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十万火急 陆小凤密会叶孤城
铤而走险 苏任烟夜探南书房
陆小凤在客栈没找到苏任烟,听夥计说她出来溜达,跑了整整两条街才找到她。
他看见苏任烟背影的那一瞬间,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一句诗词:众里寻她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的心怦怦跳得厉害,他以为自己是真心喜欢上这个侠骨柔肠又洒脱的姑娘了,结果苏任烟忽然拿着把金闪闪晃眼睛的扇子开始抽风。
如此幻灭的感觉陆小凤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他觉得自己或许该努力习惯这种奇怪的画风。
亏他在路上都想好怎么哄苏任烟开心了,然而人家自己玩得就挺开心。
苏任烟不怕社会性死亡,陆小凤早就该习惯她的沙雕属性才对。她一合扇子,走到陆小凤面前:“这位少侠,我看你骨骼惊奇,必是练武奇才,有没有兴趣来稻香村当保安?”
陆小凤并不配合她的表演,在她面前晃了晃在灯光下反射着柔光的缎带:“这位女侠,要不要和陆少侠去见识见识紫禁之巅的旷世一战?”
苏任烟惊讶:“我还以为你会把缎带都送出去呢,没想到你还留了两条。”
陆小凤语塞,气走苏任烟之后他遇到了老实和尚,就把剩下的两条缎带塞给了他,后来去合芳斋找西门吹雪的时候才发现忘了给自己留一条。他赶紧去找司空摘星,想偷回一条缎带,正碰见那群在街上玩耍的小孩子,小孩子们唱着“陆小凤吃狗屎”的儿歌,把司空摘星送给他的两条缎带交给了他。
司空摘星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竟然也编了儿歌来骂他,看在缎带的面子上,他陆大爷这次就不和猴精计较了。
“咳咳。”陆小凤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把缎带往苏任烟面前递了递,“缎带,给你的。”
苏任烟接过缎带,模仿着林黛玉的语气道:“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
陆小凤心里一哆嗦,他之前还真考虑过如果找不到苏任烟,要不要把缎带送给欧阳情。
苏任烟见陆小凤心虚得眼神飘忽,了然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陆小凤急了:“不,你听我解释……”
苏任烟捂着耳朵,学着狗血言情剧里的女主猛摇头:“我不听我不听!”
陆小凤不知道自己该说啥,往昔的伶牙俐齿变成了笨嘴拙舌:“这个本来就是要给……”
苏任烟过完戏瘾,不想听陆小凤磨叽这种无意义的小事。她一秒出戏恢覆正常,挥了挥手中的缎带,笑道:“行了,我不管你本来想把缎带给谁,反正它现在是我的了。”
她的眼神专注而认真,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她手中的那条缎带。
一轮圆月悬挂在天际,陆小凤和苏任烟到了午门,迎面正看见玉带桥下一个“灯泡”闪闪发亮,仔细一看,是老实和尚反射着月光的光头。
陆小凤看见老实和尚手里的馒头,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两个损友又开始抢馒头。
苏任烟道:“陆小凤,你今年是不是该上私塾了?”
陆小凤吃着从老实和尚那里偷来的馒头,含含糊糊地道:“我都二十七了,上什么私塾?”
苏任烟微笑道:“好孩子不能撒谎哦,你不是刚满七岁吗?”
老实和尚哈哈大笑:“没错,陆小凤就是个七岁的幼稚鬼。”
几个人正一起等着殷羡来领路,忽然看见用轻功赶来的木道人。
陆小凤和老实和尚都上前打招呼。
苏任烟觉得哪里不对:“等等,木道长,你的缎带是从何处得来的?”
木道人道:“是陆小凤让老实和尚交给我的。”
陆小凤笑道:“老实和尚到底是个老实和尚,没有私吞道士的东西。对了,另一条缎带你给谁了?”
老实和尚道:“我给了严人英。”
陆小凤还没意识到在苏任烟面前穿帮了。苏任烟脑子很快就转过了那道弯,应该是陆小凤把最后两条缎带给了老实和尚,后来发现自己没有,就又从别人那里搞到了两条,说他蠢真是一点都不冤枉他。
“不对啊,多了两个人。”苏任烟在心里快速统计了一下,“一共六条缎带,我丶陆小凤丶老实大师丶木道长丶严人英丶司空摘星,再加上之前的唐天纵和司马紫衣,出现了八条缎带!”
