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夕
    所以呀，现在是什么情况？
    宋薄坐在小木凳上，托着腮帮子歪头看村民们准备欢庆的物品。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轻松惬意，像是灾难前最后的温馨。
    上次和苏瑜谈过后，那只狐狸就自顾自地跑掉了。
    为什么呢？他应该也说中了他的心思才对啊......
    “先生也是第一次参加吧。”
    “听说有好吃的呢！”
    “哎？可是我想要新衣服......”
    “......”
    孩子们叽叽喳喳，像是树枝上的小鸟一样，总是充满着无尽的活力。
    面对平日里教书的先生，他们的心中其实更为好奇，争先恐后地询问着宋薄各种各样的问题。
    何花：“先生是哪里人啊？”
    何苗：“先生，外面好不好玩呀？”
    “我知道你是谁。”小豆丁没看向夥伴，一脸神秘兮兮地凑到宋薄面前，小声在耳畔说道。
    宋薄没回答其馀人的问题，却半开玩笑对何林道：“你说说看，我是谁啊？”
    毕竟教书时他偶尔也会谈及在外面的经历，虽然每次都是何苗最积极声音最大，但是何林的视线也同样强烈到不能让他忽略，更何况每次布置的任务都是何林乖乖做得最好，他心里还是更偏爱他的。
    最重要的是，在现实里，他真正见过他。也只有在面对何林的时候，他才有几分真实感。
    何林左右张望，像是藏了个极大的秘密，不想叫人听见，凑到宋薄的耳边，小声道：“你是神仙。”
    宋薄乐了：“何以见得？”
    “我们村的莲花池会吃人的！只有你毫发无损，你自然是有本事的神仙！”看宋薄好像不信，何林急切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们都知道！”
    “还有谁知道？”
    “何花丶何苗丶我姐......”何林掰着手指头数，最后手指用完了，他干脆小手一挥，“全村的人都知道！”
    何花丶何苗还有其他孩子听见后也都纷纷点头，随后用崇拜的眼神看向宋薄。
    笑容僵了几分，往日的和睦相处却在此时此刻的脑海中蹦跳出来耀武扬威，宋薄想自己应该还是笑着的，至少还是跟平常一样的笑容，不然何林不会还一根筋地盯着自己看却不露出害怕的神色。
    “大家都知道啊...那你怎么跑到我这里说呢？你不傻吗？”
    “因为，因为......”何林红着眼睛，“我想问问什么时候能见到爹爹......”
    “你爹对你很好吗？”
    “当然！爹爹会给我骑大马，会在我生病时照顾我——”年幼的孩子认真地数着自己幸福的过去。
    宋薄算是明白自己逐渐烦躁的原因了。
    没办法，这实在是...太碍眼了......
    拜托，别说下去。
    “先生的——”
    我不想回答。
    “......爹爹是什么样子的呢？”
    宋薄睁着眼撑着脑袋，天空被渲染成橘粉色，但是蓝色却已经在边缘蔓延。他仔细回想一下：“很严厉，但对我也很好。”
    “我知道！棍棒底下出孝子！”一旁的何苗抢答道。
    何花：“怎么会那么粗鲁？先生的父亲应该也是个读书人吧！顶多拿书敲头！”
    何苗：“真是的，生气极了，管你是什么身份，反正我们挨打就是！”
    “先生为什么想要读书呢？”何林看宋薄神色淡淡，眼珠转了一圈，望着宋薄的眼神专注，突然开口道。
    这个问题......
