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第 201 章
元帅的研究是背著反叛军进行的, 他是姬家唯一的逆行者,如果说姬家元老们的目的是想要所有觉醒者得到进化,元帅要做的, 就是打断这种进化。
虞鲤从零碎的记忆片段分析,她这个世界的生父,应该是人类至上主义。
元帅拥有著站在联邦顶点的实力, 更是驻守前线的统领, 抵御和屠杀了不计其数的异种。
他始终认为异种是低人类一等的生物, 哪怕是高智慧异种, 在元帅眼里也不过是聪明一点的野兽罢了。
但姬家元老和高智慧异种的合作, 早在他出生前就开始了,那是群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人, 或许已经成了畸变物;而姬家的历代家主,是从家族年轻一代厮杀出来的年轻人,根基不稳。
想要和异种的野心对抗,就必须回溯他们的技术。
……亦或者, 像是异种生存法则那样,先一步比他们研究出更强大的生命体, 吞噬元老们制造的怪物。
从虞鲤舅舅和母亲的悲剧来看, 元帅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冷酷而决绝,他救世的理想建立在自身的傲慢之上,因此,他并不介意利用普通人进行实验。
这个时期, 元帅没有主观地残害同类, 而是从反叛军总部偷渡回了一些研究样本。
神官就是实验的废弃品之一。
小虞鲤不知道那台巨大的火化炉是做什么的,也并不清楚这座基地, 每天都有和她同龄的孩子死亡。
房间摆著一排排沾著血污的担架,小虞鲤吓得泪眼汪汪,来到唯一一个活人面前。
“……你,你还活著吗?”
那是个穿著病号服的少年,下颌骨削瘦,青白的手腕缠著绷带,白发凌乱地散在额前,像是未经打理的霜雪。
他气息沈寂,冷冷转过面庞,虞鲤看到一只血红的瞳孔。
是的,一只。
少年的另一只眼眶是空洞的,一条条神经蠕动,像是细细的触手。
好似有不可名状的怪物寄生在他的身体内部。
虞鲤反射性地想要尖叫,下一刻,她连忙捂住嘴,没有忘记自己是偷跑出来的。
“你饿不饿,累不累,怎么一个人躺在这里呀?”
“小哥哥,你……”
这时虞鲤八岁半,前世的记忆基本被压在脑海深处了,见到同龄人的新鲜压倒了最初的恐惧,很快,小女孩叽里呱啦地对他问候起来。
小哥哥貌似是三无属性,沉默寡言,眉眼没有丝毫变化。
虞鲤说了半天,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这时,焚化炉房间的门被谁打开,并且没有再关上。
担架是有轮子的,虞鲤做贼心虚,她躲著工作人员的视线死角,靠著墙壁,两只手推著小哥哥的担架床,一溜烟地跑出房间。
小虞鲤捡回了一个玩伴。
不过,她的这个独眼玩伴很奇怪,虞鲤兴冲冲地把自己的午餐拨出一半分给他,他平静地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
虞鲤天不怕地不怕,想要把食物喂到他嘴边,就在她的手指要碰到他的唇角时,少年像是应激的凶兽,张开没有血色的薄唇,重重咬了她一口。
虞鲤疼得吱哇乱叫。
女孩白嫩的手指瞬间被他的牙尖钉出血珠,虞鲤想要甩开少年,他却挤出微弱的力气,握著她的手腕,将她拖向担架。
少年松开她的手指,手臂圈住她的小肚子,冰凉的吐息埋在她的脖颈里,带著消毒水的气味,又朝她的脖颈上咬了一口。
一瞬间的疼痛刺来,紧接著便是他舌尖温热的舔舐。
像是小狗。
虞鲤僵硬在他怀里,听到他模糊嘶哑的喘息,他四肢虚弱得没什么力气,刚刚的爆发,全凭一腔本能的求生意志。
迦洛并不清楚这小女孩有什么特殊之处,他咬破了她的手指,血珠滚落到舌尖的那一刻,体内被异种啃噬的痛苦便稍稍得以缓解。
于是他便下意识地想要得到她更多的……血液。
虞鲤咽了下口水。
“你、你要吃我吗?小哥哥?”她颤声问。
“……没。”那少年哑声开口,“我渴,只喝一点你的血。”
虽然这么说,他的手却轻轻掐住女孩肉肉的下巴,步入少年的清瘦体格将小团子完全罩在怀中,攻击型向导的控制欲,那时便初现雏形。
“你真的有点奇怪哦。”虞鲤眉毛皱成一团,没有再挣扎,转过身,抱了抱他。
“好吧,你别咬得太重。”
虞鲤快乐地说:“等你喝完我的血,就好好吃饭,可以吗?”