在场几个人脸色都变了。这缎带是宫中特有的,在月光下会变色,按理说不会有人能仿制得出。
空中传来了司空摘星的声音:“陆小凤,我送你的儿歌你喜欢吗?”他几个起落稳稳当当地落在桥栏杆上。
陆小凤没有和他拌嘴:“你偷了我一条缎带,又还给我两条,这两条缎带是从哪里找来的?”
司空摘星道:“不可说,是别人送我的。”
陆小凤还想继续问他,这时又过来两个人,是卜巨和唐天纵,卜巨还得意地乜斜陆小凤一眼。
缎带的数量又多了一条。
苏任烟道对陆小凤密聊:不用问了,八成是那位王总管的手笔。
陆小凤也传音道:王总管从宫里拿到缎带,再通过清风观发放给外界,以便他们的人浑水摸鱼进宫?
苏任烟对陆小凤微微点了点头。
玉带桥前的太和门里窜出一道人影,正是一身侍卫首领服饰的殷羡。
殷羡看到桥上的七个人,怔楞一瞬,厉声道:“有缎带的留下,其馀人速速离开!”
苏任烟挥了挥系在左手手腕上的缎带:“我们都有。”
其他的人也拿出缎带给殷羡看。殷羡逐一查看,发现都是真品。
殷羡的神情迷茫极了,稀里糊涂地带着七个人进了宫。
殷羡带着他们到了太和殿门前,让他们自己上房顶,而后带着陆小凤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个时间要见陆小凤的人肯定不是皇帝,更不可能是宫中的嫔妃,那就只能是叶孤城或者西门吹雪。而叶孤城应该在准备谋反的相关事宜,那么陆小凤见的人一定是西门吹雪。
其他人纷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用自己的办法爬上了太和殿的屋顶。
苏任烟还不想去屋顶上吹冷风,她看着房顶上上蹿下跳的几个人,想不通殷羡怎么敢把一群江湖人扔在太和殿门前不管。
苏任烟看了看四周,发现卜巨在太和殿下转悠,脸上的表情在夜色下看不太清,只感觉好像便秘了一样。
他该不会是……轻功不好,上不去屋顶吧?
苏任烟走到卜巨附近,从包包里拿出一条跳舞用的长绸,对房顶上的老实和尚道:“老实大师,请你帮帮忙,拉我上去好吗?”
老实和尚接住苏任烟扔给他的绸带。苏任烟拉着长绸上了屋顶,对下面的卜巨道:“卜大侠,你要不要也试一下用绳子上来,这种方法别有一番雅趣。”
卜巨情商令人捉急,但并不是傻子,他早就知道苏任烟脚步声极轻且体态轻盈,轻功很不错,那她多此一举用绸缎爬上屋顶,显然是看出他的窘迫,照顾他的面子。
卜巨笑了,他拿出一条拴着钩子的长索,钩住飞檐爬了上来。
老实和尚明白苏任烟的深意,也笑了:“苏施主玲珑心思,善哉善哉。”
苏任烟收起长绸,深藏功与名。她生前能成为导师最喜欢的学生,光靠学术成果可不够,还要有情商。虽然她怼人的时候能把人气死,但她真想好好说话的时候,却能很快和绝大多数人拉近关系。
卜巨有些不好意思,小步挪到苏任烟旁边,道:“话不多说,多谢苏姑娘,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呃……好。”苏任烟还不习惯江湖人的热情,她只是做了一件很平常的小事,连日行一善都算不上,卜巨却感动得像是她成了活雷锋。不过这种感觉还挺热血的,或许这就是江湖的魅力——完全不同于钢筋水泥堆砌成的利益至上的法理社会中的冰冷疏离,而是一种礼俗社会独有的“义气”。
不过她很快就有亿点想哭了。
卜巨一直在给苏任烟推荐年轻有为的男孩子,暗示她如果陆小凤和她掰了,他可以介绍和她年龄相当的兄弟或朋友给她认识。
苏任烟笑得很勉强,又不好给一片好意的卜巨泼冷水。她想起了被“牛皮糖”纠缠时被身边所有人念经的恐惧。
明明没有过年,为什么还要被催婚!
