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太子被放出咸安宫后,康熙帝只除了召他入乾清宫见过一面以外,一时倒是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甚至他也没让胤礽连同其妻妾子女迁回毓庆宫,只依旧让他在咸安宫住着。
不同于胤禩等人无头苍蝇般的慌乱,胤禛心里记着十三弟委托皇贵妃转达于他的话,对于胤礽的被释放,虽心里百般纠结不解,但他到底还是又将自己摆到了以往胤礽的得力助手的位置。
这日胤禛备了礼,入宫去看望他这位被囚禁一月有馀的二哥。
时隔近两个月,再次见到见到昔日意气风发的太子二哥,胤禛不由楞住了。
据他所知,皇阿玛虽然将二哥幽禁在咸安宫,但他的日常起居仍无人敢懈怠丝毫,可以说除了自由与太子的名分以外,二哥的生活较以往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但他还是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迅速地瘦了下去。
胤禛看着他无精打采,仿佛被抽掉灵魂的模样,半晌没将其与记忆中的太子对上。
胤禛心中不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十三弟。
相比于二哥,十三弟被幽禁的日子,恐怕是不怎么好过,更别提他之前还挨了四十板子,也不知道十三弟的伤势好的如何了。
胤禛沈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咸安宫的宫女端了茶水进来,他才回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目露担忧道:“二哥,这段日子,您清减了不少。”
话音一落,原本还微微含笑的胤礽也失神了。
他一岁时就被立为太子,这些年除了皇阿玛和皇祖母等几个长辈以外,其他人只称呼自己太子。
“二哥”这个称呼,于胤礽来说,陌生极了,几乎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当面这么叫他,胤礽一阵茫然,心底的荒凉感更甚。
回过神来,胤礽朝着胤禛淡淡一笑,“我无事,多谢四弟关心。”
胤禛微微颔首,继续道:“如今皇阿玛既已赦免二哥,二哥也无需太过忧虑,先养好身子要紧。”
胤礽道:“身子好不好,也没什么要紧的,我如今也成为一个光头阿哥了。”
胤禛听他语气中隐隐有失望之意,只不动声色地继续开解道:“皇阿玛已经知道了,大哥夥同蒙古喇嘛行魇咒之事,想必他心里也知道,此前种种,怪不得二哥你的。”
胤礽闻得此言,又是一阵茫然失神。
诚然,胤褆所告发的关于自己的那些事,的的确确是他亲自做了的,但他想,他做那些事,并不是因为胤褆暗地里施展了什么巫术,而是他当下就是想那么做的。
他纵容凌普敲诈勒索,是因为他给自己也孝敬了很多。
他拦截贡品,是因为知道那些贡品,皇阿玛最终也会赐给自己的。
他殴打某些大臣贝勒,是因为他们面上虽对自己这个太子恭敬,但他们心里真正看好的,却并不是他这个当了三十三年太子的人。
三十三年,他已经当了三十三年的太子了。
被幽禁的这段日子,胤礽一直在翻看历朝历代的史书,纵观几千年的历史,他甚至都不记得有谁同样在太子的位置上坐了三十三年。
想想那些当了那些二十馀年太子的人,几乎没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即便熬到了皇帝薨逝自己登基,也是上位不久便没了性命。
自从皇阿玛不留任何情面地杀了索额图后,他的心,就没怎么安定过。
被赦免的这几日,胤礽想了很久,他觉得眼下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当皇阿玛的二阿哥,等着将来哪个兄弟即位后,自己被防备猜忌着过完馀生,更甚者有可能自己连命也保不住。
另一条路,便是再次入住毓庆宫,或者,入住乾清宫。
但这想法,胤礽如今却是不打算跟四弟说了。
