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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妻杳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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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妻杳杳
    静夜里,雪声悄。
    掩在风雪中的姑苏城,熙熙攘攘。而谢麟身处的宅院中,却是人人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油灯搁置在木桌桌面,谢麟赤膊坐在桌边的椅上。
    李书义小心翼翼地撕开他身上裹缠着的血条,用干净的毛巾沾了热水,擦拭他肩膀处的伤口。
    灯火照耀下,他右肩旧伤疤上又盖新伤,只不过这回是淬了毒的利箭。今夜的密探出了意外,好在只有二人受了轻伤。
    李书义一边给谢麟上药,一边叹气:“年纪轻轻就一身伤,老了是要落下病根的啊。”
    谢麟心虚地解释:“以前独身一人,也没想过这么多。刀剑无眼,受些皮.肉之苦也不是大事。”
    “可是如今你有杳杳了。”李书义帮他重新缠好伤布,语重心长道,“杳杳有多喜欢你,我都能看得出来。你也该好自珍重才是。”
    “舅舅……”谢麟看着他,直觉有些异常。
    李书义坐在他旁边,目光炯炯:“我这副身子骨,比你差远了,岁数上来了,也不晓得能撑多久。我在时,就是你们的长辈,若我不在了,你们就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有背叛,天理不容。”
    “晚辈明白。”谢麟应道,“舅舅不必忧心,有我在一日,一定保杳杳平安无虞。要下黄泉,也是我一人之事,绝不让杳杳涉险。”
    李书义摇摇头:“你太年轻了,殊不知世上生命可贵,有情亦可贵。舍生者易,失亲者苦。杳杳已经没有母亲了,若你再有意外,你真觉得杳杳会独活吗?纵然我是她舅舅,又能陪她几年?你就真的狠得下心丢她一个人?”
    “……谢麟知错。”他站起来,抱拳行礼,“今日是晚辈鲁莽了,往后会更加谨慎。请舅舅放心。”
    “好了,你有伤在身,快坐下吧。”李书义笑,“也有好几日没给杳杳传讯了,趁着天气还不晚,快写吧。”
    付绮月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传来几声夜枭的啼鸣,吵得她心烦意乱。她掀开被子,披衣起身,借着窗纸外透进来的一缕月色摸索到窗边。
    “嗯?夫人醒了?”守夜的扶兰揉了揉眼睛,寻来毯子披到她肩上,“可是不舒服?”
    付绮月摇摇头,没说话。
    主仆二人静静地望着窗外天空上的一弯月牙,就这么站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敲门声。
    “夫人丶扶兰姐姐,侯爷传信来了。”是跟上山的另一个婢女屏萤的声音。
    扶兰面色一喜,走过去打开门,将信件接过,送到付绮月手中。
    付绮月等不及点灯,直接就着窗外月光看了起来。
    信件只有两行字——
    “吾妻杳杳,展信安好。
    今夜月色皎洁,不妨推窗一观。”
    好巧,自己竟然真的在赏月。
    付绮月将那信件铺平展开,拉开抽屉,将它放叠在内。
    不知不觉,也有七八封了。自住进寺中,过去了一个月。
    人间四月,山寺桃花始盛开。夜里风拂过窗棂,夹杂着花朵和雨露的香气,钻进她的发间。她研磨写信,落笔道——
    “夫君亲启:
    今夜月色,妾已观赏良久,望月思君,不知归期。遥祝安好,妾顿首问安。”
    写罢,用镇尺摁住两侧,等夜风吹干纸上墨痕,珍而重之地放到了另一个匣子中。
    这一夜终于好梦。
    山中岁月长,付绮月不想让自己太懒散,除了日常的吃斋丶念佛丶抄经,寻得圆一的同意后,还在院子后头的空地上种起了菜。
    这是完全没有体验过的活动,付绮月手忙脚乱,圆一倒是游刃有馀,扶兰在旁边搭把手,菜园子也算有了雏形。
    付绮月用攀脖束住袖口,擦了擦脖颈间冒出的细汗,抡起锄头加入到二人犁地的行伍中。
    就这样忙忙碌碌好几日,终于顺利播种。春日雨多,担心水积压在地里泡坏了种子,圆一还给小园子刨了一条通水的小渠,让多馀的水沿着小渠流走。
