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九月过去,倏忽间便到了十月。
初一这日,是皇子阿哥们入宫给太后,以及各自的额娘请安的日子。
如今宫里成年的皇子皆在宫外有了府邸,孟露也是难得见他们一次。
看着众皇子齐齐朝孟露跪拜叩头,孟露突然想起了九月初诸皇子来请安。
当时胤礽还是太子,可今日,原本属于胤礽的位置却是空了。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太子被废,胤禔被康熙帝放言无承继大统的可能,胤禩又被革了贝勒爵位。
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诸位阿哥心里难免不安。
孟露就看往日意气风发的几个青年立在阶下,神情都恹恹的。
兄友弟恭什么的,只怕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了。
孟露暗暗叹息一声,只留下了几个年幼的阿哥,那些已经长大的,孟露挥手让他们离开。
不过胤祺没多久又折返回来。
孟露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便让宫女奶娘带着几个小阿哥在院里玩耍,她起身进了内殿,胤祺也随之跟上。
慈仁宫的宫女不用吩咐,自动准备了胤祺喜爱的点心茶水,孟露温柔笑道:“吃块糕点吧,这是小厨房新做的,皇祖母觉得味道不错。”
胤祺垂头丧气的,目光在点心上停留片刻,很快又移开。
“皇祖母,孙儿如今已经不怎么爱吃这些甜得腻死人的糕点了,您不是说人上了年纪,也要少吃这些太甜的东西吗?”
孟露道:“我知道它很甜,所以才让你吃,吃了心情会好一些。”
胤祺第一次听孟露说这话,心底觉得这肯定皇祖母又从哪本不知名的古籍上看到的,遂拿起一块点心放进了嘴里。
可吃下去之后,他还是觉得喘不过气,心里依旧闷得难受。
“皇祖母,我觉得四哥和十三弟他们……他们最近似乎……”
胤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地道:“他们最近不知道在干什么。”
孟露微微一顿,眉头轻轻一挑,又若无其事地道:“你们如今身上都是领着你皇阿玛交代的差事,他们俩,想必是在为着那些差事忙碌吧。”
是吗?胤祺呆呆地看着孟露,觉得并不只是如此。
“皇祖母,不是这样的,上次我去四哥府上,十三弟也在,我听他们好像在说大哥和一个蒙古喇嘛的事。”
蒙古喇嘛么?
历史上康熙大阿哥胤禔的彻底倒台,似乎就是因为他和蒙古喇嘛合谋做下了魇咒太子胤礽之事,继而被康熙帝夺位圈禁,直至死去。
不过她记得,向康熙帝告发胤禔魇咒太子一事的,应该是三阿哥胤祉才对,如今听胤祺的话,难道胤禛和胤祥也参与其中了吗?
孟露轻轻地吁了口气,缓缓道:“胤祺,你真的看不出来你四哥和十三弟在忙什么吗?还是你只是觉得为难,不知道你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们?”
“……”
胤祺沈默了。
皇祖母说的对,他不傻,自然看得出来太子被废后,四哥和十三弟就对那唯一的位置产生了兴趣。
又或许是他们心里一直都是对那个位置有兴趣的,只是之前有太子在,他们刻意将那份心思隐藏起来罢了。
孟露观他神色,再次叹了口气,道:“皇祖母只能告诉你,夺嫡这件事,向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即便是亲兄弟,也难保日后不会走到刀剑相向的地步。”
“想要明哲保身,最好的办法就是置身事外。”
胤祺听完又是好一阵没说话,孟露也不催他,只让他自己一个人待着,她又去院里看着那些小阿哥们嬉戏玩闹。
看着这些小的,可比看这些大的省心多了。
*宫外,四贝勒府邸。
胤祥出宫后并未回自己府上,他跟随胤禛的脚步进了四贝勒府,又走了一会儿才回到胤禛的书房。
一进去胤祥便有些兴奋地道:“真没想到,大哥居然敢做这种事,我都不知道该说他是愚蠢还是聪明了。”
联合蒙古喇嘛行魇咒太子之事,大哥真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啊。
胤禛随和一笑,脱掉外穿的斗篷随手往架子上一扔。
他坐了下来,姿势较以往随意了些,幽幽回道:“我也是没想到大哥的胆子,已经大到如此地步了。”
胤祥呵呵一笑,便即走到胤禛身边坐下,压低了声音道:“四哥,这事,咱们该什么时候告诉皇阿玛?”
他这一问,胤禛却是犹疑了。
胤祥脑子里深深记得四哥之前说的要静观其变一事,于是自己沈吟着道:“这次的事,三哥那边似乎也得了信,不过三哥的人应当是还没查清那蒙古喇嘛去年频繁出入直郡王府邸的缘故,不如,我们助三哥一臂之力?”
三哥吗?
胤禛眉宇轻轻蹙起,想了想道:“三哥与二哥的关系,一向比我们更亲近些,若是他知道大哥谋害三哥,想必一定会出面为二哥讨回公道吧。”
胤祥明白四哥也同意将这件事交给三阿哥去办,便附和道:“那是自然。”
眼看着近一个月发生的事,兄弟两深知此时他们必定得沈得住气,能让别人代劳的事,就尽量让别人代劳吧。
如此,就算有惹火上身的可能,这火终归也烧不到自己身上。
胤禛叮嘱道:“好,你小心一些,不要让三哥察觉到我们也知道了这事。”
胤祥笑嘻嘻道:“放心吧,三哥的心思,没那么活络。”
说完了事,胤禛又留胤祥在四贝勒府邸用了晚膳,晚膳毕,这才离开回了自己府邸。
*十月十五这日,夜幕降临的时候,康熙帝已经将折子给批完了。
他起身活动了下筋骨,这时有太监端着后妃的牌子走了进来,请示他今夜打算歇在何处。
康熙帝骤然想起自己似乎已有一段时间没去过后宫了,他低头瞅着那些牌子,随口问道:“今年五月入宫的秀女是哪个来着?”