他叹了口气,一瞬不瞬地盯着胤禛,道:“大哥是因为行了魇咒之事被皇阿玛夺爵囚禁,但我听说十三弟也被皇阿玛关了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提到十三弟,胤禛心头猛地一跳,脱口便道:“这,臣弟也不清楚,那日十三弟独自进宫面圣,之后就被皇阿玛关了起来。”
“但十三弟犯了什么事,臣弟却是半点不知,乾清宫的消息,臣弟也难以探听,也不敢前去问一问皇阿玛。”
“原来你也不知。”胤礽蹙了蹙眉道,“十三弟一向亲近于你,我还以为你知道他哪里惹皇阿玛不悦了呢。”
胤礽收回了审视的目光,叹息道:“十三弟的事,你也别急,我会找机会在皇阿玛跟前替他说情的。”
胤禛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二哥既然说会给十三弟说情,那么想必他还不知道自己当初拦截贡品的事,是十三弟透露给大哥的。
不过他却不能让二哥去给十三弟求情。
“二哥,皇贵妃娘娘身边的嬷嬷倒是能去十三弟府上看他,我听皇贵妃额娘说,十三弟暂时无碍,如今您刚被赦免,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别因为十三弟的事而惹皇阿玛再烦心了。”
他这么一说,胤礽顿时也有些犹豫,不过这犹豫也是转瞬即逝,毕竟他也不能让四弟觉得他为了自己地位稳固,就无视于兄弟囚禁之苦了。
胤礽只道:“你放心,我也不会现在就去找皇阿玛,我会待时机成熟时再与皇阿玛说这事的。”
“臣弟先替十三弟谢过二哥了。”
胤禛也很了解这个二哥,知道但凡有可能会牵连自己的事,他定然不会掺和,于是也就放心的告退离开。
*离开咸安宫后,胤禛没有立即出宫,想到自己也是多日未给自己额娘请过安,便又朝着永和宫而去。
正好今日也是命妇们入宫给宫中贵人请安的日子,此时他的福晋乌拉那拉氏怕是也在永和宫,胤禛就想着去接了她一块儿出宫。
等他到了永和宫外头,正好看见乌拉那拉氏带着侍女走了出来。
胤禛走近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乌拉那拉氏微微笑道:“额娘说累了,就让我早些回宫了。”
胤禛道:“既如此,那你且等等,我进去给额娘磕个头,咱们就回府。”
话落胤禛就越过她往跨过永和宫大门门槛,乌拉那拉氏张了张嘴,一手轻轻擡起,但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那只想将胤禛拉住的手也放了下来。
四爷与德妃娘娘母子间一向不合,四爷作为男人,每月入宫给德妃磕个头就能走,可她作为德妃的儿媳,却是要时不时入宫探望德妃,以示孝道。
这倒也罢了,反正几个妯娌也是如此的,乌拉那拉氏也习惯了。
可德妃不喜四爷,连带着她这个四阿哥福晋也不喜欢,每每去永和宫,当真是煎熬。
就比如今日,当着众命妇的面,德妃就说:“听说胤禛今日也入宫了?”
乌拉那拉氏便回胤禛去了咸安宫,然后德妃就冷笑一声,对着众命妇调侃:“你们看看,儿大不由娘,本宫的四阿哥自出宫立府后,本宫想见他一面都难啊。”
乌拉那拉氏嘴角抽动,心道明明四阿哥每月会两次入永和宫给德妃请安,他只是不像十四阿哥那样,没事就递折子入宫探望德妃。
可每次德妃见了四爷,几乎不怎么给四爷一个笑脸,换做她,她也不爱来见德妃。
德妃当着外人的面说这话,分明是指责四爷不孝,她当真是不在乎四爷的名声。
乌拉那拉氏尴尬地恨不得钻进永和宫的地缝了,好在这时宫人传十四阿哥求见,德妃顿时满脸笑意,众命妇也顺势一一告退。
此时永和宫暖阁内,德妃想必正与十四阿哥夫妇两人说着贴心的话,四爷这个时候进去,怕是心里会不好受。
那便让他难受好了,凭什么只让她受这份委屈呢,四爷既是她的夫君,也就该与她同甘共苦。
不多时,胤禛就出来了,乌拉那拉氏见他果然满脸愠怒,心底突然就舒服了不少。
回府的路上,胤禛始终黑着张脸,浑身上下都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乌拉那拉氏只做无知,靠着车臂闭目养神。
她心里想着,下次再到入宫给德妃请宫的日子,她不如想个法子称病不去,让李氏和钮钴禄氏去吧。
*很快到了这一年的冬至,康熙帝散了朝后,就去了南薰殿祭拜历代帝后。
到了南薰殿发现胤礽也在,他正笔直地跪在殿东历代皇后的画像前。
康熙帝疑惑道:“胤礽,你怎么在这?”
