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玄烨作为即将即位的新帝,由自己的额娘带着去面见顺治。
自打初二顺治病倒,佟福晋来到乾清宫侍疾,玄烨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额娘。
他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几分皇家威仪,一到偏殿,便先板着脸让所有的下人退了出去,等到人都走光,玄烨小脸上就出现了一抹心疼。
他抱着佟福晋的腰:“额娘,您辛苦了。”
佟福晋初时并不觉得累,可被儿子这么一关怀,她眼眶顿时发热,蹲下身道:“额娘没事,平时伺候你阿玛的都有宫女,额娘不过是在一旁看着罢了。”
虽是如此,但他的额娘也的确被阿玛冷落了许久,平日不见皇祖母为额娘怎么出过头,阿玛一病,皇祖母倒是想起额娘了。
玄烨抿了抿唇,低声道:“额娘放心,以后,儿子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皇额娘已经偷偷派人告诉他,皇阿玛立自己做太子,很快,他就可以护着自己的额娘了。
佟福晋被困在乾清宫,皇上与臣子面谈时,自己是要回避的,因此她并不知道皇位的人选。
但她也并非一无所察,从昨日晚间开始,乾清宫的宫女太监,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就多了几分谄媚,她心里也就有了预感。
佟福晋擦了擦眼泪,起身牵着玄烨的手,温声道:“你阿玛想见我们,咱们走吧。”
两人进到顺治的寝殿,呛鼻的药味扑面而来,玄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塌上的顺治也缓缓睁开眼来。
“玄烨来了?”
佟福晋和玄烨一并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儿臣参见皇阿玛。”
“起来吧。”
母子两人起身,佟福晋牵着玄烨走至塌前,两人的眼眶瞬间红成一片,顺治躺着也无力起身,他看一眼玄烨和佟福晋,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笑,缓慢道:“哭什么,马上要当皇帝的人了。”
这话是对着玄烨说的,玄烨和佟福晋虽早已知晓结果,可当顺治说出这话时,他们脸上还是浮现出一抹惊讶。
佟福晋道:“皇上您莫要说这些丧气话。”
玄烨也哭着道:“皇阿玛,儿臣不想你离开。”
顺治想伸出手替他的女人和孩子擦擦眼里,可终是连动下手指都没有力气,他闭了闭眼,道:“朕也不想离开啊,可是天不遂人愿,朕走后,这天下就交给你了,玄烨这么聪明,一定会做的比皇阿玛更好的。”
“皇阿玛……”玄烨继续哭得泣不成声,小小的身子都在发抖。
顺治叹了口气,接着道:“朕安排了索尼丶苏克萨哈丶遏必隆以及鳌拜四人辅佐你,他们都是能力出众的臣子,朕瞧着也是忠心耿耿,有他们在,你将来的路,必定会比阿玛当初的要好走些……好孩子,别哭了,好好听朕说。”
玄烨强迫自己止住哭声,抽泣着看向顺治,顺治继续道:“还有件事,朕想让你答应朕”玄烨道:“皇阿玛请说。”
顺治道:“你八弟福荣,朕会留下旨意封他为亲王,最新完结文在叩扣群幺污贰尔齐伍耳巴一将来不管福荣有没有犯下什么错,你都不能治他的罪,也不能动他的亲王之王,他的王位,要世袭罔替。”
这话一出,玄烨和佟福晋肉眼可见的楞了一瞬,玄烨原本悲痛的眼底也突然闪过了一抹不满。
在皇阿玛眼里,果然只有孝献皇后生的孩子才被他当做孩子,别的福晋生的,阿玛从来不放在心上。
五弟六弟七弟九弟阿玛都没有想着册封,独独八弟,都到了这个时候,阿玛还放不下八弟,他是生怕自己以后亏待了八弟吗?
玄烨小小的手紧握成一团,无声地舒了口气,随即低头道:“儿臣遵命!”
顺治听到答覆,满意地笑了笑,目光又迟缓地转向佟福晋,“以后你当了太后,前朝的事自有辅政大臣与皇额娘做主,你记得不要插手,安稳地当个太后就行,玄烨还小,需要你这个额娘。”
佟福晋茫然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顺治话里的意思,他这是在提醒她明哲保身吗?
其实不用他提醒,佟福晋没打算闹什么幺蛾子,但她还是蹲了一礼,道:“皇上放心,臣妾会谨守本分。”
“那就好。”顺治再度疲惫地闭上眼,道:“行了,你们出去吧,让贞妃进来。”
“是。”
*
佟福晋和玄烨回到偏殿的时候,孟露也来了这里。
对于顺治要见她一事,孟露还是万分惊讶的,他们之间,应当是不需要临终告别的才对。
她猜不出顺治要见她的目的,便有些焦躁,看见佟福晋和玄烨出来,忙上前问道:“皇上如何了?”
