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纱
太过平稳的生活,淡得像水。
不同于福年和每一任男友轰轰烈烈的拉扯,不同于度止珩苦兮兮且没有尽头的追妻。
程玄度和许弭的感情,稳定到像是一块恒古不变的化石。静静放在那里,不在意的人,只觉得是块石头而已。可一但细细观察,又会发现,被时间锁住的痕迹。
尤其是许弭。
借用十三的吐槽,几乎到了,只要看一眼许弭的表情,就能猜出,他在给嫂子发什么消息。
看他穿什么衣服,就大概能推出嫂子的工作状态怎么样。
精心搭配的,一定是某个大忙人,暂时松懈了下来,抽空扮演一下贤妻良母的角色。
但如果是中规中矩的……可能是大忙人的抽空敷衍。
再如果,是很草率的——
那便是大忙人又去国外看展看时装周,丢下了怨夫独守空房。
但偶尔也有例外。
比如某人会突然精心打扮一番,让人误以为是大忙人回来了,但结果可能是虚晃一枪。不过是花孔雀属性爆发,无法用感情拉扯,只能借美色打动人。
但这次……
算了算时间,离家是够久的。
程玄度看了眼腕表,登记前给许弭发了消息要他来接。
男人没回覆,但一定看到了。
或许是,曾在感情最热烈的时候,培养了如何平缓度过异地恋。
以至于,后来的每次分开,虽然也会有所挂念,但不至于太过夸张,属于还能接受的范围。
思念倒是还在,虽然没那么汹涌,但也……
可这次,大概是失望更多。
取完行李,又等了三十多分钟,那个人还没出现。
不太对。
按照以往的进程,他应该比她更急。程玄度翻开手机,发出的那条消息追赶着时差,又彻底坠落。
他竟然还没回覆。
不习惯。
甚至突然想笑,觉得莫名其妙,还有些失望铺垫。
拿出手机,正要打个电话催促。
远远地,一个人影跑来,气喘吁吁地在她面前停下。
竟然是尹郁离。
“抱歉抱歉,我睡过头了,许弭哥有点事,要我来接你……”
尹郁离依然话唠,饶是程玄度心有怨气,也不好在笑成太阳花的女孩面前表现出来,简单寒暄后,才不经意地带出了那个在意的问题,“他在忙什么?”
昨晚还不顾时差,两三点熬着夜和她打电话,问一些无聊的问题,这会儿倒是忙了起来。
尹郁离摸了摸鼻子,心虚望天,“我也不清楚,就是这样通知我了,我的任务就是带你过去。”
“过去?”程玄度精准捕捉到这个字眼,“去哪里?”
话唠的尹郁离却暂时安静了下来,乖巧地垂着头。
大概,她真的不擅长掩饰表情。
指甲上快要被扣下来的水钻,无意间快要被咬破的唇,都在暴露着她的紧张。
程玄度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压下突然沸腾的紧张感,问:“许弭呢?”
前排的十三小心翼翼地回头,和后方的尹郁离对视,然后心照不宣地摇了摇头。
好像懂了什么。
他没回消息,也没空过来,两个人又是这种反应……
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步暗示出了错,一瞬间被带到了最糟糕的可能。
“告诉我,他人呢?”
尹郁离这才发觉不对,慌忙带出早就整理好的措辞,“别担心,我们就去找他。”
约等于没说。
程玄度看了眼窗外,不是回家的路,也不是去濉园丶俱乐部,是不太熟悉的方向。
考虑到那群人有欺瞒的前科,程玄度并不敢掉以轻心,脑内刮起了一场强风暴。
从未真正体验过感情的尹郁离并不知道有种情绪叫做牵挂,比担心更浓稠。
“他还好吗?”
这一句,几乎是颤抖着挤出来的。
某一瞬间,还懊恼下飞机后,为什么要抱怨他没有来接她回家。
假使……
假使他真出了意外,她也要……
恶俗的桥段还没来得及播完,车子停下。
却不符合脑补的任何场景。
竟是……
Artemis旗下的衍生品牌,Selene。
程开阳还曾给她递过邀请。
是……主打婚纱的品牌。
前路豁然开朗。
她并非迟钝,看到那如梦似幻的一排排白纱,就已经……明白了什么。
“好啦,我的任务完成。剩下的,就交给你走完啦。”
一路陪伴而来的尹郁离匆匆放手,语气里是完成任务的成就感。
被留在原地的程玄度一时竟失了方寸。
直至视线里,出现了一道挺拔的身影。
那人正缓步向她走来,手捧一束淡蓝的飞燕草。
时间好似突然暂停。
甚至,忘了走向他。
可那个人,从来都不会让她等候太久。
从她站定的那一刻,就已经改变了步履的节奏。
她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得衣服,也和平时不太一样。
要更加规整丶庄重,像是怀揣着希望,等候许久的,新郎。
盛满资料的托特包从肩上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沈闷声响。
她想,她的模样一定是傻到了极致。
眼睛里,一定蒸腾着她讨厌的眼泪。
多过分啊。
她突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突然明白了,那隔着大洋,他一次次不厌其烦的询问和试探。
原来,是在铺垫这些。
在她以为,早就磨灭了热情,一切归于更平静更长久的时候,突然,掉落了更大的惊喜。
再也忍不住了。
轻轻上前,热烈地投入怀抱。
许弭用一只手揽着腰,似乎也很触动,但难得矜持地保留着形象,一只手往后方撤着,“好了,当心你的飞燕草。”
倒不是担心一束花。只要她喜欢,她可以拥有更多。
只是……今天的花束,已被赋予了更特殊的意义。
“哭了?是喜欢,还是感动了?”他笑着调侃。分明已是老夫老妻,但热恋的感觉,似乎永不过时。
“才没有,”程玄度吸吸鼻子,脸却埋得更深了。
许弭无可奈何,好好哄着,才把人哄去更衣室。
该如何形容那一瞬间的心跳呢?
