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孟露到得慈宁宫时,五位蒙古来的格格正陪着庄太后说话。
隔着暖阁厚重的门帘,孟露便听到里头一片欢声笑语,女子柔美的嗓音不知在说着什么,惹得庄太后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孟露脚步微微一顿,调整了下表情,随即面带微笑地走了进去。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今日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孟露很少见庄太后如此高兴,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笑意。
“多谢皇额娘。”
她笑着起身,视线掠过庄太后对面的五位格格,从身高上倒也能大致分辨出来她们的身份。
她的几位堂妹不足十岁,此时皆是一幅小孩儿模样,面上稚气未脱,双颊红扑扑的立在那,看她的眼神带着难掩的好奇。
个子稍高的两位,自然就是阿拉坦琪琪格和她的亲妹妹博翁阔了。
这姐妹二人的容貌倒是颇为相像,都长着一张略显富态的大饼脸,算不得十分美丽。
只一眼,孟露就知道她们不是顺治喜欢的类型。
顺治此人,后世提起他,说的最多的便是他和董鄂妃之间的旷世绝恋,野史更传董鄂妃逝世后,顺治悲痛欲绝,对红尘全然没了留恋,直接遁入了空门。
无论后世怎么歌颂他对董鄂妃的感情,在孟露看来都有些可笑。
不说别的,就说他的后妃数量。他只活了二十四岁,可他的后妃,有记载的便有三十馀人。
或许单看这个数字并不值得一提,可清朝皇帝中活得时间最长的乾隆帝,一生有记载的后妃才四十馀位;活得第二长的康熙帝,有记载的五十馀位。
拿这二帝跟顺治一比,孟露就觉得顺治也是个花心的。
他喜欢宠爱的,自然都是姿色上有几分看头的。
就连她能让顺治对自己的态度改观,大部分还是占了原主这张脸的便宜。
因此,只看这二人平平无奇的容貌,便知顺治不会喜欢她们,更别提她们的母家了。
*孟露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留意打量着她们。
五人也按着还不是很熟练的礼节向孟露问好,孟露脸上的笑也一直挂着:“快起来,不必多礼。”
她看着眼前这两姐妹,一时有些分不清她们谁才是阿拉坦琪琪格。
原主的记忆里,关于这对堂侄女的画面并不多,孟露正思索着如何开口确认下她们的身份,那姐妹中的一人突然站了出来,言笑晏晏地道:“堂姑母,许久未见,您比当年嫁给姑父时又好看了许多。”
孟露讶异地挑了挑眉,心中正猜测这说话之人的身份,庄太后闻言一顿,将手放在了炕上的案桌上,纯金护甲磕出了冷冽的声响。
她突然收起脸上的笑容,语气不快道:“博翁阔,宫中只有皇上和皇后,没有你的姑母和姑父,怎么你来得这一路上,嬷嬷没有教你们规矩吗?”
庄太后的家书送往蒙古科尔沁时,随行的还有一位年纪不大却资历深重的嬷嬷。
这位嬷嬷的任务便是跟着五位格格一同返京,在路上教导她们皇宫的礼仪规矩。
毕竟顺治心中自然是知道这五位格格都与他的皇额娘和皇后沾亲带故的,但要是有人日日在他耳边提醒,却又不同了。
庄太后也算是煞费苦心,力求她们见到皇上时,已然是一派京中贵女作风,不会让皇上想起科尔沁来。
既如此,那什么“姑母”丶“姑父”等等称呼,是不能出现的。
庄太后面色骤然变得素然,博翁阔的脸突地变得铁青,她吞吞吐吐地道:“我……我……”
她看一眼不再慈祥地对她笑的庄太后,再看一眼始终温柔含笑的孟露,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觉得自己叫这声姑母并没有错,眼前的人的确是她的姑母呀?
至于皇上,是她姑母的丈夫,不是姑父那又是什么?
眼看着博翁阔的一张脸憋得通红,孟露差点忍不住要开口替她解围,这时,博翁阔身后那与她面容相似的女子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低声道:“太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妹妹她不是故意的,只是许久未见皇后娘娘,妹妹一时情急,这才说错了话……”
这次说话的,就是阿拉坦琪琪格了。
她仔细斟酌了下说辞,浅声道:“太后娘娘您放心,嬷嬷教的规矩我们都记住了,日后定不会再犯了。”
孟露心道能被庄太后选来当第二任皇后的人,果然性子比较稳重。
庄太后闻言也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笑了笑道:“好了,都是一家人,哀家也没怪你们,走,去西配殿去,哀家命人准备了这宫里最好的吃食,亦备了不少佳酿,今日你们几个小辈好好陪哀家喝上一杯。”
孟露上前扶了庄太后一侧的胳膊,嘴角抽了抽才温声道:“是呢,都是一家人,快跟上。”
她头一次觉得,“一家人”三个字有些讽刺。
*席间的时候,五人也都是规规矩矩的用膳,却也没再主动说话,除非庄太后问她们什么。
几杯热酒下肚,庄太后或许是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她伸手拉过阿拉坦琪琪格的手,语气带着一抹淡淡的惆怅:“你太祖母,还好吗?”