她缺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因此接受新奇事物的能力很高。
少年沉默良久,力道没有放缓的意思,急促吞咽的水声中,静静地“嗯”了一声。
结果虞鲤被小哥哥按在怀里了整整两个小时。
被他放开时,虞鲤头都是晕乎乎的。
……明明中间答应了她好几次“马上就好”、“会轻一点”,怎么总是嘴上安慰她,行动却依然强势呀!
虞鲤忍著疼,含泪把饭送到名为“迦洛”的少年手边。
刚刚,他们互通了姓名,成为了真正的朋友。
虞鲤捡回废弃品的事只隐瞒到了晚上,不到晚饭时间,虞鲤的卧室便闯进来几个研究人员,带迦洛离开,还有两名白大褂抱起虞鲤,著急地要去给她做体检。
小虞鲤惊慌地擡起头,看见了门外站立著的军装男人,喃喃:“爸爸……”
姬老元帅鬓发苍白,沈沈地凝望著自己的女儿。
元帅清楚女儿是这一代的黑暗向导,姬竞择是他们实验室第一个接近成功的作品,而他的体质,比起姬家本部众多实验品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唯一的不同点,是那小子经常跑到阁楼上,私会他的女儿。
姬竞择的天赋拔尖,可实验室也不是没有所谓的天才,却无一例外地被异种吞噬——对于元帅而言,得出黑暗向导或许有能力,帮助人和异种融合成功的结论,并不困难。
所以,他才会把女儿带进实验室。
自姬竞择之后,迦洛是第二个成功的案例,体检显示,他体内的异种失去生命迹象,被啃噬的脏器正在缓缓修覆。
同时,他的精神体也发生了异变,拥有了邪异而强大的力量。
而今晚之前,他的身体机能全面衰败,即将被送进火化炉,是虞鲤的血液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从那天之后,虞鲤便被更严格地看管起来,每天都要抽血和打针。
她失去了有限的自由,变得蔫蔫的,过了不久,元帅出于某种考量,允许迦洛住在她的隔壁,虞鲤顿时又幸福了。
她时常跑到迦洛的房间,和他聊天,一起吃饭,看见他死气沈沈的模样,活力满满地鼓励和安慰他。
虞鲤逐渐胆大,有时晚上干脆地就赖在他的床上不走,婴儿肥的小鱼把瘦瘦的迦洛哥哥挤到床边。
迦洛从没有拒绝过她,却也不会主动和她搭话。
他得到了新生,却仍旧是苍白而寡言的,每天固定而死板地接受各种检查,训练,研究人员为了测试他的自愈能力,会破坏他的内脏再让其修覆。
他疲于应付小女孩的热情,却在某天深夜,迦洛因为一场噩梦而心悸惊醒时,看见了小鱼近在咫尺的脸。
她眉眼清秀稚嫩,红红的唇开阖,嘟囔著:“不疼的……不害怕。”
一瞬间,迦洛以为这小孩是在安慰自己,冷淡地勾了勾唇。
她的睡姿一向四仰八叉,小暖炉般的体温暖融融地缩在自己怀里,大腿和手臂都搭在他的身上。
迦洛目光下落,蓦然瞥见她白嫩的小臂上,分布著斑驳青紫的注射痕迹,迦洛对那些再熟悉不过。
他沉默,而小女孩的梦呓变得恐慌而惊惧,低弱地哭泣著:
“好疼呜呜呜……我不想抽血,哥哥,我、我好想你……”
她做起噩梦,泪水大颗大颗落下,胡乱地叫著他哥哥。
迦洛面无表情地擡起手,第一次拥抱了她。
他们如同被囚禁在笼子里的一对金丝雀,看不见未来,苦难如同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在那段苍白冰冷的时光,两个不大的孩子相依为命,眼中只有彼此。
……
慢慢地,迦洛会在虞鲤打针时陪在她身边,虽然一句话都不说,但会抱著虚弱撒娇的小鱼回到房间……尽管她伤得是胳膊。
而虞鲤也会在迦洛伤痕累累地从训练场回来时,把他的头抱在大腿上,认真地为他敷药。
时光流逝,到了三年后的某一天,她格外开心。
“怎么?”十六岁的迦洛听见她哼歌的动静,咬断缠在手腕上的绷带,言简意赅地问道。
十二岁的小鱼穿著睡裙,两条纤细的小腿垂在床沿晃来晃去,举起双手:“爸爸说,等下周我生日的时候,就可以见到了哥哥了,好耶!”
