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第 268 章
今夜注定不眠。
晚上九点, 包括季随云、陆吾管理层在内,几名哨兵队长到齐,恶魔这方到场了虞鲤最信任的吹笛人, 他对空间下了禁制,令他人不能窃听房间里的密谈。
但时间太久也会引来怀疑,半个小时左右, 季随云便定下了明天的作战计划。
虞鲤的任务是重中之重。
明天, 季随云会竭尽全力地里应外合。而她的使命, 就是在神官拿出钥匙的一瞬间、不计代价, 不计伤亡地摧毁神官手中的钥匙, 中止这场或许会颠覆世界的灾难。
“决战比我们想象得要快上一个月,即便准备仓促, 胜机渺茫,我们也不能再退缩。”
“诸位,我们站在世纪的分水岭上。”
季随云语气平静温和,气质如高山般宽宏洁净, 泪痣缀在锋利而狭长的眼角处,毫无以往的随和。
他用光脑播放明天的路线图, 虚拟的屏幕上切出数十个视频分屏, 虞鲤看见其中有荒阪和北塔的将领。
据虞鲤之前得到的情报,荒阪和东明已经被中央塔的间/谍渗透,能从敌人的大本营里策反几员得力的干将,看来季随云也做了不少的努力。
男人的指尖轻点桌面,“若失败, 人类将重复三百年前的历史, 遭受异种奴役;若胜利,我们将破除阴霾, 听见新世界的第一声啼哭。”
“人类之所以称之为人类,是因为我们亿万年前,尚在蒙昧之时,就寻找火源,制造简陋的工具,以无知无畏的勇气,对抗体型比我们大数十倍的猛兽。
此后无数山崩海啸的绝境,人类的血脉生生不息地流淌在大地上,三百年前的末日没能摧毁我们,明日的浩劫,同样不能。”
“反叛军认为人类与异种融合,得到进化,才是理想的国度;但我与众位同行者聚集在此,就是因为我们深知,将身体和大脑交由怪物操控,是不容置疑的投降主义。”
季随云话语沈如坚冰,“黎明将至,我们绝不将尊严和追求自由的意志拱手相让!”
“就算毁灭到来,我们也选择以人类的姿态赴死。”
房间笼罩著沈肃的空气。
青年袖口挽起,双手撑在桌面上,眼下甚至泛著淡淡的乌青,背影瘦削,却像是海港里的船锚那样稳定,让人感觉安心。
作为文职,阿尔法白塔的一切事务几乎都围绕著季随云的决策展开,连当初的神官名望都略逊一筹。他的大脑是整座白塔的运转中枢,而他本人相当于白塔所有人的家长、父兄。
虞鲤心绪悸动,看向季随云的双眸,他自然平和地继续说下去:
“虞向导,姬首领,打败神官之后,我们只是暂时阻拦了反叛军的计划,要解决源头,你们必须找到元老会的成员,铲除祸源。”
“我们之前的推断有误,实验室深埋于比赛场的地下,元老们不会冒险来到赛场,但他们必然想要用双眼迎接。”
“偌大的中央白塔,同时满足视角清晰和绝对安全这两个条件的,只有一处[观景点]。”
季随云的手指移到虚拟地图的中央主塔,圈出猩红的标记,“登顶那座塔,然后——推翻它。”
斯莱瑟手掌覆在面具上,提出合理的质疑:“潜入组得来的情报显示,中央塔的神话系哨兵以入住那座塔为荣誉,其中不乏被元老会洗脑的战士,我们在爬塔的过程中必然遇到重重困难。”
“我们愿意为了向导队长付出一切,哨兵走上战场的意义就在于此。”斯莱瑟淡淡地道,“但我希望,诸位有后手保护她的安全,如果她在中途出现意外,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空谈。”
季随云没有移开看向虞鲤的目光:“我们会尽全力协助你,虞向导。”
“中央塔防备著我们的军队,缺少战力的情况下,我承诺,会将你护送到我力所能及的高处。”
“剩下的路就要靠你自己来走,这世上,只有你和姬竞择的能力可以处决元老。”
“无论成败,我都和你生死与共。”
如果换成平常的季随云,他一定会问虞鲤是否害怕,告诉她随时可以放弃。
但此刻,季随云注视著她的眼神:“你有决心接下这个任务吗?虞领队。”
虞鲤早就调整好心情,毫不犹豫地应答:“是。”
“我接受。”
少女声线清冽平静,眸光如一泓冷泉,透出近乎绝情的理智。
季随云看著她,片刻,轻微地点了点头。
下巴像是灌了铅一般沈重,这个细微的举止都让他花费了极大的气力,但他不再多说,不能再提任何事——
他没有姬竞择和神官那样出众的天赋和幼年的羁绊,没有立场插手她任何一段感情。
虞鲤心中的压力已经达到极限,季随云能做得只有全力辅佐她,并在虞鲤做出选择之后,无论导致怎样的后果,都变为一张牢固的网,牢牢接著她下坠的躯体。
季随云刚才说的是“我会和你生死与共。”一旦虞鲤失败,季随云便会跟随她坦然赴死。
就算他们之间只是前后辈的关系,至少他们为了同一个目标和理想死去。这是季随云的一点私心。
但他仍希望活著见到虞鲤。
看见她平安归来,看她被亿万民众高呼著捧上神坛,年轻的生命绽放出熠熠辉煌的光彩……再也没有让她悲伤的故事。
会议到这里开了四十分钟,已经处于危险的红线上。
吹笛人不耐烦地抖著耳羽,摘去一只黑手套,手指轻点著笛身,心情焦炙,神经又开始疼了。
季随云关闭和别塔人员的通话后,正想朝她走来,小乌鸦一挥笛子,在他和陆吾的脚下开启传送。
季随云温和的面庞有些惊讶,被黑洞的引力吸入前时,他笑著说:明天见,虞向导。”
虞鲤:“明天见呀,前辈!你要好好的。”
虞鲤的笑颜收了一点,又对一旁的陆吾说:“还有你。”
陆吾的反应力比老季好,本能走出黑洞,见她对自己笑了下,便停住脚步。
男人指腹捏了下耳垂,这是他戒烟后的手癖,眉骨高挺的俊脸,挤出的笑也是凶恶的,“我是附赠品么,虞小姐?”
