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
“咳——咳咳——”
庞黎缓缓移开捂着唇的手,鲜血赫然出现在掌心。嗓子还有些许撕裂般的痛意,随着每一次的呼吸而隐隐作祟。
不过眼下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默默将手攥起,然后抹去唇上的血色。
“家主——”仆人在门外慌里慌张地敲着。
“怎么了?”庞黎没开门。
他现在样貌憔悴,旁人一看便能知出了差错。
还不到紊乱人心的时机,他还得再撑上一段时间。
“那个,之前来过的两位长辈在前厅等着。”
“还有呢?”
“还有就是...就是那个阵法突然消散了......”
“消——咳咳——”庞黎一口气没缓过来,又咳出了点血。
“怎么回事?人没有按时送到吗?”
“送到了,都送到了!我们跟往常一样,只是刚把人放进去,就看见底下的阵碎裂了。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我违背契约所降下的惩罚?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庞黎蓦地咬住手指。
【“没用,真没用——”】
【“你能做好什么事,瘸子?”】
【“怪不得庞明要抛下你,你就是个废物!”】
【“......”】
不要,不要,不要再说了!
“家主——”
“砰——”
茶杯撞在门板上,狠狠砸向地面。仆人听见里面低沈且暗哑的声音:“给我闭嘴!”
庞黎猛地闭上眼,怨恶的躁动随着他发力扔杯的瞬间而溃散。停了几息,他说:“把前厅的那两个人叫到书房。”
“......是。”
庞灰放下茶盏:“到书房?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在前厅说的?”
奴仆:“这,小的只是传话的。其馀不清楚。”
“算了,反正我们找那小子也是要谈些私事,书房就书房吧!”庞文道。
庞灰眼珠转了转,叹气说:“行吧。”
圆月逐渐被薄云遮蔽,府内静悄悄。因着二人熟悉路,所以就不让仆从跟着。
在走廊上,庞灰摸着自己的心口对庞文嘀咕道:“我这心里总感觉不舒服,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那怎么行!”庞文一口否决,他提醒庞灰,“你别忘了庞黎手里握着什么。他可是握着到凤州的商路!这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东西!他一个养子,凭什么能掌管?凭什么掌握整个庞家的产业!”
他怕庞灰心里胆怯担不起事儿,又补了一句,“我们可是跟大哥血脉相连的,他不在,自然是由我们接替。”
“可是二哥,庞明到底没说是死是活,万一他哪天回来,我们怎么办?”
“瞧你那样,怕什么!”庞文压低声音,“这么多年下来,你见过他的影子?再说了,就算事后他发问又怎样,把事儿推到庞黎头上不就行了?我们可是他亲叔叔,逢年过节都互相拜访的,也算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怎么都比庞黎那个没血缘的瘸子强!”
“你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你家小子想想吧。”他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闻言,庞灰的眼神陡然变了起来。他一手握拳一手摊开,上下一捶像是在给自己鼓气,嘴里直道:“对,对,反正大哥这脉算是断了。干脆便宜我们得了!”
“但庞黎的手腕——”庞灰还是有点忧心。
庞文自信满满:“担心什么,我们就只是跟往常一样敲打他两下,给他提个醒。本来他就是做得太过,根本不给我们活路!等时间一久,我们再向族里和镇上的人游说一番,他站不住脚,最后必定乖乖把庞府交还给我们!”
正说着,就来到了书房门前。房中早已被烛火照亮,就是没什么仆从在门口站着或是从里面接应。
不过鉴于他们要说的是极隐晦的事情,便也省了不少功夫。
庞文整理衣裳,推开门跨了进来。庞灰紧随其后,又觉不放心,自己把门给关上。
细小的火苗自精致的莲花样式的烛台而出,烛光晕染了庞黎的大半张脸,显得几分平易近人。
望着自顾自看向莲花灯全然不往门口瞥一眼的庞黎,庞文清清嗓,开口:“侄儿,好久不见了。你可是让我和你三叔久等啊——”
“二叔和三叔所求之事,庞黎明白。”未等庞文把目的说出,庞黎先行发话。
庞灰听了一楞:“你知道?”
庞黎撑着脑袋,依旧看着烛火,“我手底下都不是吃白饭的,就连二位叔叔的家中,我也有不少眼线。”他眼珠轻微转向僵住的庞灰庞文二人,薄唇轻启,“想知道你们的各种肮脏事,太简单了。”
“我们,我们哪有肮脏事!”最先撑不住的庞灰开了口,“你别含血喷人!”
