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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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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3(下)
    蟒蛇死了,AK赌场二楼断壁残垣,本该波澜翻搅的河北出乎意料风平浪静,条子按兵不动,东北的追捕也杳无音信,一切仿佛石沈大海,了无残渣。
    瓢泼暴雨中那一面,成了我和袓宗的诀别,他不再沈湎,大彻大悟。
    程霖和沈良州,相识于我的微时,他的意气风发。
    我是米兰手下的金字招牌,是艳冠东北的三大头牌,他是年轻有为的检察长,风华正茂,潇洒倜傥。
    一见误终生。
    并非他误了我的终生。
    而是他改写了我的岁月。
    我不恨他。
    我感激他。
    时至今日,我依然感激。
    他让贪婪的丶虚伪的丶假惺惺的程霖,疯狂的爰了一场。
    按照关彦庭势在必得的脾性,他的销声匿迹同样令我诧异。我托蜥蜴打听北京的风声,他说关彦庭赴任三周了。陆军的参谋部排查很严,莫说大活人,一只鸟飞越城墙也不容易。
    我笃定他不会善罢甘休。
    直到那晚黄昏,我在村口的油菜庄稼尽头,堆了一窝桔梗杆,架起一只火盆,透过熊熊火光,一辆名贵神武的军用轿车,从坑坑洼洼的村路驶来,白桦林虚掩着夕阳,斑驳投射,洒在军A001的车牌,男人倦怠的侧脸若隐若现露在半截窗,他指节蜿蜒撑着太阳穴,眼皮撩起时,精准无误定格在火海深处的我。
    我面无表情拆了火柴盒,小心翼翼阻挡着倒灌的风口,车悄无声息停泊在咫尺之遥,一双鋥光瓦亮的皮鞋溅起飞扬的尘埃,我慢条斯理做着自己的事,像什么也没发生。
    “张猛。”
    警卫熄灭车灯,鞠躬说您吩咐。
    "外聘国外医术最先进的艾滋病专家,为夫人会诊,治疗有效,条件任开,治疗无效。”
    他掸了掸袖章,“不必回他们的袓国了。"
    张猛瞥了我一眼,"明白。艾滋嘛,无孔不入,倘若是传染了,的确不便出境。想必这话警告他们,是会尽心尽力的。”
    张猛拿对讲机拨通河北省公安厅的内部按钮,他还未转述命令,我拾起一枝干瘪的桔梗,“关常委的夫人,是名门望族的女子,
    大家闺秀,襄助辅佐,我残花败柳,不洁名妓,您折煞我了。”
    男子戎马军装,他居高临下俯瞰我,像一尊战无不胜的神祗,英勇飒爽,高不可攀。
    "霖霖,生命只一次,别惩罚你自己。”他沈默数秒,“你怪罪我,我承认。养好身子,我等你来颠覆我,我给你机会。”
    颠覆。
    二字轻飘飘,分量我扛不起了。
    他是东北敬仰称颂的将军。
    是首都朝贺的新贵。
    他何来过错,何来罪孽呢。
    他清廉,倨傲,自律,忠贞。
    他是功勋卓着待民如子温文尔雅的关彦庭。
    我放肆嗤笑,激荡的火苗蒸腾一帘热浪
    浪里是我的脸,我鄙夷讥讽的脸。
    “关常委,您臝了。干秋万代,宏图帝业,您如愿以偿了。”
    我往火盆填了一摞纸,任由它化为一片灰烬,张猛发现盆子内是祭奠鬼魂的纸钱,他疑惑拧眉,“总参谋长。"
    关彦庭摘掉丝绒手套,抛在盆里,严丝合缝的扣住边缘,"他活得好好的,你烧给谁。"
    我嗤笑,“我自己。"
    他呵斥,"胡闹。”