有没有快咽气的迹象?
“回娘娘,皇上的精神一时比一时差,现下正在跟贞妃说话呢。”佟福晋行了礼,压低声音哀伤道:“嫔妾瞧着,皇上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孟露沈默无声,今日是初七,怕就是今晚了。
她可真不想去见一个将死之人。
孟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视线不经意间落到玄烨脸上,见玄烨的脸色实在是难看,并不是悲伤,而是不悦。
她就问道:“玄烨怎么了?不开心?”
玄烨嘟了嘟嘴,道:“回皇额娘,儿子无事,儿子先告退了。”
话落就松开佟福晋的手,对着孟露与佟福晋行了一礼,一溜烟地跑了。
孟露看着他身后肆意飞舞的小辫子不解,佟福晋叹气道:“皇上打算册封八阿哥为亲王,并让玄烨答应他,日后不管八阿哥犯了何错,玄烨都不能治他的罪,也不能动他的亲王之位。”
孟露:“……”
顺治此举当真是多此一举,玄烨这孩子心地还是善良的,若是顺治今日不说这话,说不定玄烨日后还会给福荣一个善终,但他都要死了,却还特地提起八阿哥,玄烨心里怕是难受的紧。
日后也未必会善待福荣啊!真不知道顺治是怎么想的,难道他眼里真的就只有孝献皇后所生之子吗?
怎么就会有这样的人呢,孟露实在想不明白。
不多时,小成子来偏殿传话,说是皇上已经见完了贞妃,现在想见见皇后娘娘,请孟露过去一趟。
孟露道:“不知皇上与贞妃说了什么?”
小成子低着头回道:“回皇后娘娘,皇上并不让奴才在跟前待着,因此并没有听见说了什么……不过,奴才瞧着,贞妃娘娘出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好似有些心灰意冷。”
“本宫知道了,带路吧。”
孟露跟着小成子往顺治的寝殿走,随意看一眼窗外黑透的夜色。
快了,再演最后一场戏。
才一进到顺治的寝殿,孟露的泪水就滚滚而下。
她并不发出哭声,只是无声地流着泪,哽咽道:“皇上,臣妾来看您来了。”
顺治睁开眼睛,费力道:“坐下说话吧。”
孟露依言坐在床前的矮凳上,努力收紧手脚,生怕自己不小心碰到顺治一片衣角。
她坐下后,顺治并没有立即说话,孟露垂着眸,许久听不到声音,心里突然就有些发毛。
她硬着头皮擡眼,见他双眼虽睁着,可眼神迟滞,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好在他的胸膛还是在微微起伏着,孟露不由松了口气。
这时,顺治也回了神,他看向孟露,苍白布满红疹的脸上挤出一抹淡淡的笑,看着有些渗人。
孟露忍住打寒颤的冲动,就听见顺治道:“朕当初,其实是很不愿意娶你的。”
孟露:原主也不见得就乐意嫁你。
“你是多尔衮为朕聘下的皇后,朕实在是厌恶多尔衮,因此你刚入宫时,朕才会那样对你。”
孟露不想听他追忆两人之间的往事,正要开口转移话题,顺治抢话道:“你听朕说完。”
孟露牙根紧咬:“臣妾听着呢,皇上您说。”
顺治道:“后来,你病了一场,没想到病后倒是懂事了许多,再也不惹朕心烦,再也不会忤逆朕了。”
“你变得格外听话,成了一个合格的皇后,朕很满意,也想与你好好过日子,可渐渐的,朕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讨厌你无条件的顺从了。”
孟露:这是病得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吧?她变得听话还不好吗?
“后来朕想了想,朕讨厌你,应该是从你失去肚子里的孩子之后。”
孟露有些无语地看着顺治,实在是很难相信他能说出这种话来,合着她失去孩子,惹得顺治更加厌烦了?
这人到底是什么脑回路啊。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将心里的火气给压下去。
顺治继续道:“你应当是已经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为何没有留住了吧?”
孟露眉心突地一跳,愕然看着顺治,难道顺治也知道了那孩子是怎么没的?
她紧张地吞咽了下,却听见顺治说:“你知道是朕在你的饮食里动了手脚,伤了你的身子,以至你难以有孕。即便皇额娘及时发现,换了药,你侥幸怀上孩子,也难以保住,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对吗?”