胤礽似乎是才发现康熙帝,他回国头,低着头道:“儿臣参见皇阿玛。”
康熙帝听他声音似乎带着哭腔,心中一阵柔软,遂放轻了声音道:“可是想你额娘了?”
胤礽吸了吸鼻子道:“儿子昨夜梦见了太祖母,祖母还有额娘,她们似乎生儿子的气了,任凭儿子跟她们说什么,她们都不搭理儿子。”
胤礽这时擡起头来,向康熙帝露出了自己含泪的双眼,委屈道:“皇阿玛,太祖母她们,一定是在责怪儿子,责怪儿子没有当一个好太子……皇阿玛,儿子知错了。”
康熙帝听着胤礽的话,一时有些恍惚。
他有多久没看到胤礽哭了,他这么大一个人,若是他的长子还在,恐怕胤礽已经是要当祖父的人了。
他长长地探出一口气,温声道:“你先回去吧,朕与你太祖母她们说说话。”
胤礽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康熙帝一动不动地看着仁孝皇后的画像,久久不发一语,他便起身无声地退了出去。
这一日,康熙帝在南薰殿几乎待到日落西山才出来。
几日后的早朝上,康熙帝突然就问起诸臣,诸位皇子中,谁可堪东宫之位?
其实自太子被废后,就有好几个大臣提及另立太子一事。他们说储君乃国之根本,先太子胤礽既然被废,皇上应当尽快挑选德才兼备的皇子立为太子。
康熙帝听了这话,心中顿时有些不高兴。
若国之根本是太子,那他这个皇帝又算什么?
虽这样想,但康熙帝也并没有打算斥责这说话的臣子,他也知道这句话历朝历代的人都要唱一遍,这些臣子们也并没有坏心,归根结底只是为了朝局稳固而着想,再掺杂着自己的一点私心罢了。
康熙帝之前对臣子们的提议只是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朕会考虑。”
几次三番下来,朝臣们心里越发没底,皇上难不成,还对废太子有什么想法?
但废太子,显然不合适了。
众臣猜测着康熙帝心意,一时谁也不敢出头。
康熙帝就道:“无妨,今日只为于诸位爱卿探讨,朕的这些儿子们,你们觉得哪个好,便可举荐哪个,胤禔和胤礽你们也可以举荐。”
有了这话,众臣子们心里就有了底,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几乎每个阿哥都有人举荐。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开了口。
康熙帝微微颔首,目光移向张廷玉,佟国维等人,道:“你们几个认为朕的哪个儿子比较合适?”
张廷玉道:“回皇上,臣以为,阿哥们都是龙子凤孙,自然是哪个都好的。”
康熙帝轻轻笑了笑,又看向剩下那些没开口的。
这时,佟国维突然站了出来,道:“皇上,八阿哥宽厚仁德,礼贤下士,臣以为,可立为太子!”
康熙帝挑了挑眉,很是讶异佟国维居然会举荐老八,他还以为他的舅舅会是和张廷玉一样的说辞呢。
然而接下来的事,才是真正让康熙帝震惊不已的。
就在佟国维开口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站了出来。
一声接一声的“臣附议”接连响起,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响,三番五次冲击着康熙帝的耳膜。
半晌后,支持立胤禩为太子的人皆站了出来,康熙帝粗略一数,发现竟是超过一半的臣子都支持立胤禩为太子。
长久的沈默后,康熙帝笑了一声,随后道:“你们都觉得,八阿哥胤禩可承继大统?”
不待下头的人有所反应,康熙帝继续道:“佟国维,马奇,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康熙帝慢条斯理地,从朱漆方台上缓缓走下,依次从那些臣子身旁经过,最后再回到龙椅前。
他转过身,目光凌厉地射向下方低着头的臣子们,再次问道:“你们都觉得,朕应该立胤禩为太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