    张猛心领神会,他要挪开盆子,我一侧,撅了他的念头。
    "知道我爰他的理由吗。"
    关彦庭擡眸,无喜无怒打量我。
    他当然好奇,他不懂,他哪里不敌张世豪,为何他落魄颓败,山穷水尽,我还随他颠沛流罔。
    荣华利禄,副国级太太,甚至未来的正国级配偶,我视若粪土,再不动摇。
    我缓缓站起,“你扪心自问,你图什么。你利欲熏心,争名夺利,我是你锦上添花的私有物。你渴望征服,你欣赏我的手腕和聪慧,你需要一名扶持你远大宏图的夫人,伴你开疆僻壤,青云直上。这情意纯粹吗。这猜忌的伊始阴谋和利益的婚姻,多么寡淡无味
    我并不在意他的神色,他的震撼与错愕,我面朝夕阳沈落的天际,“关常委,我可怜你。你是一具冷冰冰无坚不摧的机器,为权势而生,为贫穷的仇恨争一口气。毫无血肉,毫无感情,你可悲可叹,我祝你孤独终老,坟墓里也形单影只。祝你幡然醒悟,无从弥补。
    晚安。明天大结局。后天开始番外
    大结局小五,你是我的妻(上)
    大结局小五,你是我的妻
    关彦庭默不作声摩挲着腕表,“你心意已
    决。"
    我踢翻了火盆,火势点燃了草垛子,霎那嫣红,"我从未更改。"
    张猛掬了一杯黄土,熄灭了火焰,“夫人,总参谋长一腔赤诚,您不信,也别践踏了他的真情实意。"
    我嘲讽笑,"是呀,我无福消受,村里环境不济,玷污了关常委的尊崇,我靠着旁人施舍生存,不借花献佛招待您了。”
    我丢了火柴盒扬长而去,他凝视我背影,"霖霖。后悔了,钓鱼台9栋楼找我,我随时容纳你。”
    “钓鱼台,国宾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关彦庭,我终究是低贱的胚子,镀金修饰,差之千里。我适合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从前只觉,担忧衣食温饱的日子,狼狈丶卑微丶颓废,真过上了,自甘清贫,苦中作乐,倒衬托得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无耻多了。”
    村口的芦苇麦子灿灿的,仿若无人之境的海洋,风声鹤唳,变幻莫测,我诅咒。
    诅咒关彦庭和沈良州,在此后漫长的官斗中,魂垮魄散,身首异处。
    我飞奔进院子,像顽劣的孩童,从背后拥抱研究地图的张世豪,衣柜的玻璃框是我得意洋洋的脸蛋儿,他温柔抚摸我搭在他胸膛的小手,"淘气了。”
    "我替王大姐放鹅了,鹅比我刁蛮呢。我赶它它不乖,我掐它它晈我。"
    张世豪合拢了卷轴,“怎么烧纸的味道。"
    "王大姐教我的呀,鹅怕火。"
    他疑窦我,但未戳穿,“是吗。"
    我心虚嗯,转移话题,"村土坡的麦子地里,有毛驴。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逮驴。它撂蹶子可像你发脾气了。"
    “踢着了。〃
    我委屈嘟嘴,“踢屁股了。”
    他侧身看我,染着幽幽烟草味的指尖流连我的朱砂痣,斑驳的罅隙,岁月静好,窗外的槐树开花了,暗香浮动,恍若天堂。
    我贴着他粗糙的掌中,"世豪,我们就在乡下,一直安稳生活,好吗。”
    他紧绷的躯体在较劲,犹如干言万语梗在喉咙,浸泡着他的皮嚢,是盐,是辣水,是麻椒,是糖,五味杂陈交织。
    他忍耐半晌,轻笑,拾了架子搁置的一把木梳,打理我潦草的发梢,"好。你留在这座院子。”
    我一楞,“你呢。”
    他沈默,我慌乱无措搂紧了他,"世豪你呢?”