顺治双眼突然不浑浊了,他一动不动的盯着孟露,等着她承认。
孟露听他只是说这些,紧咬得牙关渐渐松开,她突然意识到,即便顺治知道了那个孩子没留住的真正原因,也无妨了。
她浅浅笑了笑,道:“是,臣妾知道的。”
顺治眼神黯淡了下去,嗤笑一声道:“可你从未在朕跟前提起过,朕慢慢地也就知道,你的心里,其实是没有朕的。”
当初他心里其实已经渐渐有了皇后的位置,可他与皇后的孩子来的快,去的也快。
那孩子没了之后,他怕皇后伤心,日常便格外留意皇后的心情,渐渐发现,皇后的确悲伤于孩子的失去,可那悲伤,只在自己面前才会流露,就好像是故意悲伤给自己看一样。
顺治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自己面前装出一幅悲伤的样子,派人暗中一查,才知道皇后可能已经知道了真相。
她知道真相,却从未在自己跟前提起只言片语,为什么
原因只有一个,皇后,心里无他。
他的皇后,心里怎么能没有他,顺治感到自己被深深地背叛了,可他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顺治,很是消沈了一段时间,连后宫也不愿意进了,好在后面他遇到了孝献皇后,遇到了那样一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甘愿奉献一切给他的女子,他才渐渐忘了皇后带给他的背叛。
“所以你也不能怪朕一味地偏宠孝献皇后,给她前所未有的尊荣。”
“您是指给孝献皇后位同副后的待遇,以及让她执掌后宫,让臣妾这个皇后形同摆设吗?”孟露语气里带着淡淡地讽刺。
事到如今,她突然就不想再委屈自己了,横竖顺治是不可能好了,而她拼死救过庄太后一命,又有一层姑侄的关系在,庄太后是不会,也没必要再为难于她的。
再者,顺治说的这些话,也让她有些恶心,她实在做不到平心静气地聆听。
孟露从矮凳上站起,在地上慢慢地踱步,面无表情地道:“臣妾当然不会怪罪,皇上与孝献皇后恩爱情深,臣妾真心祝福。”
顺治胸口起伏的弧度似乎大了些许,可没过多久,就又恢覆平缓,他无力地道:“朕就知道,朕想问,你是从何时心里就没朕的?”
孟露毫不迟疑:“同皇上一样,一开始就是没有的,只不过皇额娘说臣妾最好能早日诞下龙子,因此臣妾起初才会百般纠缠皇上。后来,臣妾一病新生,突然觉得,诞下一个龙子,于臣妾并无半分好处。”
“臣妾思来想去,既然皇上不愿与臣妾生下孩子,那臣妾干脆就换个方式与您相处。臣妾死里逃生,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皇上别废了臣妾的后位罢了。”
孟露又笑了笑,神情间颇有些对曾经的释然:“皇上您怕是不知道,那段时间臣妾其实也日日忧心会怀上您的孩子,甚至已经想好了万一怀上孩子的应对之策,好在后来您出手,替臣妾省去了许多麻烦。”
顺治昏昏沈沈的,听她说到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便又睁开了眼,问道:“什么应对之策?”
“那个孩子,其实是臣妾让祂走的,祂坚强地很,臣妾也是服用了很多的伤胎之药,才送祂离开呢。”
顺治闻言,恍惚了片刻才想明白她话中的深意,他突然瞪大了双眼,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沈重:“你简直是丧心病狂……为什么要这样做?”
孟露神色颇为无辜,眨了眨眼道:“皇上不是也不希望臣妾生下孩子吗?臣妾不过是为皇上分忧罢了。”
“朕……朕起初是不想你生子,可你怀孕后,朕并没有想过要处置掉那个孩子,你怎么敢?”
“敢不敢的,臣妾也已经做了,并且丝毫不后悔,皇上病重,这些往事还是尽早忘了吧。”
顺治身体突然颤抖起来,口中还含含糊糊地道:“你太狠毒了……”
孟露伸了个懒腰,见顺治双眼渐渐有发白迹象,便急忙道:“孩子已经走了,皇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时候不早了,皇上该服药了,臣妾去叫太医进来。”
“你站住!”顺治在身后发出嘶哑的叫喊,孟露走得头也不回,她一到寝殿门口就声嘶力竭地哭喊:“快来人啊!”
外头守着的太医一窝蜂地涌了进来,扎针的扎针,喂药的喂药,将顺治团团围住,他没能再说出一句话来。
孟露站在太医们忙碌的身影后面,哭泣不止,眼底却一片冷意。
透过人缝,她看见顺治心有不甘地看着她,孟露对着那眼神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狗东西,快升天去吧。
那双眼始终睁着,可那明黄色的手臂却渐渐疲软,无力地垂下。
太医们楞神片刻,一个接一个地跪下,发出了沈痛的哭声。
孟露垂眸,也跪了下去,发出了悲痛的呜咽。
“皇上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