阿拉坦琪琪格恭敬回道:“太后娘娘您放心,太祖母她身体很硬朗,我们走得时候,她老人家还说,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她还想来宫里探望太后您呢。”
庄太后听罢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她对一旁的宫女道:“再给哀家满上。”
宫女有些迟疑,太后今日喝得有些多了。
她不敢再给太后添酒,却也不敢明着违抗太后的话,只能无助地看向孟露。
孟露眼皮一跳,这才发现今日似乎没看见苏茉儿,她若是在的话,自然会劝着庄太后,如今她不在,这任务只能落在孟露头上。
孟露心里叹息一声,起身走到庄太后身边,将她面前的酒杯拿远,低声道:“皇额娘,您不能再喝了。”
庄太后眼看着自己的酒杯被端走,也不生气,她似乎没听见孟露的话一样,继续望着阿拉坦琪琪格,“你祖父,还有你几位堂祖父们,都还好吗?”
阿拉坦琪琪格继续点头:“都很好的,祖父们的身体也都康健。”
喝多了的庄太后,突然有些任性,她歪了歪头,声音提高了些,幽幽地道:“你不会是骗哀家的吧?”
若是熟知庄太后的人,便知道她这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可阿拉坦琪琪格等人不知道。
她们从科尔沁出发时,族中长辈就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宫里一切以太后为大,万不可忤逆太后,使太后不快。
尤其庄太后方才严厉的斥责了博翁阔一番,如今听她声音一提高,阿拉坦琪琪格立刻就起身跪了下去,其他四人也跟着跪了。
孟露:“……”
“皇额娘,我阿布不是也来了吗,等他拜见完皇上,到时候就能来给您请安了,几位伯父的情况,您问我阿布,他难道还会骗您不成?”
庄太后慢慢地转过头看向她,半晌才对上她的眼睛,“好,哀家信你。”
孟露舒了口气,接着道:“那儿臣扶您进去歇着吧,她们几个舟车劳顿也累得很了,今日就让她们早些歇了吧?”
“好。”
醉意上头的庄太后全然没了往日的深不可测,无论孟露说什么,她都只是回一个好字。
伺候她睡下,倒是没有费什么功夫。
等孟露从寝殿出来时,却发现五个人还在那跪着。
孟露叹了口气,连忙道:“都起来吧,太后娘娘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想家了,你们别放在心上,都下去歇着吧。”
庄太后早就命人将慈宁宫后殿收拾出来,让这几位格格住进去,孟露找了慈宁宫另一名宫女,叫她带着几人去后殿歇息,自己则往坤宁宫而去。
她今日也喝了不少酒,虽不至于醉,但出来一遇冷风,倒是觉得头晕乎乎的。
紫禁城这两日又下起了雪,温度也一日冷过一日,虽马上要到除夕,但各宫各殿的人几乎都猫着没出来,白雪皑皑下的宫殿更显冷寂萧瑟。
庄太后今日罕见的在人前露出几分柔弱,却是因为思念家人,这也勾起孟露了心中一直被她深压的愁绪。
她也有让她思念的爸爸妈妈和亲人。
她自毕业后,便一直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工作上班,逢年过节也难得回一趟家。
刚毕业那几年还好,爸爸妈妈也只是希望她在外面能够平平安安的。
然而随着她的年龄越来越大,孟露遇到了几乎和所有人同样的问题:被催婚。
与爸爸妈妈的每一次联系,他们都会明里暗里的提及让她快些结婚。
可孟露自己却对婚姻并不怎么上心。
她也有相恋多年的男友,可这个男友,却是不被爸妈所看好的。
然而她的爸爸妈妈却也尊重她,即便心里百般不愿,却还是由着孟露与男友订了婚。
可订婚之后,两人迟迟没有结婚。
孟露发觉自己内心似乎是产生了一丝抗拒迟疑。
她觉得男友似乎也跟她有同样的想法,要不然不可能订婚许久,也没跟她谈过结婚的事。
也或许是看出了对方的迟疑,孟露更加犹豫不决。
既张不开嘴跟爸爸妈妈说清一切,也没办法主动提出结婚。
一边是爸爸妈妈的催促,一边是男友的迟迟不作为,那段时日,孟露压力很大,几乎夜夜失眠。
最后一次妈妈在电话中再次问起,孟露没忍住发了脾气,随后挂了她的电话。
再之后,她就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里。
也不知道她的身体在现代是什么情况,会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陷入了昏迷成为了植物人?
要是她的爸爸妈妈知道了,心里又该多难受。
孟露没有上辇轿,而是一路踏着积雪,走回了坤宁宫。
积雪厚重,路不好走,她又穿着花盆底,一路上她自己不觉得,可在阿木尔和那斯图看来,她却是摇摇晃晃的往前走着。
二人心惊胆战,多次想要上前搀扶,皆被孟露挣脱。
于是她们只能小心翼翼的跟在两侧,以防娘娘突然跌倒。
好在孟露虽有了三分醉意,脚下却还是稳当,她走到坤宁门前,却止步不前。
阿木尔与那斯图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疑惑,娘娘怎么突然情绪如此低落。
阿木尔咬了咬唇,上前道:“娘娘,进去吧,外头冷,您喝了酒,小心别冷着了。”
她话音一落,孟露突然擡手推开那斯图撑在她头顶的油纸伞,任由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冰冰凉凉的倒是让她有些发晕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我要去御花园。”
她不想回那个压抑冷寂的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