程玄度按着心口,几乎要说不出话。
理想照进现实,美梦骤然成真,吾之所求,心之所向,皆有了归途。
在得知联姻消息后,她曾掩着期许,为自己设计了一套婚纱。
画完又笑自己痴傻,对商业联姻竟有了期待。
那张设计图终究没有好好存放。
后来想起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于是只能安慰自己,反正……
也没机会用上。
可如今,图纸竟变成了实体。
和她期待的,幻想过的,几乎完全重叠。
“那次,寻礼在你那儿闹,我帮你捡地上的画稿,无意看到了书桌缝隙里的图。”
他一边说着,动作很慢地收拢着她的长发,比过去更温柔虔诚,语气却不算温和。
“只是那时有点私心……”
不知道想到了哪里,许弭有些难为情地低低笑了声。这次没用发簪,而是从捧花里取了一枝被打理过的花枝,插入了发间。只差头纱,他用手捧着,却没有盖上。
“那时候在想,如果这是你期待的婚纱,我不想让你穿上它,和别人站在一起。”
心口堆积许久的情绪,在彼此碰撞,生出了一只巨大的蝴蝶,冲破了封闭的心口,瞄准了一早就拟定好的方向,精准降落。
他爱怜地捏了捏她的耳垂,思索着特意订制的几套珠宝究竟哪款更合适搭配。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她做决定。她的眼光自然不会出错,从选男人方面就看得出来。
惦记着礼服,程玄度并不敢大幅度转身,垂着头,遮掩着混乱心绪。
明明是老夫老妻了,可在这样的场合下,一粒火花还是不受控的从耳尖一路蔓延向下。
忍不住催促他,“许弭。”
身后的人轻轻哼了声,“放心,我没那么坏。”
他以为,她是不满,是在怪他幼稚。
再开口,更多了几分认真。
“我知道,是你喜欢的,所以……”
“我犹豫了。”
头纱被放在了一侧,只是试穿而已,他实在不敢给她盖上。
如今已经让他心动难忍,生怕越是完整,越是……想把婚期提前,放弃所谓的试穿,就这样一条路走下去。
可是不行。
“新闻里说,婚礼对女人很重要。婚纱,钻石,捧花,祝福等等,不仅仅是被浪漫渲染过头的仪式感。”
“于是,我又想……”
“那个你最重要的场合,即便不是我也没关系。但一定要是你喜欢的。所以,我一直想把设计图还给你。”
肩上多了点沈重感,裸露在外的肌肤,被一双略带粗糙的大手覆盖。
程玄度忍不住轻颤,却被人更坚定的拥住。
“之前,在濉园,我带你去换的礼服,是我母亲的。”
“只是那时,嫁得太仓促。她的作品,她一次都没有穿过。”
他淡淡说着往事,在心底埋藏许久的伤口,在彼时,以另一种方式被带了出来,
那年他才十岁,看到肖玉卿把那条婚纱丢了出去。
照顾他的刘姨偷偷收了起来,赶在魏识理来接许弭回琅玕小筑时,交给了魏识理带走。
许弭记得,一向爱讲冷笑话的小姨,抱着那条婚纱,哭了很久。
起初,只当是睹物思人。
后来才明白,是哭不恰当的时间,哭错付的真心,哭曾经跃跃欲试,但从未看到希望的……期待。
于是,后来,他也习惯了将爱意掩藏。
却不知道,那些年不是他掩藏的有多好。
而是……
他从未真正触碰到感情,也从未付出过。
原来真正的喜欢,是藏不住的。
是想占有,又不愿只是占有。
“我们,会不一样的。”
程玄度擡起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下巴。
是因为母亲过去的悲剧吗,所以,才想要给她更完整的仪式。
所以,才会在那时,同意了低调进行。
感情这种东西,似乎容不得一次次回溯。
因为,沈溺在爱里的人,会一次次发现,过去被忽略的蛛丝马迹。
“那就,结婚吧。”
她小声描绘着曾幻想过的画面,“找一个晴天,风也温柔的那种。最好是在空旷的地方,我不爱海边,也不喜欢古堡。我们就在露天的场地,可以光着脚,在草坪奔跑。”
“到时候,就找舒一小离和桃溪做伴娘,福年说她已经做了好几次,担心嫁不出去,就不考虑她了。度止珩和桃溪互相冷了这么久,婚礼见面一定会很热闹。”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身后人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句。
只是,在她兴致最上头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扣住她的肩膀,把人转了过来。
“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事。”许弭正色道。
他太认真,以至于程玄度真的停下来思索,是哪里出了差错。
“是还需要其他礼服吗?”
“还是……也要有一个仪式?我挽着父亲的胳膊,走过花路,到你面前……宣誓?”
程玄度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和程戊的感情已经很淡了。这两年发生了很多变故,苏女士终于挣脱了牢笼,和程戊和平离婚。原来,她早已和Leo走在了一起。
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利益的联合,到后来也是。
苏女士和Leo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去送了他们,过去那几年的怨恨和不甘,突然变成了很莫名的东西,猜不透,看不清。交织着,压在了心口。
苏女士最后只说,要她幸福,千万不要走她的老路。
她用了将近三十年为自己镀金,争取自由,以求飞到更广阔的天空,可到了很晚才明白,得失似乎从来没有一个清晰的定义标准。
“玄度,你和我不一样。你的婚姻也和我们的不一样。”
“许弭,他会很爱你。”
她似乎明白了。
他想要的,和期待的,是那句——
“许弭,我爱你。”
“我很愿意,也很期待,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