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对立
    ◎“上一世毫不知情的魏婕已经死了”◎
    廊中寒气缥缈， 砌下浮着一层白霜。
    金贵玉质般的少年步伐急躁，腰间玉佩叮当响。冷冽的天气，脚下雪凝成冰， 路面湿滑，稍不留意便容易摔着， 他的侍从在后边追着， 喊：“殿下丶殿下，您慢点， 瞅着点脚下！”
    少年脚步不停。
    他眉心拧紧，凤目微眯， 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戾气。
    一路而行， 有宫女偶遇，纷纷跪拜道：“七殿下。”
    七皇子魏琛轩充耳不闻， 只一门心思往宫门冲。
    侍从后背竟是追出一层薄汗， 在心里叫苦不叠：这位主又要作什么妖啊！
    侍从紧追慢赶， 前面步履匆匆的魏琛轩， 倏地停下了。
    侍从好奇的伸长脖子往前探， 只见入目的一抹圣焰般的红， 于这满天雪白中，跃入眼帘。
    是永安公主进宫了。
    侍从一喜， 忙不叠道：“殿下， 公主在那！”
    “闭嘴， 蠢货。”魏琛轩眼眸浮现出一抹焦躁，他一把将侍从拽到身前， 躲到廊柱后， 掩住身形。
    侍从：“……？”
    直到永安公主的身影渐远， 魏琛轩才站出来， 眸色深深，凝视那抹红许久。
    而后脚步沈重擡起，往永安公主的方向追。
    侍从迷茫，却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
    魏婕与魏承泽商议一番后，便打算出宫回府。
    丽美人的虞清宫位置偏僻清冷，魏婕不想让他人看到自己出入虞清宫，便戴上几乎能裹住脸的貂帽，打算悄无声息，从人影稀少的道离去。
    魏承泽亲自送魏婕到殿门口，一阵冷风拂过，墙头树梢细碎作响，魏婕拜别魏承泽，向下拉了拉貂帽。
    貂帽外围的一圈绒毛随风罩住她半张粉面。
    身后的门闭合，魏婕方往前迈了几步，身旁的青梅却陡然停住，叫住她：“公主……”
    魏婕疑惑，询问的话语刚冒上舌尖，身后倏地传来一道声音——
    “阿姐。”
    两道红墙内，沙哑的，正在变音的少年音突兀响起，随着风，荡入魏婕耳中。
    魏婕倏地滞住。
    身旁的青梅作礼：“七殿下。”
    魏婕身形微僵，蛾眉轻蹙，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树上缀雪，雪下站着一位俊俏少年，少年玉质贵气，凤目星眸，眸色黝黑，正一眨不眨地看着魏婕。
    不妙啊。
    魏婕素手摘下貂帽，心下微沈。
    魏琛轩怎会出现在这？
    且看起来，并非偶遇。
    魏婕如今还不想让魏琛轩得知她和魏承泽的合作关系。
    她感觉到几分棘手，馀光瞥到魏琛轩身旁的粗壮大树。树干粗壮，足以挡住少年的身影，怪不得魏婕没有注意到。
    他这般遮遮掩掩，好似质问，恐怕来者不善。
    魏婕神色稍凝。
    隔着一段距离，魏琛轩音色稍冷：“阿姐怎的在这？”
    魏婕不露出一丝端倪：“父皇龙体欠安，本宫进宫探望父皇，阿弟又为何在此？”
    面对魏婕的反问，魏琛轩并不做正面回答。
    他抚着树干，星目幽深，似有些心不在焉：“阿姐，这里是虞清宫吧，我记得如今虞清宫里，只住了丽娘娘。”
    “皇姐你——最近和六皇兄，好像走的很近。”
    魏婕眼睛微缩。
    魏琛轩的状态如此古怪，使魏婕想到前世时，魏琛轩也是有一段时间经常心不在焉，用这般奇怪的眼神看她。
    后来，两人的关系便愈发的差。
    魏婕隐隐猜测，魏琛轩该是知道了些什么……竟然跟踪她，试探她。
    魏婕脑中思忖，素白的手拨开额头碎发，淡淡道：“六皇弟是本宫的皇弟，且他对我尤为谦逊乖顺，这般懂事，本宫自然喜欢。”
    “阿姐是在说我太过调皮，惹你厌烦，所以才进了宫，不来找我，反倒找六皇兄么？”魏琛轩冷笑一声，“不是什么别的原因吗？”
    他言语犀利，隐有试探，若非认真辨别，不知情的只会认为魏琛轩拈酸吃醋，不满阿姐对他的疏忽。
    但魏婕本就敏锐，魏琛轩这一连串的话，她琢磨出，魏琛轩是在试探她些什么。
    试探什么？
    试探她知不知道他的身世？
    魏婕勾起一抹嘲讽，眼尾上挑，金粉在她眼尾闪烁。
    她的面上浑然没有心虚，故意悠悠道：“多大的人了，还拈酸吃醋呢？”
    魏婕泰然自若，看不出一丝动摇，魏琛轩从魏婕妍美的面容上瞧不出任何不对劲……他下颚僵硬，迟了半晌，垂下眸，终只道一句：“我早便不是孩童了。”
    魏婕眼底浮上一层讥诮。
    白雪纷纷，魏婕鬓发染白，在魏琛轩看不见的角度，她擡手，轻轻摘下一片雪花。