迦洛捕捉到了重点,擡起红瞳,语气没有起伏,“哥哥?”
虞鲤开心地托起脸,“对呀,我的亲哥哥,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
“你每晚,叫的是你亲哥哥?”神官语气微顿,俊秀的侧脸仿佛笼罩著一层冰冷的雾气。
他冷淡地确认:“你抱著我,唤另一个人?”
虞鲤清澈无辜地睁圆眼:“咦咦?迦洛哥哥,我有说梦话的习惯吗?”
“……”
迦洛避开她的目光,不再回答。
接下来,迦洛足足有三天没有理她。
直到一周后的晚上,元帅深夜找到了神官。
……
虞鲤眼前播放的回忆速度加快,她处于未来的时间点,知道元帅最终没有让小虞鲤和姬竞择见面。
这时元帅的身体状况已经日薄西山,每况愈下,反叛军发觉了他的异心,如果元帅此刻不收手,虞鲤的存在便会暴露,她的血会被抽干,用来制造那些实验怪物。
姬竞择从融合异种成功的那一刻起,无论他是不是元帅的亲生子,便已经成为了元帅理想的延续。
姬竞择拥有吞噬污染的能力,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哨兵。
而虞鲤天克高智慧异种,他们是最适配彼此的刀与刀鞘。
姬竞择是由他之手制造出来的人形兵器,元帅不可能赋予他人性的弱点,他命攻击型向导洗去了他幼年的记忆,还有那些多余的感情,又收养洗脑了姬家旁系的女儿,让她顶替了虞鲤的身份。
在被反叛军发现之前,元帅炸毁了实验室,清除了迦洛以外所有的相关人员。
迦洛是他给女儿留下的老师,暗卫,引导者;元帅讲明一切,将她托付给了迦洛,让少年亲手洗去了她的记忆。
属于两人的房间里关著灯,桌上摆著奶油蛋糕,迦洛握著她的手,并不熟练地为她唱著生日歌,看她眼神逐渐失去焦点,最终倒在自己怀里。
虞鲤怀揣著去见哥哥的梦想,在生日那天夜晚,失去了有关哥哥和迦洛的一切印象。
当晚,实验室发生爆炸,迦洛背著虞鲤逃生,一路辗转,来到阿尔法军区。
他在靠近军区的郊外为虞鲤找了一处庄园,模仿著她以前的生活轨迹,将她关在阁楼上,还为她安排了两个佣人。
……那时迦洛身无分文,元帅被监视,和他断了所有联系,这些都是迦洛借了高利贷赊账的。
借了钱保证了小青梅的生活,他自己则入职阿尔法,一路晋升,得到了“神官”的称号。
那几年,他时常会去探望虞鲤。
每一次见面过后,神官都会洗去她的记忆。
姬家动乱,连双S的姬竞择都差点死在姬源设计的兽潮里,元帅病危,反叛军的阴影徘徊不散,为了保证她的安全,迦洛必须维护好元帅的谎言。
他操控人心和洗脑的技术处于联邦之巅,得到过无数权威的称赞。
实际上,神官有过失误。
那是她十七岁的下午,黄昏的余晖洒在木质的阁楼上,少女倚靠在窗边,发丝扬起,清丽的身影被夕阳勾勒得柔和而朦胧,像是久远的一场梦境。
神官当年一只眼被异种啃食,另一只眼的视力也受到严重的损伤,自入职白塔之后,他便佩戴眼罩,用精神力感知周围。
有些人和物,神官早在梦里描绘了千万遍,是不用双眼注视也能看得清的。
盲眼青年站在花墙之下,身影挺拔而沈静,黄昏的热浪裹挟著浓郁靡艳的花香,过载的气味漫过他的嗅觉,某个间隙,一缕清新温柔的香气如同月光穿过密林。
他擡起消瘦的下颌,蒙住的视线落在她的方向。
虞鲤看到静静站在庄园花墙下的男人,笑了起来。
“嗨,那位小哥哥,你怎么一个人站在那里呀?”