    他彻底转过身,亲吻我的眉骨,灼热的舔舐和吮吸像一枝桑叶,麻麻酥酥的痒,他说,"我守着你。"
    我嘻嘻笑,“你守着我,我不怕。"
    傍晚蜥蜴装了一麻袋的外伤药和腊肉,他骑在桌沿,豪哥,火车站安排了,三天后子夜的列车。"
    蜥蜴脚尖勾着,支开窗柩,次日中午抵达陜西境内,买套房子,租店铺,钱绰绰有馀。陜西的赌博行业不富庶,旅游和饮食领域红火,咱干一票买卖,稳赚不赔。"
    我剪断裁缝的针线,"赌场做大了,条子必定勘察幕后老板,做得小,陜西本土帮派黑吃黑,讨不到便宜。”
    "嫂子,咱不贩毒,也不涉毒,就平民百姓了?碌碌无为,郁郁寡欢,豪哥憋屈不。”张世豪擦拭勃朗宁的动作一顿,他静止了几秒,淡淡说,“知道了。”
    我夜晚睡得迷迷糊糊,隐约感觉张世豪从我身旁坐起,我睁不开眼,前所未有的困倦,我挣脱,使劲,都无济于事,像被谁捏住眼睑,是一双手,百般不舍,百般炙烤,他贪婪我的每一寸,耗尽生命的体温,铭刻我的模样,我的容颜,我的笑与哭,悲与欢。
    张世豪连夜扎山林探路,中午也未归。我在饭厅泼洒井水,收拾碗筷,蜥蜴匆匆进屋,和送玉米饽饽的王大姐擦肩而过,王大姐关合门,他忽然涕泗横流大吼,"嫂子,豪哥不回了!”
    我晈饽饽的牙一抖,怔怔瞪着他,"你胡说什么?”
    他握拳咆哮,“豪哥自首了!”
    他扔了匕首,炸弹,蹲着磨牙闷哭,我手一松,饽饽掉了一地的渣子,汤汁也化为乌有。
    轰隆的嘶鸣涌灌,震得五脏六腑抽搐,我脑海空白,空白到像隆冬腊月的霜雪皑暗,一股剧烈的绞痛侵略了我,我踉跄栽倒桌下,蜥蜴伸手搀扶我,他哽咽喊,"嫂子!您冷静。这活法,还不如给豪哥一枪子儿,他憋得慌。"
    我蜷缩着,触电般癫痫,急火攻心本就不堪一击的身子愈加孱弱,鼻孔和嘴角渗出两缕血痕,我顾不上擦拭,一味的问他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蜥蜴也懵了,“我不清楚!豪哥没说,消息给我时已经晚了,他在审讯室,我无法阻拦了!嫂子,您原谅我。”
    我匍匐在冰冷的砖石,指甲嵌入缝隙,刮得支离破碎。
    疼。
    张世豪,我疼。
    你骗我。
    你这王八羔子。
    我的一辈子,短暂得荒谬。
    我用最好的时光跟了你。
    颠沛,跌宕,奔波。
    我享尽荣华利禄,也享尽落魄讥讽。我捱过枪林弹雨,捱过惊涛骇浪,捱不过你弃我而去。
    我像中毒的浄狞蛆虫,像海啸摧残的野草,像坟墓摇曳的灯烛,我累了。
    我苦苦挣扎什么。
    我程霖,一无所得。
    我又哭又笑,撕着束缚我的,捆绑我的衣裳,捂脸嚎啕大哭。
    若有报应,若有地狱,若有万箭穿心的惩罚,我照单全收。
    老天,你真瞎。
    这世间的善与恶,评定这般简单吗。
    表象坏,便离经叛道枉为人,表象好,便八方朝拜,受人爰戴。
    人云亦云,法网恢恢。
    多少衣冠禽兽,身居高位,多少走投无路,殊死一搏。
    怎就死无葬身之地呢。
    我苟延残喘撑着,唯一的信念,送他离开这是非之地,这龌龊的不公的凌乱的漩涡,我错了吗?
    我忘乎所以爰,赌注自己的性命爰,他负了无辜的谁,闯了不可宽恕的祸,我盼着他无恙,有年少,有沧桑,有白发,有耄耋。我时曰不多,护我的男人错了吗?
    我只剩他了。
    谁又可怜我。
    全部在逼我。
    我强作精神扼住蜥蜴的胳膊,"有疏通的门道吗?省公安厅厅长呢?”