    雪花一粘上她的指腹，便化为冰水。
    魏婕垂眸，凝视手中水渍，有些失神——
    上一世她二十六岁，头发已能找出几根花白的发丝了。
    而今她回到十年前，身体年轻了，灵魂终归无法回到十年前。
    依然沈重，倦意缠身。
    说实在，当魏婕猛然看到魏琛轩的一瞬间，魏婕的确升起几分惊骇——怕魏琛轩破坏她的计划。
    但魏琛轩得知此事，本就是早晚的事。
    魏婕慢吞吞叹一口气，有些不耐和魏琛轩兜圈子：“你我姐弟二人，打什么哑谜呢？”
    魏婕是姐姐，便是前一世，亲自被坐在龙椅上的魏琛轩贬为庶人，也依旧腰板挺直，目中无怯色。
    如今魏琛轩一直试探她，话里有话，魏婕听得没意思。
    倒不如直接说罢。
    他们姐弟二人……
    雪色萧条，满目映白霜。二人相对而站，一人站树下，一人回头望，一阵寒风拂过，树梢上的积雪纷纷落下，似铺开一道雪帘。
    朦胧了视线。
    隔绝了气息。
    雪帘后的少年皇子静默须臾，开口时嗓音沙哑，混着雪簌簌落下的响：“无事，阿姐——”
    他停了停，“我还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魏婕面上的笑容陡然散去。
    那一刻，说不清魏婕在期待什么。
    她重生后最初的一段时间，总是在想：如果上一世魏琛轩能亲口问她关于身世的问题，能将疑虑告诉她，或许他们不会走到生疏至死的地步。
    可惜了。
    没有如果。
    上一世毫不知情，对魏琛轩抱有希冀的魏婕，已经死了。
    ————
    青石路霜色浮现，一袭红裙的公主面色冰冷，背影袅袅，逐渐走远。
    树下内心凌乱，才刚刚得到一封告密信的少年皇子眼露阴戾，手攥成拳，狠狠打向身旁大树。
    树身震动，树梢上的雪洋洋洒洒，如白色的雨，落了他满头。
    而一门之隔，有女扮男装的少女矗立在门口，静默良久，肩头积了一层薄雪。
    她听到门外树晃雪落的声响，苍白的面抿起一个似嘲似笑的弧度，“母妃，外面冷，快些回去吧。”
    廊下，怀里抱着猫儿的丽美人神情木讷，闻言垂头，抱紧怀中猫。
    ——
    魏婕一回府，便立马召人，查魏琛轩近日动向。
    她在魏琛轩身边安插了不少人，想要得知魏琛轩的动向简直轻而易举。不多时，便有人相告魏琛轩的动向。
    最可疑的，是一封信。
    一封女子寄给魏琛轩的信。
    那信无人看过内容，魏琛轩一看完，便立刻烧了干净，不留下丝毫。
    魏婕闻此，第一反应便是——陈茹雪！
    若是说谁会告诉魏琛轩身世，那必然是保留前世记忆的陈茹雪了。
    而陈如雪如今远在胡蛮，胡蛮便要求联姻，上一世胡蛮与大晋小型战争不断，却并未提出过联姻。
    如此……很难将陈茹雪从中摘出去。
    陈如雪有前世记忆，且上一世便看过《梅雪》。她知晓往后十年的事，不止大晋，胡蛮的动向，她也是了解一些的。
    魏婕手指摩挲，吩咐人拿纸笔。
    日薄西山，雪意停歇，天上大片的云染上火般的红。
    魏婕重新从头推翻计划，开始将陈茹雪和蒙图的影响插入其中，分析两人对她的威胁，思考应对的法子。
    云翳渐沈，暮色苍苍，到了晚膳时分。魏婕废寝忘食，春杏几次愿劝，都被魏婕赶了出去。
    如春杏这般的侍女，不能完全体会主子的焦虑，却总是为主子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感到棘手。
    春杏一边磨墨，一边：“公主已写了半天了，不若休息一会儿，歇歇眼。”
    魏婕蹙眉：“不必。”
    春杏无奈轻叹，想着过一会再劝一劝吧。
    ……直至月上头顶，黑幕垂垂，快到子夜，魏婕仍伏首在案。
    春杏眼露忧虑：“公主，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歇下吧……”
    魏婕依旧摇头。
    春杏没法子，只得吩咐小厨房热着点羹汤。
    这种时刻，春杏便想起了戚子坤。
    戚子坤总能很好的安抚公主。
    春杏虽然知道戚子坤并没有死，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一点消息都无……春杏再次叹气。
    但这口气还未完全叹出，便被突然出现的青梅吓了一跳，青梅手拿信封，“公主，有飞鹰传信。”
    魏婕猛得擡头：“拿来。”
    青梅递过信，魏婕打开，映入眼帘的几个字，让魏婕忍不住翘起唇角。
    ——吾爱姝仪，见字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