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
各种情感鸡汤上总说,冷战是可怕的,任何感情,一旦出现裂痕,就难再覆原。甚至某一时,她自私的做好了再不往来的打算。
可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在每个独立的灵魂深处,总会存在一些特别的例外。会打破以前的固有思想,会吞噬理智,让人彻底臣服于情感。
可她分不清,这一时,产生变动的,究竟是她,还是他。
暂时缓和后,许弭以没有开车过来,需要蹭车回家为理由,主动做起了她的司机。
一路无言,但程玄度能感受到时不时落在身上的视线,和别人的探寻不同,他的试探总比任何人都要小心翼翼,却也最容易捕捉。
“看什么呢?”
要说她喜欢玩差别对待,可她在其他人面前都是使出浑身解数的伪装,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暴露出真实的恶劣。
可若说她真实。她想要保持距离的意图又是如此显眼。
许弭咳了声,收回了暗中的判断,转移话题,“视频我看到了,看样子,他应该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吧?”
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没回应,那人却认定了就是这样的发展,“监控有吗,发给我,我帮你解决。没有也没关系,应该也可以……”
“……?”竟这样直白。
“别担心,”像是怕她误会,许弭主动解释,“只是我刚好和蒋游有点过节,不全是为了帮你,于我也是个机会。”
“……”程玄度移开脸,“这话你自己信吗?”
“重要吗?”许弭轻笑,“但也是实话。梦华年玩过吗,那就是蒋游负责的,和我确实是对家。”
梦华年……
程玄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不喜欢玩网络游戏,对游戏的印象,也只停留在了贪吃蛇和泡泡龙。
那还是在手机无法联网,又找不到其馀消遣方式的极端无聊情况下才会想起的。
没错,就连贪吃蛇,也都是玩单机型的。
好吧,就当是这个理由。
“但我想晚点澄清,”程玄度主动告知了计划,“先发酵几天,再反转。”
“你的压力会很大。”许弭没有表示赞同与否,而是委婉带出担心。
“成年人的世界,压力小过吗?”
程玄度的身子下移,以一种很不优雅但很舒服的姿势坐着。
还真是一点也不在意形象了。
许弭移开眼,把窗户打开。
“小时候要好好学习,还要身兼各种技能,要做好孩子,要比其他小孩优秀。长大后要读名校,要有体面的工作,要拿得出手,要不能丢人。就连恋爱,结婚,生子,都像是被追着赶进度。仓促又无聊的一生啊,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前面几句倒是可以共情,甚至还能附和几句,后面这一句……
许弭如临大敌,甚至有些不悦,“不要胡思乱想。”
程玄度怔了下,没想到竟在他面前不小心说出了心声,勉强笑笑,“一时感慨罢了。我啊,从来都不受规则约束。”
她一直坚持着,就是想等到合适的机会,狠狠把沈淀许久的那一巴掌,返还给那些人。
“你呢,你为什么……?”没再问下去,一时不知道是该问你为什么过来,还是你为什么这么了解。
许弭却很懂,“以前也经历过。”
“封神刚成立那会儿,天天有人骂。还在萌芽阶段,就处处被打压。第一次发行的游戏,耗了团队很多心血,以为会有收获,但可惜,一炮而红只是理想,更多的是质疑。没有证据的指控抄袭,差评要远远高于好评。好几次,十三都劝我放弃,但咬咬牙,我们还是坚持了下来。”
“后来,开发了第二款,第三款,延续到现在的自由国度。你看,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慢慢都会好起来。你的付出和心血以及诚意,终有一天会回报给你。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不顺利会慢慢变成顺利,不熟练会变成熟练,就连讨厌,也可以变成喜欢。”
程玄度一直在认真听着,直到最后一句,没忍住,出声打断,“就是想给我说这个?”
“不然呢?”
