侧的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传了皇帝的口谕：“皇上说了，他一向爱民如子，你们都是他的子民，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希望他的手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你们两个听懂了吧？”
    皇帝真蔫儿坏，这口谕看似爱民心切，实则悄悄让两大剑客做他的儿子。
    西门吹雪冷冷地看着苏任烟，道：“西门夫人不会守寡。”
    这么较真的西门吹雪有点可爱，苏任烟笑出了声：“你知道就好。我不理解你的剑道，我认为的剑道在于守护，守护之情有多强，道心就有多强。你现在已经有了要守护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
    西门吹雪扭头不看她，也不说话。
    西门吹雪还傲娇上了。苏任烟看了眼沈默不语的叶孤城，远离了他们对战的范围。
    陆小凤做中间人验明双方的剑，之后也站在苏任烟旁边观战。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开始介绍自己的武器。苏任烟只觉得像在看两家制剑公司的营销经理做广告。
    别走开，广告过后更精彩——这句话完美融入当前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