虞鲤:“我好像……觉得你有些眼熟?”
“奇怪,”她疑惑地说,“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
之后几年,元帅死亡,姬竞择脑域重伤,反叛军消去警惕,神官将她引领进了阿尔法白塔。
画面定格在虞鲤向陆吾提交入职档案时的场景。
一幕幕回忆到此结束。
从回忆里脱身,虞鲤有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眶,装作疲惫的样子,埋在了九尾的毛茸尾巴里。
九尾无奈轻笑,宽大的手掌轻轻拍著她纤弱的脊背,像是安慰著无依无靠的幼童。
妖妃狐貍偶尔也有体谅人的时候,他不再轻佻地逗她玩乐,安静地抱著她。
外面天气阴郁,沈重的雨水敲打在窗面上,窗缝溢出丝丝凉气。
虞鲤躺在九尾的腹肌处,金色蓬松的大尾巴像是暖烘烘的毛毯,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虞鲤盖著狐尾,沈沈地睡了一觉。
醒来已经是晚上八点,虞鲤拒绝了九尾留宿的提议,前辈只好送她到电梯口。
等电梯时,九尾开口:“我看了中央塔那边的人气统计,前三果然有神官,他们派神官上场是一定的了。”
“小鲤鱼,你到时怎么办?”
虞鲤:“比赛是比赛,不管他有什么理由,我都会打败他。”
虞鲤看著电梯不断变动的数字:“然后,我会绑他回来,好好和他清算一下洗去我记忆的事情。”
九尾看著她的侧脸,闷笑一声,手掌揉了揉她的发丝。
“在此之前,还是挑挑接下来要标记的哨兵吧。”
“海战组,单兵队,还是虫族?”九尾笑意慵懒,“无论你选谁,三天后的大型演练,前辈都有热闹看了。”
虞鲤皱起脸。
对了,还有这件事呢,她现在精神海稳定了,接下来是要标记海战组的家人呢,还是单兵战力最强的猫猫?
海战组她只标了修伊和克雷亚,单兵队有以撒、雪豹阿斯蒙,还有黑豹赛共和白狮子拜洛。
唉,当女人真苦恼。
她想标记独角鲸和小鲨鱼,也很心动猞猁的短尾巴,虫族也想加两个人……
还得给人鱼留一个位置。
虞鲤思索间,电梯正好到了,她抛下一句“等他们找我再说,”便溜进了电梯。
下到一楼,虞鲤看见了门口等待她的亚瑟。
“虞向导。”
金发青年收起湿漉漉的伞,露出温和的微笑,朝她走来。
“队长下午临时接到出差通知,没有打通您的光脑,让我将您的爱宠接走照顾,队长两天后便会回到塔里,您不用担心。”
虞鲤:“好,那……”
亚瑟清朗温润的黑眸注视著她,轻声道:
“您今晚,要来我的宿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