“以为你会邀功,暗示我夸你。”毕竟他一直都不太需要脸皮这个东西。
“被你发现了,”许弭轻笑,打着方向盘调整路线,“不过这会儿,还是要点脸,不好说太多。”
“怎么?”程玄度的注意力从手机上被拉回,歪头看他。
“怕你哭。”他专注着前方,这一句实在轻得过分。
可这世上,有太多事因于偶然。
就像一个没人在意的火花,突然迸溅到了那早已干枯的荒原。
就像寂寥的深夜,突然绽放出了一朵耀眼的烟花。
无疑是要点燃起什么。
可这样的状态下,她无法再插科打诨,也说不出一句狠话。
好在她的身体从来都不会让她难堪太久,肚子咕噜一声,从一个尴尬,悄然到了另一个尴尬。
虽然他没说什么,可程玄度还是感受到了许弭的笑意。
车刚好停下。
看了眼窗外,竟是那条老巷子。一路上都在忙着回消息,都没有注意到。
“我猜你也没吃东西,吃点喜欢的,心情会好点吧?”
感动,但不愿表现出来。别别扭扭地跟在身后,“都凌晨了,应该都关门了。”
许弭慢吞吞地走在前边,她在身后跟着。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想象到,一定又是,臭屁还带点骄傲的模样:
“我能带你过来,就说明还在营业。”
夜深了。
老板打着哈欠,见两人进门,又一秒钟清醒。这次换成了许弭点单,轻车熟路的。
付过钱,等候的间隙里,许弭离开了一下,说去隔壁便利店买点东西。
看到是熟人,老板不免起了八卦,问她,“你男朋友啊?挺好一小夥子。还专门拜托我,要我今天晚点关门,说和你吵架了,要来哄哄你。”
明明是谎言。
可她却分明察觉到,脸上的笑慢慢僵住了。
辣椒的香味混合着骨汤飘入鼻腔。不知道是不是花椒味太浓 ,呛得鼻腔有一种怪异的感受。大脑也是嗡嗡的。
慌忙拿了张纸巾捂住了鼻子。
老板还在断断续续,“过日子嘛,就是这样。今天吵完明天和好。小夥子人不错,有诚意也知道心疼你,可别错过。”
“在说什么?”许弭慢吞吞地回来,顺势给她的手心塞了一瓶牛奶,还是温热的。
“没什么,”程玄度看了眼手中的牛奶瓶,最外面的封口塑料圈已经被去掉了,打开会容易很多。
她有力气,以前也经常帮别人徒手开罐头瓶,从来不在意这些。可即便心如磐石,还是会被微小的细节打动。
“去买什么了?”
她只是随口问,想趁机转移尴尬。
许弭扬起手中的购物袋,语气带着几分骄傲,在明晃晃地讨要奖励,“去买了你说的老汽水。”
嗤的一声,像是汽水被人打开,一连串的气泡在心口泛滥。
程玄度移开脸,照旧给打包好的麻浪烫加小料,还是忍不住问,“买这么多?”
那么大的购物袋,塞得鼓鼓囊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买了一箱。
许弭更得意了,“你也没告诉我,你喜欢的是哪个牌子的。我只好把类似的都买了。这么多,应该会买到对的吧?”
是啊,应该会的吧。
坐回车里,程玄度下意识要把许弭手中的打包盒拿过来抱着。
“不用,”许弭婉拒,放在了前边,“你该信任我的,我开车很稳。”
程玄度也不再勉强。
“安全带,”许弭轻声提醒。
程玄度懊恼地去拉扯,心中太乱,以至于动作都失了分寸,无意间把放在座椅边缘的包包碰倒。
许弭俯身捡起,帮她放好。
程玄度正要道谢,却听到一句,“你的这个包——”
“怎么?”