“回皇上,今年入宫的秀女姓陈,如今正住在永寿宫后殿。”
“永寿宫?倒是不远。”康熙帝呢喃着:“今夜就她侍寝吧。”
秀女陈氏很快就被送进了康熙帝寝殿,康熙帝也沐浴了一番,正打算去就寝,这时梁九功又走进来回禀:“皇上,三阿哥递了折子,求见皇上。”
康熙帝此时心里正想着今年刚入宫的陈氏,闻言就皱眉道:“让他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早朝再说。”
梁九功低着头,咬咬牙道:“皇上,三阿哥说,他有紧要事启奏皇上,说是关于太……关于二阿哥的事。”
提到胤礽,康熙帝总算上了心思,他出了昭仁殿寝宫,去了平日面见朝臣的弘德殿,沈声道:“宣他进来。”
须臾,三阿哥胤祉快步走进。
康熙帝待他行完礼,擡手道:“起来吧。”
然而胤祉却依旧跪着。
康熙帝睨他一眼,疑惑道:“这么晚了,你来求见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胤祉还没说什么,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汗,他喉咙吞咽了下,忐忑道:“皇阿玛,儿臣是想禀报大哥谋害二哥一事。”
“你说什么?”
康熙帝原本一幅闲适从容之态,胤祉这话一出,他面容倏地一凛,倾身问道:“你再说一遍,胤禔干了什么?”
胤祉趴跪下去,额头抵着地板,迅速调整了下呼吸,一字一句地道:“皇阿玛,自二哥被幽禁后,儿臣一直就在想,二哥与父皇父子情深,又得父皇多年悉心教导,他怎么会做那些事?”
“儿臣觉得,定是有人蓄意陷害,只是一直没有证据。不过儿臣始终不曾放弃,一直暗中查探,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儿臣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康熙帝微微眯了眼,冷声道:“你的意思是,拦截贡品,暴戾不仁,殴打诸王贝勒以及纵容手下亲信敲诈勒索等事,胤礽都没做过,是有人污蔑他的?”
胤祉怔了怔道:“不,二哥的确做了那些事,但却并非他所愿。”
康熙道:“什么意思?”
“儿臣发现,自去年中秋过后,蒙古喇嘛巴汉格隆就与大哥交之甚深,时常出入于大哥府上,且每次出入,都是夜深人静之时,儿臣一琢磨,发现二哥开始行差踏错之时,正是那蒙古喇嘛频繁出入直郡王府邸之时,若说是巧合,儿臣也实在不信。”
“且那蒙古喇嘛自太子被废后就没了踪影,儿臣怎么找都找不到他。幸而苍天有眼,几日前,那蒙古喇嘛的行踪,终于被儿臣给查到了。”
说到这儿,胤祉直起了身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
“皇阿玛请看,儿臣前几日派人抓住了那蒙古喇嘛,这便是那蒙古喇嘛的认罪书。”
康熙帝伸出手接过,打开仔细看去,上头所写,正是那蒙古喇嘛的口供。
那蒙古喇嘛招供的一清二楚,说原本他只是寺里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僧弥,平日多受寺中同门欺负,常常被殴打苛待。
后来有一日偶然被胤禔所救,自此他便投入胤禔门下,再之后就是胤禔指使他行禁术诅咒太子一事的来龙去脉。
康熙帝看完,两只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半晌未语,仍旧跪着的胤祉心脏也七上八下地跳着。
突然,胤祉听见康熙帝哈哈大笑起来,他不敢擡头去看,只将头垂得更低。
幸而康熙帝很快也就止住了笑声,他将喇嘛的口供扔到一旁的炭火中,看着其慢慢变为灰烬,继而朝外喊一句:“来人!”
梁九功小跑着进来,康熙帝目视于他,口气严峻道:“传旨下去,即可派人去捉拿直郡王胤禔,并搜查其府邸……若是发现什么东西,速速呈上来。”
梁九功被吓了一跳,一时呆楞着没有反应,康熙帝骤然抄起案上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砸,咬牙道:“怎么,听不懂朕的话?”
“奴才……遵旨。”
梁九功直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他慌乱应了一声,连忙又小跑着退了出去,生怕慢上一步,自己就要身首异处了。
等梁九功走后,康熙帝目光又移向了胤祉,他缓了缓,沈声道:“你说你一直找不到那蒙古喇嘛,那后来又是怎么找到的?”
胤祉顿了顿,道:“是有人给儿臣透露了他的行踪。”
那日他去京中一酒楼用饭,路上走着,突然就有个浑身泥污的小乞丐走到了他面前,说有人送信给他。
胤祉怀着好奇的心情让随从接过来一念,上面正是蒙古喇嘛的藏身之地。
胤祉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查到那封信来自何人,不过这倒是不重要,总归他算是已经查到了胤禔谋害太子的证据了。
可康熙帝却是觉得此事颇为可疑,有人将那喇嘛的行踪透露给胤祉,那便代表着那人知道喇嘛夥同胤禔干了什么事,也知道胤祉目前正在查这件事,那么这人,为何不亲自来向他禀告呢?
康熙帝沈吟片刻,决定叫人好好地查上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