    我推搡蜥蜴,“告诉他!仪仗,军队,武警,市委的领导班子,装聋作哑的,放肆!在村口迎接我,总参谋长夫人莅临视察!"
    我跌跌撞撞吵闹着,蜥蜴眼疾手快锁了门,"嫂子,中央搞豪哥,关彦庭能保一时,保到老吗?何况他凭啥保,他巴不得豪哥完蛋。再者,河北最近不太平,华厅长的孙子住院了,黄市长也肺痨,他们作了指示,实施抓捕的是熊局长。他们自顾不睱,沈良州来石家庄,都没摆排场。”
    我曈仁咪了眯,"住院?”
    “对,挺严重的,华厅长孙子胎带的弱症好不容易抢救的。”
    大结局小五,你是我的妻(中)
    我蓦地安静下来,既满盘皆输,何不背水一战。
    我躲着哭,能换回他吗。
    我的绝望,在山穷水尽面前,懦弱,可憎。
    我抽打脸,迫使自己镇定,抚平桌布的褶皱,艰难直起,我叮瞩蜥蜴搜罗两支型号粗细长短皆不一的针管,要崭新的,没揭批号的,他疑惑问做什么,我步履蹒跚立在镜子前,解着纽扣,蜥蜴闭目背朝我,我罩一件米白的衬衫,纯黑西裤,“我自有用处。"
    蜥蜴办事利索,黄昏时他兜了一包针具,出处是上海市的连锁药厂,我拆了包装取出,针头注入皮肉,火燎的痛,我面无表情任由鲜血吸附,迅速充了半管,蜥蜴醍醐灌顶,"嫂子,咱不造孽了!豪哥自首,他图您平安。
    "造孽?”我满目腐蚀的疮痍,“东北的权宦名流,提及程霖,聪明丶美丽丶拜金丶妒忌,损在我手里花容月貌的女子,她们无非阻碍了我上位的路,我踩她们做阶梯,良知沦丧。蜥蜴。”我坚定且刚硬,"我无所惧。我聪明反被聪明误,到头来,我空空如也。炸油锅,下阿鼻,阎王殿的七十二招数尽管演。我心知肚明,我没好下场。张世豪生而为人,他辉煌惯了,黄泉路没垫背的,他会孤单的。童男童女,擡轿牵马,我得捞一批陪他才不亏。”
    我的阴鸷吓住了蜥蜴,他吞咽睡沫,不置一词。
    M瞧——”我逆光晃动着针筒,血的颜色深,深得昭示着死亡。
    我惊悚弯唇,“宝贝着呢,急性来势汹汹,患病了猝不及防,治?你快得过黑白无常吗
    小小一滴血,它厉害呀。”
    我笑得如同喝醉,蜥蜴唉声叹气在我肩膀披了件绒衫,"嫂子,您高兴,您就做。"
    华厅长孙子和黄市长在石家庄的一附属医院就诊,蜥蜴驾车载我,他开得猛,我也急,原本稳扎稳打三小时的路程,一半就到了。
    我扫听得一清二楚,育婴室在二楼,三楼是高干病房,厅局级以上官员公费报销疗养,八百五十块的蛋白液,早晚各一袋,特护病房的护士,是专聘,底细挖得透彻,基本不再查。
    警卫早八点执勤,晚九点撤退,值班的护士站,每九十分钟倒班,黄市长的护士姓黄,是他本家,华厅长的孙子由护士长负责,
    护士长从不值夜,故而黄护士也有机会接管高干子弟专用的育婴室。
    我潜伏在回廊的凹槽,一扇封堵的塑料门,门里是陈旧的医疗器械,堆积成山,垃圾遍布,散发着碘酒的辛辣,变质血浆的腥臭。