“你觉得呢?”虞鲤反问他,在他阴阳怪气前又说,“附赠品损坏了也是很可惜的,本来地位就已经很不重要了。”
“所以,你更要好好活下来。”
虞鲤直视著自己的前任长官,陆吾垂眸看了她几秒,轻嗤一声,依然吊儿郎当,“遵命,长官。”
季随云和陆吾离开。虞鲤走到沃因希身边,银蓝发的男人俯身,双掌轻按在她肩上,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冰凉的鼻息喷洒在她的颊边,轻轻磨蹭著,像是想要咬下牙印,却又秉持著保守的礼仪忍耐下来。
“明天一切小心。”最终,他手掌按在她后背,沈声说。
虞鲤踮脚拥住他,嗓音轻柔:“没关系,一切都会顺利的。”
沃因希和犬科组也踏进黑洞离开,虞鲤接著又和空战组,海战组告别。枭带领双子对她行了吻手礼,单膝跪地,灰发深深垂落,再没有以前轻慢轻浮的态度。
而海队欲言又止,以往闹闹腾腾的大鱼群也安静下来,不舍地簇拥在她周围。
虞鲤试著说了几个打完决战后要一起去玩的地点,才让他们重新开心起来。
“这次干完活上头一定得批个小长假,带鱼宝出海去咯!”
“对了,能陪我们回一趟祖母家吗,鱼宝?”
修伊单臂搭在膝面上,蹲下,闪闪发亮地望著她,背后摇著一条虚幻的狗狗尾巴。
虞鲤忍俊不禁:“好,我们可以在那里小住一段时间。”
“邀请我回家,是有度假的计划吗,修伊?”
修伊有些不好意思,金属指骨挠了挠脸:“前段时间祖母听说我们身边带了个女孩,一直催我们回去了好几次,说是要检验我和兄弟们的修行成果。”
“什么修行呀?”虞鲤笑瞇瞇地问。
修伊对著虞鲤笑弯的眼睛,不自在地低下头,欲盖弥彰地用指腹刮了下鼻尖,声音极小。
“……就。”修伊闷闷蹦出一个气音。
虞鲤没听清,凑近再次问:“什么什么?”
她萦绕著一股温软的香气,几乎让他的脸庞感受到那股奇异的热意,修伊义眼失控地闪烁,第一次那么窘迫又局促,“……是新郎修行啦,鱼宝。”
“祖母说,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优秀的向导,要我们好好把握机会,抓住你的胃和心。”
他一口气说出来,连忙别过头,像是要躲避什么般的,重重松出口气。
一定是散热系统出问题了,修伊郁闷地想,作为母系氏族里的雄虎鲸,女尊男卑的传统在上,修伊是绝不会埋怨鱼宝的任何点的。
虞鲤的笑容僵住。
等了一秒两秒,克雷亚没有来劝阻虎鲸。修伊说完后扭捏又期待地瞥著她,虞鲤叹了口气,伸手,揉乱他的发丝。
“我只同意陪你和兄弟们普通玩耍哦,修伊。”
“至于其他事情,我希望你能好好了解,想通之后,再对我说。”虞鲤温柔又无奈地说。
修伊疑惑地说,“我们兄弟唯一的愿望,就是和海战队的大家还有你,一直在一起。”
他的眼神直率而充满依恋,像是清水濯洗过般毫无杂质,亮堂堂地倒映出她的影子。
“不对,你要哥哥想通什么,鱼宝?”虎鲸皱著眉,隐隐捕捉到少女那一缕敏感、多情而柔软的部分,却在一刹那从她的态度间隐去。
“没什么,”虞鲤放松地合掌,祝福道,“永远就这样快快乐乐的吧,修伊。”
只作为无可替代的亲人在一起,不也是挺好的结局吗?
