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
“许弭?”
程玄度又唤了声,下意识拉了拉勉强遮住大腿的衣摆。
她当然不是没穿过更短的衣服,在作为白芥的日常里,她的私服,甚至一件比一件布料少。可偏偏这种很常见的下衣失踪,倒意外带出了少有的羞耻感。
大概是人设作祟。
是本能作祟。
许弭几乎是僵硬般地移开了脸。
动作飞快的把地上的东西捡了回来,张张口,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像个笨拙向心上人表达爱慕的情窦初开的小男生,别扭的把爱意送上。
十几个购物袋,夸张的惊人。
程玄度接过了几个,剩下的,是许弭主动拿回了房间。
打开——
竟然都是符合她如今穿搭风格的衣服。长裙,衬衫,开衫,长裤,半裙,睡裙几乎都有,足够短时间应急了。
甚至还有护肤品。
她是干敏皮,对护肤品要求挺多的。袋子里的,虽然不是她常用物,但也是当下热门产品,舒一安利过,她考虑过找个合适时间去试试。
甚至……
还有几件彩妆。粉底,眉笔什么的都包含在内,买得是热门的几个口红色号,就连眼影盘丶腮红也惦记着配了三个色号。
她记得,那时初学化妆,跟着柜姐稀里糊涂入手了十几间产品,回去还被燕迟补充说明,漏掉了各种小工具。
很难做到绝对的完整,就连现在,她已然是个化妆老手,但还是会缺东少西的。于是后来,学会了用一个眼影盘应急画全妆。
许弭带来的东西,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完整,几乎到了可以专业给人做妆造的地步。
“你……刚才,是去买这些了?”
几乎是废话一样的询问,是在难掩心中的诧异。
明明可以说一起回南林区拿,或者让人送来。但他偏要一个人出去。两个小时的时间,撇开来回路程,堪比特种兵一般的准备了这些。实在是,很难不意外。
继续往下翻,甚至,还看到了熟悉的丝绒包装盒。
那是她亲自画图设计,和福年试了一次又一次材料,跑了几家工厂,才最后定下的包装。
Vent,她的品牌。
“今晚先这样将就一下,明天我再陪你回去拿东西,爸现在正在气头上,所以……”
“我知道,”程玄度打断了他的客气。眼下他们都身不由己,她早就不在意这些。只是,“你怎么想起去买这些?”
心底在呐喊着一个不敢确认的答案,希望如此,又希望,不合心意。
“只是觉得你可能需要,也怪我忘了提醒刘姨。”
答案堪称标准,很许弭,却也,很有压力。
“让你为难了吧?”她咬着唇,声音很轻很慢。
许弭去衣帽间挑着衣服,从刚才起,就在躲避着她的眼睛,声音很远的传了过来,“还好。毕竟……”
……这是做丈夫的责任。
这句他没说出口,而是转移成了,“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只好去我熟悉一点的专柜。听说这些是现在很受女孩子欢迎的,你应该会喜欢。”
他说得自然。
而那个垂头思索心事的女人,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心态,在捕捉到关键字眼时,甚至还意外失落,“那……”
“你……的女性朋友呢?”
许弭迟迟没开口,在心底一遍遍盘算着有过接触的女孩。
许多人甚至都记不住名字,只是出于礼貌,偶尔会给出回应。那时候为了让肖玉卿放心,故意跟着度止珩游戏人间,但祝青玉的教育显然更成功,他还坚守着自我的底线。
不是没想过找一个合适的搭档,最好惊世骇俗,最好能横空出世,扫平所有的障碍。于是,在触碰到那朵棘手的野蔷薇时,就动了非她不可的念头。自然是最佳人选,最优搭档。
可谁又能想到,他判断失误,那野蔷薇绽放之时,才发觉那是一株飞燕草。
倔强,轻盈,正义,自由。
他欣赏她的热烈,也爱她不为任何人所属的自由模样。
无意娇养,无意破坏,无意飞燕草为他改变,那周旋于所有千篇一律中的特立独行,是她的特点,也是他默许的。
该怎么告诉飞燕草呢?
你的不安,你的骄纵,你的小心思,似乎……都发现了。
但可以不必防备。
他不是合格的园丁,也其实并没有很懂得欣赏。
大概,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安心的绽放。
风雨而已,他来阻挡。
明知道,接触下来,许弭身边出现最多的,还是一个没什么威胁的尹郁离。熟悉也不过是搭上了度止珩的关系,在车队混了个闲职。于是 ,再次开口,更指出了明确方向。
“那时,你说得,一见钟情的女孩。”
“你们发展的,还可以吗?”