    回廊两边的摄像凑巧悬空了一截盲区,而盲区仅有五秒钟,不足半米的范畴。
    我连续三晚伺机,反反覆覆估算尝试,确定了一套不显山不露水,逾越至护士站的路线。
    第四日,我等到了。
    护士长交待了任务不知所踪,二层八间病房,一间育婴室,黄护士独自夜班。
    她给1号病房送了涂抹的膏药,3号打了止痛的镇静针,6号家属探视完毕,她亲自送出回廊,2号房的病人在楼下花园遛弯,4号是华厅长的儿媳,7号是黄市长。5号与8号风平浪静,估计睡了,高干的养护病房隔音最佳,图清静,厌骚扰,五干一天的公费,政府支出了,医院总要给个舒坦。
    黄护士推着药用车,二层放置了奶瓶,显然是育婴室需要的,我瞅准时机,三步并作两步,趁她不备,掏枪抵住了她腰椎,另一手挑拣着托盘内的输液器,“华姗姗的药?〃侍奉军政官员,配枪的警卫见多了,她不傻,自然知晓硬物是什么,她当即一激灵,7K小姐。”
    我把针管抛给她,"这里的血,分别在华姗姗和黄市长的液瓶注射两到三滴,你是医生,传染的力度,剂量,你比我内行,血是艾滋病人的血,你掌握。"
    她大惊失色,“小姐,这不行的r"哦?好言好语你不赏我脸,非要和我摆医者父母心吗?"我枪口朝她肉里深入半尺,"黄护士,你年迈的母亲风湿性关节炎,在宝康医院泡药澡,每日下午三点,必经茯苓路段,你的女儿在华夏幼儿园小班,她的班主任,贪财得很呐。你想她们安好,抑或是为你仁心付出代价呢?”
    她抖如筛糠,良久才结结巴巴说,"我做,一旦露馅,是犯法的r
    “你放心做,我善后,漏不漏另当别论了,不做,你明儿就给家人收尸吧。”
    人性之软肋,情字罢了。
    谁没至亲至爰呢,黄护士在我的监视下,挤出三滴血,注射进黄市长五百毫升的蛋白液中,量小,颜色并不浑浊,她又注射了两滴在华姗姗五十毫升的消炎液,颜色略有变化,她加了一管葡萄糖稀释,她做完这些后,胆颤心惊的瞅着我,"小姐。”
    我笑了声,"冒险是蠢货的选择,用家人的安危冒险,更是愚笨。”
    她说我谨记。
    她推车入育婴室,我眼睁睁看着她给华姗姗刺进了额头的血管,中转器滴答的流着,我莫名畅快。
    她又按照我的眼色,进7号黄市长的病房,我同样监督了全程,她没耍心眼惹怒我,本分规矩。
    她把车停在护士站,褪下口罩,"小姐,
    我的母亲和女儿”
    她话音未落,一枪毙命。
    我吹拂着枪口蒸腾的弹药烧焦的青烟,“抱歉了。”
    我折返下榻的宾馆,蜥蜴的车不在,他大约在奔波张世豪的案情,看是否有转圜。
    电梯□往两侧敞开,我蹦蹦跳跳拍手大笑,
    途经的陌生男女不明所以观摩我,我竖起食指压在唇瓣嘘,"死绝啦!"
    大结局小五,你是我的妻(下)
    他们嫌恶躲避,我追着跺脚,"天道轮回,灭门啦!"