房间内只剩潜入组的正副队,以撒,吹笛人,还有梅菲斯特。
以撒离去之前,眼刀冷飕飕地刮过吹笛人,决战就在明天,他不担心乌鸦在这种时候不要脸地争宠,视线在他的盟友身上停顿一息。
艾德里安站在阴影处,一头银发如同雪光蒙尘,表情冷然地说:“我等副队。”
以撒扯了下嘴角,看见虞鲤对他露出笑容之后,才沈著脸翻窗离开。
斯莱瑟对她嘱咐几条明天的事宜,也准备离开了,走到门口,发觉自己落下了队长挂件,黑发卷曲的银面具男人淡淡侧眸,看向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的蛇信微微伸了伸:“恶魔还在这里,稍后再去找你,副队。”
恶魔毕竟是敌对势力,表现得再无害,也不可放下警惕。斯莱瑟棱角分明的下颌微点,接受了他的理由。
所有人都离开后,梅菲斯特懒懒地说,“没想到呀,典狱长。”
“你和蛇副,还有以撒的关系,都超出了我的想象。”他软绵绵地打趣,“我还以为你是不在乎人际交往的类型。”
艾德里安迟钝之后,回复依然毫无波澜:“斯莱瑟是我的老师,至于以撒,只是喜欢在她面前羞辱我。”
虞鲤震惊地看向艾德里安。
……那种游戏,说是羞辱也没错,可小蛇的反应,明明就是很喜欢啊。爽得蛇身一会儿绷紧如手铐,一会儿柔软似鞭,鳞片欢愉地炸开,颤栗。
他这样说出来,就变成另一种意思了吧!
虞鲤不可置信的目光,给予了艾德里安说辞的可信度。
吹笛人阴恻恻的血眸稍霁,紧皱的眉宇松开。而梅菲斯特打量了他一眼,笑了笑,没当回事。
“那你要注意身体了,典狱长。”
看著艾德里安以自己不需要睡眠,为她守夜的理由留到最后,虞鲤哑然失笑。
“你现在怎么学会撒谎了,小蛇?”男人们离开后,虞鲤摸了摸蛇队滑而冰凉的长发,丝绸般的质感从指缝间泠泠流淌,像是银月下的泉水。
所有人都觉得艾德里安毫无竞争力,但他偏偏悄无声息地盘踞到了她身边,占据了暗卫的位置,待遇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差。
用著一张冰清玉洁的美人脸,吃了最多的肉,该夸他是聪明还是不聪明呢?
“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虽然每次只说一半,造成了一些别的误解,那也不应当是自己的问题,艾德里安平淡想。
“同时,我想要争取你的宠爱、注视,以及情人的权利。”
危机感倏然涌上太阳穴,虞鲤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艾德里安却欺身压上她,虹膜裂开碧绿的缝隙,冰冷的蛇信缠缠绵绵轻触了一下她的唇。
野性的神态展露出捕食者的威胁,下一刻便记起什么般的,在雌性面前垂下头颅,如同被驯化的、温顺的银色奴仆。
决不能对她造成任何伤害的前提下,蛇人允许自己用手段排挤同性。
一顿饱和顿顿饱,艾德里安还是拎得清的。
艾德里安弯腰,任她玩著头发,男人长睫覆落,嗓音喑哑而低沈:“我从不在你面前说谎。”
……
属于虞鲤的决战日,清晨。
虞鲤走出选手通道,再次迎战神官。虽然距离排位赛那场对战,中间只隔了三天,但看人山人海的现场就知道,观众依然对双水组的表现充满期待。
虞鲤跟神官打了几场,到现在没从他手里讨到过好,不过也有人看出来,虞鲤即将晋级,或许这次的表现会进步神速。
今天的阵仗格外大,保护罩外不仅守了一圈神话系战士,三百六十度环绕的观赛席,隔得不远便分布著一支安保的军队。
青年神情漠然平静,眼罩后的目光直直望著她走来的方向,抽出剑柄。
剑鞘与剑身的摩擦声清利铿锵,刺目的光晕在视网膜上斑驳成一片,虞鲤竟然一时看不清神官逆光的轮廓。
他的白手套掌握剑柄,双手将剑尖朝下,刺进地面。
观赛席上,有观众发出惊叫,他们本坐得好好的,却突然从座椅上滑落。
鞋底传来的触感变得湿滑黏腻,像是踩著某种巨型活物蠕动的内脏上,一踩,挤压出一汪腥臭陈腐的沼气。
虞鲤心生不妙的预感。
神官的那把剑就是开启实验室的钥匙!
像他那群反叛军上司一样懒都懒得演,神官也根本不给她准备的时机!!
虞鲤思绪飞转,没空想太多。
脚下的场地,已经开始微微震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