就在被卜巨催婚的这段时间里,房顶上竟然陆陆续续又上来十几个人,古松居士和严人英也在其中,司马紫衣却没来,估计是无颜面见陆小凤,所以回家去了。
陆小凤回来了,卜巨终于停止了他的催婚大业。
丁敖飞上房顶,冷着脸问陆小凤:“我们只交给你六条缎带,现在却有二十二个人,多出来的缎带是从哪来的?”
殷羡和魏子云也一起跟了过来。
陆小凤问:“这缎带是不是只有宫中才有?是不是只有你们才能拿到?”
殷羡道:“是宫中独有,也只有我们四个能拿到。”
丁敖冷眼瞪着陆小凤:“你是怀疑我们中有人私下售卖缎带?”
魏子云连忙打圆场:“现在不是查这个的时候,你们两个加强戒备,再调动一倍守卫过来,任何人都不许随意走动。”
他安排了一下工作,打发走丁敖和殷羡。
苏任烟走到陆小凤身边,问:“你还没和魏首领说那件事?再不说你的好朋友就真的没救啦。”
陆小凤听了她的话叹了口气,问魏子云:“你怀疑是他们三个中有人私售……”
魏子云打断陆小凤,道:“你也知道,光靠六品侍卫的俸禄是不够他们花用的,但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所以……”
苏任烟道:“那位王总管是不是也能拿到缎带?”
魏子云一楞:“王总管?你是说都知监的总管王安?他倒是可以,但他没必要……”
陆小凤已经可以确认之前的猜想完全正确,他有些焦急地道:“叶孤城在哪?我现在要见他!”
魏子云道:“他们约定子时交手,现在叶孤城在隆宗门外的户部朝房休息,他的状态可不大好,我让殷羡带你过去。”
苏任烟道:“魏首领,能带我去见皇上吗?我有很重要的事要禀明圣上。”
魏子云皱起眉头:“苏姑娘,决斗的事还是不要惊动皇上为好。”
苏任烟怀疑皇帝任用这四人负责皇宫的守卫,就是看中了他们一根筋傻乎乎的性子。
陆小凤道:“带她去见皇上,确实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发生,来不及和你细说,我陆小凤总不会坑你。”
魏子云将信将疑,但还是按照陆小凤说的,带着苏任烟去了南书房。
到了南书房,苏任烟拦住想要让门口的小太监通禀的魏子云。
魏子云不耐烦地道:“苏姑娘,你到底要做什么?”
苏任烟要偷偷溜进去,因为如果正常通报之后再见皇帝,王总管一定会知道皇帝这边的动静,取消今晚的计划,光凭她和陆小凤两个弱小平民再想找他们谋逆的证据可就难了。
魏子云气得胡子都快吹上天了,他运转轻功几个起落飞走了,眼不见心不烦。
南书房周围的侍卫调走了快一半,凭苏任烟的身法躲过他们并不难。南书房的窗户也没关,她很容易就钻了进去。
皇帝已经歇下了,龙床的碧纱帐放了下来,隐约可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影。屋内并未点灯,只能借着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勉强辨认屋内的摆设。
即便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皇帝和自己的呼吸声,苏任烟也提起十二分的警惕,她不信暗处会没有皇帝的暗卫。
苏任烟摘下背后的双剑放在地上,直接在窗边跪下,伏在地上,声音压低少许:“民女苏任烟参见陛下,贸然闯宫,实有万分紧急之事禀奏,还望陛下恕罪,祝您人旺气旺身体旺,财旺福旺运道旺。”
如果遵守规则能规避掉麻烦与风险,苏任烟并不介意走个形式给干实事的皇帝行礼。而且她身上带着利刃,鬼知道皇帝是什么脾气,万一是个死抠礼节的老顽固,她的脑袋岂不就没了。
苏任烟也不知礼行得标不标准,只希望皇帝不要介意。她本可以置身事外,要不是怕皇帝一不留神阴沟里翻船,她都懒得进宫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