    宋薄楞住片刻，他还没有组织好措辞，也多多少少有点慎重的成分在内。
    我若是说的不好，他们恐怕也会对读书失去信心吧。
    于是低头思考了一会，而后轻笑道：“想读就读呗，哪儿那么多为什么？”不过为了增强说服力，他又补了一句，“读书可以做官啊！”
    “做官？是不是像村长那样？”何苗好奇地问。
    “村长不是官吧。”何花不确定地答。
    何林就像是来了兴趣似的，不断涌现越来越多的问题：“做官可以干什么？先生读了几年？会不会很累啊？”
    宋薄眼瞅着何林越靠越近，不得不伸手捂住何林的小脑袋，他直视着他眼底的期待和欣喜，莫名感觉难堪了起来：“...你问题太多了。不回家吃饭吗？”
    何林摇摇头：“庆典上有好吃的，到那时吃就好啦！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很明显，他不想回答啊！大人总是遮遮掩掩。”一抹红色映入眼帘，醒目却不刺眼。银饰在走路间碰撞的细微声响，宛如儿时夜晚温书的那一盏烛火，令他安心。
    宋薄擡头就看见了已经恢覆人形的苏瑜。
    何林等一众小孩子震惊到呆在原地仰头看着陌生人。
    在他们发出尖叫的前夕，宋薄默默开口：“是我认识的人哦。”
    何林反应比较快，合上长大的嘴，然后立马回道：“要接先生回家的吗？”
    这小子怎么总是喜欢往人心窝子戳上一刀？
    宋薄忍着悲凉的怒火，秉持着孩子还小不懂事的观点，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暂时还不回去。”
    “是呀，他身无分文，就算要回家也没条件啊！”苏瑜没凳子可坐，干脆坐在了门槛上。
    “为什么？先生不是神仙吗？‘嗖——’的一声，就可以不见的呀！”何苗很苦恼，这跟他睡前听的故事居然不一样！
    何花纠正：“何苗，你话本听多了！神仙得先施法，才可以上天入地的！”
    苏瑜虽未接近，但耳力极好，刚刚宋薄和孩子们的话全都听进去，自然包括村民们误以为宋薄是神仙的事。为了防止宋薄多说多错，他这才出面。
    “你们羡慕神仙？”
    何苗目光憧憬：“当然羡慕！神仙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我也想去镇上玩玩！”
    何花一向喜欢漂亮事物，因此眼珠早就黏在苏瑜身上不肯下来，在苏瑜看向她的时候，她还害羞地躲了一下。
    “你...你也是神仙吗？”她问。
    苏瑜：“我不是。”
    何苗：“你也想成为神仙？”
    “当然。”
    何林一如既往地发挥正常：“那你为什么想成为神仙？”
    哦吼。
    宋薄悄悄挑眉，望向貌似顿住的苏瑜。
    看来被扎心的不止他一个人啊......真爽！
    “...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呀，还可以长生不老。”苏瑜笑着说道，表情看上去毫无破绽。可至于这笑是出于真心还是浮于表面，宋薄更倾向于后者。
    天空终究要被各种各样的蓝色包围。孩子们已经被家中人牵走，氛围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宋薄看着有说有笑的人群，边说：“你突然出现，吓我一跳呢。”
    “少来，你这副表情，可不像是被吓到的模样，反而很希望我出现。”
    “自作多情，”宋薄伸懒腰，然后又问，“去哪儿了？”
    “我去莲花池那边又探查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今天我头晕的没之前那么厉害。应该是好事。”
    “我以为你被我的话吓到了。”
    “怎么会，你的话虽然无情，但确实有几分道理。”苏瑜拿眼扫了一下宋薄，说道，“所以你看，其实我们是同类。”
    同类？不是。
    他们不是同类。
    一妖，一鬼，怎么可能是同类。
    一个要向上，前往仙殿，一个要向下，回到地府。
    一开始就不是一路。
    宋薄也跟着笑笑，淡淡掀过。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他还想要更多的线索好离开这里，“我也一起去吧，那个池塘应该藏着不少秘密。”
    后山莲花池，夜幕里更显静谧，更有薄雾笼罩，增添几分神秘。
    宋薄感受了一会，然后回头对脸色不佳的苏瑜说道：“你走远一些。这边似乎对我没什么影响，对你却不见得。”
    “我劝你也别强撑，一旦不舒服了，还是快些退下。毕竟你死了，我可就有麻烦了。”苏瑜听话地退了一步，也只是一步，随后站定住。
    这里的威压压制着他的灵气太过，不过好在腰间的萧风送的玉佩还在勉强保护他。所以还算残存一些自保的能力，足以在宋薄遇到危险时出手相救。
    宋薄见苏瑜只退了一步，眉毛皱了一下又舒展。转身面对那一汪池水，身影未在水面显现。他脚一擡，心一横，跳了进去。
    又一次的淹没，从嘴到鼻，从眉到头，水的冰凉不会像第一次那样刺骨。宋薄睁开眼向下探去。
    上次救苏瑜的时候他就在水底见过阵法，按照当时的触感，他能感受到这股力量存在了有一段时间，如果这真是过去，如果他们好巧不巧地踏进了过去，这股力量，也许是转机。
    越往深处，越暗。明明不过是个池塘，此刻竟却如海那般的深。
    但是牵引力自胸口开始拉扯，仿佛是受到了某种感召，要唤宋薄过去。
    不曾见过的阵法自水底散发出幽暗的光，他好像看到了一团黑影。
    “还不是时候——”
    模糊的言语从耳畔传来，心口似被人紧紧揪着不放。原先在水里自由呼吸的能力被夺回，于是空气稀薄，水灌入。
    要命，这到底是......
    红色的身影总是及时的出现，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咳，咳咳，咳——”宋薄在岸边颤抖地吸气喘气，手紧抓着苏瑜的胳膊不放。
    苏瑜无视掉皮肉的刺痛，反而在一边轻轻帮宋薄拍背顺气：“你还好吗？”
    “我......”
    “你们——”何林拿着鸡腿，月色仿若白霜，漆在他的脸上，无神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两人，“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