    付绮月将种菜称为“闲事”,即清闲时才能做的事。因为寺中僧人大多有本身要做的要务,而她作为女眷,不便多处走动,在每日完成诵经之后,便用午睡后醒来的时辰来捯饬她的小菜地。
    谢麟的家书来得不太准时。有时隔了三日,有时会相隔五日,最久的一回隔了十日。在一个月内,付绮月也就只能拿到六七封信,信的内容亦是时短时长。
    付绮月心里挂念,担心他受了伤,担心舅舅的处境。担忧这一次不能完成皇帝的任务,没法回京交代。
    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喜欢抱个小板凳,坐在李淑溋的墓前说话。说家常,说经文,说天气,什么都聊,好像母亲还在身边时丶自己卧倒在她膝前那样。偶尔会有风吹过林子,叶片飘落在她脚边,她便会很高兴。
    一日晨起,窗前那一株桃树绽放了满树桃夭。粉红的花朵儿挂在枝头,地上还散落着被风打落的残花。付绮月一推开窗户,扑面而来的都是香气。
    气温渐渐回暖,她换上了春衫。出了百日热孝,她今日选了身淡青色的衫裙,对襟的窄袖上衫,领口处绣着竹叶;衫裙用紫色绛带系在胸前,垂至鞋面,群头处绣着一团团桃花,配上岫玉璎珞,与今日春景正是相贴。
    扶兰担心她受春寒,在外头帮她搭配了一件米白色短袄小衫,正好拢住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腕。发髻没有太覆杂,只简单绾了个垂云髻便出了门。
    “扶兰,我们拾些花瓣,做桃花羹如何?”她回过头,冲扶兰嫣然一笑。那笑容明媚,胜过春光。
    扶兰被她笑颜晃了晃神,楞了楞才点头道:“好。奴婢去找篮子。”
    桃花羹做起来不难。付绮月将捡来的花瓣用井水清洗两遍,向僧人们借用小厨房,捣鼓了小半个上午,做出来十数碗。春日食物不好收,都分给了婢女和僧人们。
    付绮月想了想,又多做了一些,握紧胸口的哨子,轻轻吹了吹。
    衣袂翻飞的声音自房顶落下,两个暗卫现身门前,急忙忙地闯进来,见到付绮月安然无恙,楞在原地,松了一口气。
    “我叫你们来,只是想让你们尝尝我亲手做的桃花羹。”说着,她和扶兰各自端着一碗,递到两人面前,“机会难得,尝尝吧。”
    “这……”两个年轻男子相视一眼,行礼道,“多谢夫人。”
    付绮月笑:“我还以为你们又要推辞一番才肯接受。”
    “卑职不敢。侯爷吩咐过,夫人召唤,无有不从。”
    付绮月看着他们相似的面容,猜测是两兄弟,不禁好奇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跟着侯爷?”
    两人吸溜了两口碗中的桃花羹,年长些的回答道:“卑职们都是疆北县的穷苦百姓出身,当年闹饥荒,爹娘把吃的给了我们兄弟俩,自己却饿死了……”他看着碗中的桃花碎片,五大三粗的汉子也红了眼眶,“后来有人要收养我们做儿子,养老送终,我们不愿意,就去投奔了赵将军。宁可死在沙场,也不想再碌碌无为活下去了!”
    付绮月听得很不是滋味,安慰说:“都过去了。其实我小时候,没有比你们好多少。”
    两兄弟哑然,很是惊讶的样子。也对,他们以为她就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又怎么会吃苦呢。
    “你们可不要以为,长安就都是贵人了。其实也有很多平民百姓,衣不蔽体丶食不果腹,明明在天子脚下,还是要过挨饿受冻的日子,有时候还会被人欺负,无处伸冤……”她的语气有怅惘,也有释然,“不过,我相信那样的日子,一定可以早日结束。我们不就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才走到今天的吗?”
    他们默默点了点头,恭敬地说:“多谢夫人教诲。”
    “教诲不敢当。去把其他兄弟叫进来一块儿尝尝吧。”
    “是。”
    这天晚上入睡前,她又等到了平安信。
    谢麟的字比上回工整了些,这次写得很认真——
    “吾妻杳杳,展信安。
    此事多变,幸而已近收网。归期近矣,累卿久等,万望勿怪。”
    付绮月脸上漾出笑意,将两行字读了再读,迫不及待地给他“回信”——
    “知君好事,妾心甚安。寺中花开,可缓缓归矣。”
    一朵桃花被风卷着飞舞,轻飘飘落到了她的纸上。她索性照着那花的样子,在信纸空白处描摹了一份。
    谢麟,四月花事短,盼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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