程玄度起初也没在意。直至顺着许弭的视线落在包包上时,心里才咯噔一下。
竟然……没留意,背了这个包包出来。
这是陶喜送得礼物。
那天,她在医院就是用得这款。
车内没开空调,程玄度却觉得有点冷。
眼皮微跳,困意都消散了三分。
漫长的三秒钟,咔哒一声,安全带扣上。思绪也整理归位。
“怎么?喜欢?不然我送你?反正不分性别,我们工作室好多人都有这款。”
危机解除。
但不敢放松。
许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是觉得,款式看起来很特别。很适合……我的一个朋友。”
“哦,那你可以送她。”
“不了,”许弭启动车子,这次是津南区的方向,“她不需要我的礼物。”
最擅长转移话题的两人,却都在这一句话落双双陷入了沈默。
那是一次次都在躲避的,最为现实问题。于二人来说都是困扰,但是没人知道方向的区别,只以为是一个人的苦楚。
到了楼下,许弭难得没有纠缠,可她却突然想和他聊聊,“今天很适合喝一杯。要一起吗,一个人可能……没那么痛快。”
“酒吗?”
“不,”程玄度的目光落在他手中提着的那个巨大购物袋,“我说饮料。”
两人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如此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没有试探,没有斗嘴,没有故意,没有暧昧。就像是最普通的日常,和老友,和家人,和妻子,一起平静的吃饭。偶尔几句,很无聊,很日常,很温馨。
只是那个主动递出邀请的女人,却没有那么敬业,时不时翻着手机回覆消息,唇角总会勾起愉悦的弧度,让许弭不免有些在意,那个转移她注意力的究竟是谁。
“吃东西就不要玩手机。”许弭给她几乎装满冰块的玻璃杯里又加了一点点汽水,“和谁聊天,能笑得这么开心?”
“我有笑吗?”程玄度歪头瞥他了一眼,又低头翻了遍聊天记录,只是正常回覆尹郁离的消息,顺便听一听尹郁离对许弭的吐槽。可如今对上当事人,一个没忍住,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
眼看许弭的表情不佳,程玄度轻咳一声,晃了晃手机,“是尹郁离,你的那个小迷妹。”
“…………”许弭的表情微变。
两人的理解不在同一层次。程玄度只当许弭是在意曾经的追求者上门找她。而许弭在意的,则是尹郁离不会乱说话吧?
程玄度也不再逗他,“尹郁离找我给你订制了新婚礼物。”
说完,观察着许弭的脸色,慢慢补充,“就是上次让你试的那个。”
原本只是想调侃他,可看着他一寸寸凝固的表情,像是汹涌地浪潮袭来,也觉得压抑,“你喜欢什么样的?干脆也算我的新婚礼物好了。她出钱我出设计,一定会让你满意。”
“白芥,”许弭却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静静看着她,“我和……”
明明想说什么的,却当场哽住,念不出那个名字,也无法念出是妻子。
至少,在她面前。
太悲伤了。像是突然坠入了深海。
明明看到了灯塔,却在好远好远的距离,而他早就在挣扎的过程里,失去了力气。
这个话题不好,让人也没了食欲。
程玄度放下筷子,“说笑了,我是专业设计师,只是为客户服务。你……”
不要想太多。
许弭却不甘心,尽管这不是合适的氛围。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清楚。但百般思索,推测出来的,都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很近的距离。她擡眸,就能进入他的眼底,一路窥探下去。
明亮的,颤动的,坦荡的。
似乎是个循环。
“那就不要在意答案了。维持现状就挺好。”
她选择了暂时妥协也是暂时躲避。
“挺好吗?”许弭收回视线,月光落在他的身上,过分精致的眉眼自带一层疏离感,和宿命般的悲哀。
“好,我大概懂了。”
程玄度仰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了,比赛就在明晚,你答应陪我一起,没忘了吧?”
程玄度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那好。晚安,好梦。”
他快速做了收尾,头也不回地离开。
程玄度一直坐在原地,杯子里的冰块一点点化开,原本口感刚刚好的汽水被稀释到口感寡淡。
她怎会听不出许弭的暗示,怎会不懂他的意思,怎会不清楚他心情转变的原因。
那么多的太聪明,可以用在任何人身上,偏偏在他这里,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
是撒谎的惩罚吧。
惩罚她这个虚假的人,无法承受,也无法触碰那所有的真意。
或许,真的应该早点说出来。
可又是她,把一切都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