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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走后,我一个人住在小楼里。
高考成绩出来了,作为全省前一百,学校给了我十万块奖学金。
大学报的是川大法医学,遇到的老师同学都挺好。
但我好像失去了娱乐的欲望,整天除了泡在图书馆里,就是在实验室里,学习成了我打发时间的唯一方式。
我每年都会回小巷一趟,看看他回没回来,顺便把小楼从里到外打扫一遍。
大二回去时,听说我爸出狱了,他跟著姓朱的赌场老板去南边发财了。
日子像数念珠一般,一天接著一天,从手中滑去,串成周,串成月,串成年。
大五时,我去了华西实习,遇到一个很好很照顾我的师兄。巧合的是,他就是我高中同学王者的哥哥,王砚礼。一开始我都没认出来。
毕业后,我跟著他一起考了家乡那边的公安编制,在刑侦大队里工作。抱著以后说不定能和周海晏一起共事的期望。我不怕苦不怕累,胆子还大,他们有时候会夸我比男人还能干,说我给女法医长了脸。
这六年里,当我对所有事情都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他,想到他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著、存在著,我就愿意忍受一切,他的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只要一想到他,时间都变得不堪一击。
我一直捉摸不透,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怎么能既漫长又短暂,所以我反复回味,仅靠回忆活著,就已经足够幸福。删除他们在我人生中出现的任何一个瞬间,我都不能成为今天的我。
......
这天,我正在写报告。
突然间心脏抽搐,笔从手里掉了下去,滚到脚边。心像是要碎了一样,疼得呼吸不上来,整个人手脚都开始发麻,眼泪无意识地往下流,难过到想吐。
好像遥远的地方,与我精神相连而又息息相关的树正在被砍倒。
「河清,你怎么了?」
一旁工作的师兄王砚礼看见我这副模样,慌忙快步过来看我。
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师兄,我想请假。就现在,去普济寺。」
这些年,偶尔也会有这种心慌的情况,但从没有今天这么强烈。
爱上一个人,就好像在侍奉著一个随时会陨落的神,轻重缓急的呼吸都与他有关。
我太害怕了,必须得依靠什么汲取点安全感。他们说,普济寺求愿最为灵验。
当人无能为力到绝望的时候,就只能寄托于信仰。
直到站在寺庙前,我的心还在发慌。雨下得很大,师兄不放心我一个人过来,默默在边上撑著伞陪我。
我不肯打伞,我怕心不诚,佛听不到。
他见劝不动我,于是自己也不打了。没一会儿身上全湿透,在旁人眼里我和师兄成了两个精神失常的落汤鸡。
天空阴沈,天边像裂开了无数道口子,雨声连成一片轰鸣,石道两边的树木疯狂摇晃,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砸下。
行人都在躲雨,直直杵在大雨中的我们突兀又怪异。
佛寺建于山上,一百零八道台阶,从山脚到山顶,我不顾旁人眼光,一跪三叩首。
头顶触底,膝盖跪地,闷重的磕撞声被雨滴打散,声声都在替他求著平安。无数次双手合十间,唤的是他的名字。
额头被砂砾磨出血,膝盖磕到淤青,我只求佛祖看到我的一片诚心。
咬牙爬完最后一级台阶,佛寺的大门却渐渐在我眼前阖上。
门缝里,老僧人穿著深色袈裟,手持念珠,眉宇间透著庄严肃穆。
「若无因缘,何以相遇;若无相欠,何以相欠。向来缘浅,因缘已尽;因缘已尽,再无相欠。
「施主,请回吧。」
寺门彻底关上的刹那,山间梵音骤响。
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可回头,身后只有肆虐的风。
铺天盖地的迷茫和绝望瞬间席卷了我,不知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