“是吗?可是我记得堂哥还欠了几十万两的赌债,要不要我去向赌场老板揭发一下堂哥的行踪,大义灭亲呢?”
“你,你,他可是你堂哥!你要赶尽杀绝吗?”
“又不是亲的,没有血缘关系啊——”
庞文稳住一旁词穷又气急的庞灰,眯起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是啊,就是因为你跟庞家没关系,不觉得一直霸占着这偌大的属于别人的家产理亏吗?你不怕我大哥大嫂半夜在你梦里索命吗?”
庞黎自如应对:“这算什么。没人会嫌白得的钱财少。”
“这不是你下药谋害他们的理由。”
“我,没,有。”庞黎目光渐冷,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
这回轮到庞文好心情地勾起嘴唇反击:“谁相信呢?”
“看来二叔是在不满我收回镇上衣料铺子的事啊,”庞黎靠在椅背,双手交叉,“可账目实在对不上。铺子亏损严重,我只能找更适合的人打理它。这难道有错吗?”
“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以了。你何必步步紧逼?”
“不好意思,父亲既然把家业交托给我,那我就有责任将它维持下去。”
庞文好像是听到了某个笑话,不禁笑出了几声,然后板着张脸,仿佛胜券在握般地质问起人来:“你敢说你没有私心吗?”
庞黎的瞳孔蓦地一缩,指尖微扣手背,随后冷静陈述:“不论我是否有私心,这位置也轮不到没有能力的人来坐。”
“最近事情有点多,所以我才没有处理你们这些烦人的跳蚤。本来我还在犹豫,但是在不久前,我突然一下子想通了——”
庞灰本就胆小怕事,此刻更是越听心中恐慌越强烈。他慢慢挪步到门口,结果想打开却发现不能。
此时庞文也反应过来,紧张地看向庞灰的动作,又看向庞黎。
他不敢也不愿相信庞黎会动手,抱有一丝侥幸心理,极力想要表现出一副镇定的姿态,只可惜声线抖得厉害:“你做了什么?”
“别紧张。我只是——”庞黎擡起手,黑雾缠绕其间,“要处理烦人的跳蚤而已。”
半个时辰已至,两位仆从依照庞黎的嘱咐来到书房,开了窗户透气。房中血腥味渐散,只是喷洒在门和墙壁的血迹还残存。
小部分溅起的血花因为掌握不好力度而落到了庞黎的脸庞,在明亮的屋内格外显眼。
他缓缓望向依旧燃烧的烛火,在光晕里双眸暗红。任凭柔和的光线怎样倾洒,也盖不住神情的冷漠。
庞黎道:“跟那群人一起,放到那间屋子里。”
仆人垂下脑袋,不敢多看直点头:“...是。”
搬运的工作轻车熟路,但带着血的还是头一回,所以那两位下人不免有点犯恶心。不过他们人微言轻,左右不了家主的命令。只等把尸首搬到明辉院,才稍微松了口气。
望着屋内躺地的一众,一个下人心有馀悸道:“我真怕有一天家主会把我们也......”
“呸呸呸,别说那些丧气话!闭紧嘴,做成事,就行了!剩下的,我们都别管!”另一个脸色也好不到那里去,但还撑着让同伴别唱衰。
毕竟,他们顶多是帮手,可算不上主谋。
*
“报恩的事,等去了上阳宗,自然会结束。你不必时时记挂在心,自寻苦恼。”苏瑜听见自己这样解释着。
宋薄微张口,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找寻立场。吐真丸的药效还在左右他的意愿,似乎想要毫不留情地剖析。然而......他不想过于狼狈。
所以他道:“抱歉。其实是围绕我的事实在太多,所以我有点心烦意乱,一时口不择言了。”
“没关系,”苏瑜顿了顿,轻声重覆说,“没关系。”
大概是看气氛被自己拐到一个沈默无语的境界,宋薄有心缓和:“凡事也别太杞人忧天,说不准哪天宋清平自己就想通了呢?”
苏瑜想得简单,因此说得直白:“但你不表明自己所求,他怎么会知道?”
宋薄默默咬起腮边肉。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他还是挺讨厌不谙世事的笨狐狸的。
可苏瑜的话不无道理,就算上阳宗的人解了控,但只要身为主控者的宋清平还掌控着,他就永远也获得不了自由。届时,保不住又会失去意识,酿成自己都不知晓的惨祸。
庞黎......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吗?
“既然这边搜查的差不多,我们也该回去找庞黎了。”宋薄讲道。
有些事,也该是时候做个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