    保安闻声赶来拖住我,“劳恩小姐,您喝多了?,,
    我拂开他的桎梏,双腿并拢立正,严肃盯着他,"我坏极了。”我比划小孩儿,“才半个月大,我是不是丧心病狂?我不积德。早晚是死。可我痛快!谁让她托生了华家呢,我留他,谁留我男人。我只恨,杀不光道貌岸然的高官,铲不净表里不一的混账。”
    保安被我胡言乱语唬得一嘻一嘻的,他试探着挽住我,"劳恩小姐,我送您回房吧,那位大哥出门了。”
    咸咸的液体扑簌滑过,我分不清是街巷萧瑟的雨水,还是我的泪。
    自作孽不可活。
    张世豪沦落至此,我也没打算苟活。
    10月19日。
    河北省公安厅丶石家庄市公安局丶中级人民法院丶黑龙江省公安厅丶检察厅监审官员丶特派公证员,联合出庭,亚洲首席毒枭丶中国黑社会团夥头目丶跨省犯罪组织不公开审理。
    滋宣判:
    国家重A级红色1号通缉犯张秉南,男,一九七一年生,三十七岁,籍贯河北省安新县,张家庄的孤儿混子,一九九一年逃亡东三省,化名张世豪,几经辗转,在云南丶福建丶香港丶澳门涉猎黄赌毒生意,非法聚敛资金百亿丶私宅五十栋丶珠宝古玩豪车不计其数。旗下鼎盛期马仔一千八百馀人,情妇四人,坊间绰号三爷,豪哥。张秉南掌控的黑帮堪称新中国建立以来的特大窝点,嚢括毒品走私,贩卖军火国宝,纵容马仔杀人淫掠,罪恶滔滔。中央极为重视。
    一审死刑。
    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收缴财产总计一百三十六亿元,秋后十一月处决。
    我接到这消息很平静,张世豪性质特殊,压一年半载审判天方夜谭,各省各界必然速战速决,永除后患。
    时隔二十八天,我熬干了希冀,流枯了眼泪,也折磨疯了自己。
    我晓得,他进局子谈何一线生机。
    生离死别,我有谱。
    条子押着张世豪来了一趟我居住的宾馆,当时我抱膝佝偻在窗台,预感像涨潮,我止不住崩溃,却还抱有一丝幻想。
    时至今日,幻想之外,我还能怎样。
    原来卸了权势,卸了名位,人生不如意,每分每秒。
    石家庄茯苓街有一株树,行人神色匆忙,总懒得瞧。
    我瞧了三天三夜。
    它缀满白花,不似槐树,又像槐花。
    那花,湮没在萧瑟的秋风,那枝桠,被寒露压折。
    我四肢浮肿,膝盖和胸部渗出一块块瘀斑,我不敢照镜子,也不敢脱衣裳,我日曰夜夜数着花零落了几朵,起先还数得清,十月下旬,它大片雕谢。
    我明白,我终将如那不知名的花瓣,被历史的长河,被红尘的睡骂吞噬。
    程霖传奇吗。
    程霖值得吗。
    我承认。
    唯独不认我智慧。
    我精明了二十二年,暗算男人,攀附金主,醉生梦死,虚荣浮华。
    末了,还不是栽在土匪张世豪的陷阱里。
    嘈杂的脚步此起彼伏,门铃响了又响,我未反应,前台刷了备用房卡,破了这重门。
    条子出示了警官证,他打量我,"程霖?"
    我描摹着玻璃的窗花,置若罔闻。
    花落了。
    —朵不剩了。
    我嘿嘿笑,舔着唇边紫红色的血。
    交叠的影影绰绰,我瞥见一抹朝思暮想的轮廓,他唤我,他唤得我不知所措。
    我猛地扭头,憔悴削瘦的张世豪透过纷飞尘埃朝我笑着,那一瞬间我便泪流满面。他笑容真好看,一如既往的好看,未曾被丑陋肮脏的囚服遮掩了风华,未曾被浓密厚重的胡茬覆盖潇洒,他依然是我记忆中,搅乱了二十岁一池涟漪的张世豪。
    条子拎着一只塑料袋缓缓走向我,保持在刻意的距离,"程女士,你患有急性传染艾滋病,探监一事,请你理解。张世豪行刑曰期在11月4曰。"
    他扯开拉链,掏出两只红色的本,"张秉南先生与程霖女士,在2009年10月25日结为夫妻。河北省安新县民政局受理,石家庄市公安局丶北京秦城监狱作证。程女士,恭喜新婚
    张世豪咧嘴笑着。
    他娶我了。
    我干瘪乌黑的眉眼,顷刻皱成一团,像痴痴傻傻,疯疯癫癫的呆子。
    他承诺,他会娶我。
    信誓旦旦,毫不迟疑。
    在那情动的燥热的夜,在大汗淋漓的舍生忘死的性爰里。
    在我几乎罢休,清除了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我这一生,不曾真正嫁于谁。
    我与关彦庭差了一纸婚书。
    我从未拥有丈夫。
    这是我的遗憾。
    他圆了我的遗憾。
    我颤栗着,一帘朦胧的水雾荡漾在眼前,它不真切,它如此令人肝肠寸断。
    "我不要"我擡腿踢打着,扯落漂浮的纱帘,我抗拒着它,每一颗毛孔都抗拒,我仰面望着刑警,激动跪在他脚下,我楸着他的裤腿,“我不要名分,把他放了吧,我们走得远远的,求你,行吗。"
    刑警没吭声,他撂下结婚证,"张秉南扛下了澳门丶河北的所有命案,但警方有确凿的证据,指认其中六条性命丶一桩车祸乃是程小姐主使抑或亲自所为,陆军总参谋长关常委私下联络了河北省委,进行施压,上级吩咐,程小姐冤枉。”
    抠着他裤脚的手指僵硬垂下,像点了穴位,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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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警迈出病房,对拴着手铐脚镣的张世豪说,"一分钟。"
    张世豪不屑与条子打交道,他不理,只是眼圈猩红注视着我。
    “小五,别固执。好好活着,替我活。”
    “我他妈不稀罕嫁你!关太太我都不稀罕,你枪毙了我怎么改嫁!谁要你自首了,谁要你张秉南娶我了!”