其实想再明确点。比如,干脆挑起那个最让人困扰的红白玫瑰之争。
可……她精心伪造出来的人设,早已不仅仅是表面上的两处极端。扮演久了,太过入戏,就连骨子里都生出了本能。
她低着头,问得漫不经心。
若是不知情也罢。定然会以为,是失落的妻子,在问及丈夫的风流轶事。
程玄度也觉得难堪。为她此番的语气,为竟然计较这个问题,为明明已经赌气开口,却又愧疚不敢听到答案。
没听到许弭答覆的几秒钟里,几乎调动了所有的想象力,勾勒出了上万种可能。
但到最后,无非两种结局,接受和否定。
注定有一个她,要在感情的拉锯战中被迫出局。
“还好……”而他的回答却避开了她的所有想象,“只是可惜,我还不知道她的想法。”
“我更在意,她的答案。”
“我表达过很多次,但她似乎……都不怎么感兴趣,或者在刻意躲避。”
“那是个特别的人。专注,认真,清醒。”
“在她面前,我时常有种挫败感,觉得我是没有希望的。”
“因为显然,比起爱别人,她更爱自己,更她的事业。”
许弭换了件家居服,抱着上次给她当枕头的吉祥物抱枕,依着门框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不知不觉,竟放出了他的所有柔情,像是借机告白,却又隐匿在一层试探之下,怕被看穿。
“她总让自己很累,看起来总是什么都不在意,但其实,她比任何人在意的都多。”
“我很想告诉她,我可以成为那个照顾她的人。她可以信任我,接纳我,选择我。”
“当然,我也理解她的敏感,所以,我可以慢慢等,等我能走到她的心里。”
“如果……要等很久呢?”
程玄度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快要无法再装下去。
好难,原来比起欺骗别人,更难的是欺骗自己。
身后的人却笑了,“能有多久呢?”
并不是在问她,短短一瞬后,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付出这种东西,不一定要得到回报。因为起初,便是我的一厢情愿。”
“外婆总告诉我,不付出太多期望,最后就不会有太多失望。侥幸得到了,就是惊喜。”
“能遇见,就已经是上天给予的,最好的礼物了。”
“可是……”
程玄度回神,厚重的刘海遮住了璀璨的眸。
许弭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猜出她的情绪定然有了波动。
无奈叹了声,他此番目的,本就不是为了感动她,“早点休息吧,今天累坏了吧?”
似乎更累的是他。
开了那么久的车,忙着应对外婆的责怪,还有许君蘅的怒火。
晚饭也没吃,还出去买了东西……
许弭去洗澡了,程玄度听着水流声,在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拿起手机,把近期注意事项交代给福年。
大概……这段时间都要扮演乖乖女的角色,只能暂时转战幕后了。
[收到收到,放心,交给我没问题。]
福年依旧没个正形。
[年轻夫妻难免擦枪走火的,我倒是担心你……]
[没有的事!]程玄度的脸突然发热,当即打了几个字过去。
而断句大师福年的回覆也刚好发了过来。
[把持不住]
程玄度:……
[最好的模特在家,你难道不想做些什么吗?]
[反应那么大?你是不是想多了?]
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却无法打开天窗说亮话。烦得要命。
水流声停止,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手机塞到了枕头下。
那个人,竟然连衣服都没有穿好,甚至都没有擦干,就那么拿着毛巾出来了。
虽然看过……甚至知道他的身体数据,可在这样的氛围下,看着自年轻肉|体上蒸腾的热气,还是下意识吞了下口水。
福年,似乎没有说错。
自觉羞耻,慌乱地闭上了眼睛,像极了小时候半夜偷偷起床吃西瓜又怕外婆发现的模样。
可是,小时候的程玄度并不知道,每一次起床偷吃西瓜外婆都知道,甚至,是担心她晚上会饿,故意在小竈房里多放点吃的。除了西瓜还有桃子,煮熟的玉米,而每一次,她都会为掩饰成功而沾沾自喜。
现在也一样。
许弭慢慢走进,手在她的身侧擦过,装睡的女人,一瞬间变得更加紧。
下一刻,还没来得及盖上的薄毯轻柔地落在了身上。
“晚安。”
是从她上空传来的声音。
房间彻底坠入了夜色,刚才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她在那张大床上,那个高大的男人,正艰难蜷缩在不算太大的沙发上。
张张口,还是无法说出一起睡。
不是不信任他,是觉得会别扭。
大概,人设真的会影响一个人的心理。
白芥光芒万丈,可以肆无忌惮的做任何事,而到了程玄度这里,则变得畏手畏脚。
“咚——”
沙发上的男人摔在了地上。
很闷的一声,像是可以感受到疼痛,她也下意识绷住了身子。
男人似乎有些无奈,起身,从地上爬起来继续睡沙发。那么大只,又那么可怜。
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要不,我们换换?”
“被我吵醒了吗?”许弭却没有接受她的建议,而是反问道。
窗帘露出了一道缝,月光贪恋的挤了进来。
她换上了许弭带来的睡衣,Vent的新款,她亲手设计的,名叫月之神。保守但有隐约的吸引力。
这一瞬间,她无疑成为了神话里才能窥见的Artemis.
她穿着月光,又或者,她便是月光。
“我……咳,我睡眠很浅,”Artemis偷偷撒谎,继续道,“我比你矮,沙发更适合我。”
说完,她便赋予了行动。
又一次光脚站在了地上。
许弭闭了闭眼,艰难屏蔽了一时的罪恶,视线落在了她的脚上,拉扯着理智。
终于调整到了最合适的状态。
“你相信我吗?”他问。
“什么?”
“要不要,一起睡?”
不带任何暧昧,他语气自然的,像是在约她吃饭。
太过意外,一时忘了回答。
许弭了然地笑笑,再次躺下,“算了,早点休息吧。”
就像什么都没有提起似的。
过于安分的环境,身体落在沙发上的声音如此清晰。
一秒,两秒……
正要闭上眼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脚步声突然响起。
微弱的,向前。
“那就,一起吧。”
说完,她又补充说明。“我不介意。”
Artemis是古希腊的狩猎女神,希腊神话晚期也有作品以她暗喻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