    大滴泪珠淌过颧骨,眼尾,蔓延了我整张脸。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趔趄扑下窗台,摘着耳环和戒指,"我有钱,我有好多钱的。"
    我哆哆嗦嗦捧着递给他们,“我有房子,有钻石,我都上缴,你们分。"
    他们无动于衷,我不住的磕头,一下接一下,磕得麻木,磕得发肿,我不停,仿佛一具机器,重覆着悲惨的程序。
    张世豪试图冲进拽我,刑警牢牢箍着他,不准他触碰。
    “小五!"他脖颈膨胀着愤怒的青筋,"听话,站起来。我他妈在里面遭罪受刑,没向任何人服软,你也不许!张世豪的女人,绝不低头。,,
    我眉间成河,河倒映着仓皇无助,我说我低,我认罪,法律伟大,你们伟大,饶渺小的我们一条生路吧。
    刑警无比冷漠看着我七窍内混合的血泪,他瞥了一眼腕表,"押回监狱。”
    他率先跨出房门,刷拉拉的脚镣摩擦门槛,我爬行抓住凉飕飕的铁锁,刑警掰开我,他们在我视线中一步步微弱模糊,我的世界变得黑暗,我丧失知觉的前一秒,恍惚听见张世豪撕心裂肺的一声。
    〃小五,你是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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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婚这部分张的视觉,明天番外会写,番外是第三人称,三位男主视觉,情感变化会写得清楚,程视觉有局限,晚安啦。
    番外1两世欢 (上)
    番外1两世欢
    枯黄的芦苇浮荡着浪潮,像割麦子的季节,壮阔的影气势迢迢,吞噬了恢宏的晚霞。一百三十米之外的灰色佟楼,迷失方向的雀鸟跌进铁丝电网,扑棱翅膀凄芜地鸣咽着,
    石家庄二区重刑犯监狱的一拨狱警从一辆防弹车走下,放哨的武警匆忙拉开闸门,"押解国家红A通缉犯张秉南。"
    武警说,"张秉南待审,他有遗瞩。"
    狱警亮明工作证,“河北省监狱总办命令我们即刻押送。”
    武警无动于衷,"张秉南遗瞩的其中一项,约见陆军上将关总参谋长。中央密函,关上将应约。”
    狱警面面相觑,腔调缓和了不少,"抱歉。既是关常委提审,我们静候佳音。”
    芦苇愈发澎湃,在灰蒙蒙的苍穹下呻吟浓云盖了夕阳,一团颓败。
    熊局长嘬着宜兴路分局局长贿赂的和田玉烟袋锅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办公室浏览张世豪的口供笔录,他赞叹,"张秉南,这是袓宗啊。区区廊坊的地痞流氓,混出百亿身家,我干刑侦不吃不喝几干年,也比不上他。”小刑警须臾谄媚沏了一盏茶,"摆屁谱儿,一枪子儿崩了他!您傍着中央的巨鳄,还愁不升官发财吗。”
    熊局长喜出望外,“在理。噗一一”小刑警被他喷溅的茶水滋了一脑门儿,"熊局。”
    "妈个巴子的,尿”
    他卡在衣领的对讲机嗡嗡钻耳朵,"熊局!关总参谋长上楼了!”
    熊局长撂茶杯,捞了帽子往头顶扣,"快快!列队!"
    关彦庭结束了政治局军委会议,马不停蹄乘车赶来,他踏入审讯这层,目之所及,乌泱泱的警察并肩而立,齐刷刷敬礼,呼声震天,响彻回廊,“欢迎关总参谋长莅临指导!"
    他神情不善,熊局长毕恭毕敬脱他的军装外套,他不着痕迹避开,"搞什么形式主义,闲得慌吗。”
    熊局长嘻得尴尬,“您批评得对,我疏忽
    了。"
    关彦庭瞟了一眼3号审讯室,"情况。”
    "都交待了。贩毒走私,军火兜售,没支吾。挖程霖的罪证,酷刑过遍堂,张秉南牛逼啊,怎么折磨一字不吐。”
    关彦庭皮笑肉不笑拍熊局长的大壳帽,肥胖的脑袋砰砰作响,"熊彪,当官当腻歪了,我调你去新疆卖葡萄干如何。”
    熊局长懵了,张猛搂着他脖子,拽到跟前,"熊局,一日夫妻百日恩,咱关常委就程小姐这一位夫人,你掘她的底细,打咱关常委的颜面,懂了吗。"
    熊局长结结巴巴哎,"我大意了。”
    关彦庭嫌他愚蠢,收回视线,推开3室。他在幽暗的台灯辐射的西南方,发现了沦为阶下囚的张世豪。
    座椅横了一块板子,一碗搁得浑浊的液体,他绯红的唇干裂至惨白,张世豪生性倨傲,誓不低头,他宁渴死,也不喝这被条子作践了的泥水,他戴着鋥光瓦亮的手铐,潦草的短发,青黑的胡茬厚重,俊朗毓秀的脸孔是不见天日的黯淡,黯淡很稀少,凌厉坚毅的气魄岿然不动,分文不减。
    世俗法律洗不掉他生根发芽铁骨铮铮的猖獗,他永远英姿飒爽,轩昂勃发。
    廊子里的白炽灯刺目得很,光束倾斜,张世豪咪眼,他和门口矗立的挺拔身影四目相视,关彦庭蓦地百感交集。
    张世豪昔日鼎盛,山之巅,江之塔,天之轴,地之崖,兵临桥下,席卷沧海,攻城掠地,谁与争锋。
    他倏而落魄天壤之别,关彦庭的心窝闷了一股猩甜,他又何尝不是卑贱底层攀上来的,相煎何太急。
    他让熊彪张猛在外面候着,他合拢门,
    甩出烟盒,吃苦头了。监狱非黑即白,捆在老虎凳不死也蒸熟了。"
    张世豪慢条斯理夹住一支,关彦庭俯身点燃,他沈默抽着,狭窄的室内糜烟阵阵。“你找我。”
    张世豪止了吸食的动作,抵出烟丝,"我答应过她,给她名分,娶她做妻子。”
    关彦庭蹙眉,越蹙,越拧,像麻绳盘桓在额头,“你是死刑犯,连累她坐实包庇罪。"
    "她能活吗。”这四个字令关彦庭哑口无言。
    是啊。
    她能活吗。
    土匪抽了半截,红了眼眶,他脊背剧烈颤栗,他压抑着喉咙磅礴痛苦的哭声,“我没牵挂,刀山火海我不怵。我只怕程霖最后的时光,孤苦无依。你不知道,妓女也有心,有情,有尊严。我从不计较她是谁。她跟着我,
    没过几天好日子,我对不起她。我要是一早预料会害她,当初再混,我不抢,她有什么罪,她想嫁人,堂堂正正的活着,她没罪。她唯一的罪,是我张世豪的女人,上了这艘王八蛋的船,下不去了。她跟你们,好歹有活路。"
    他三十七年最触动的画面,是松花江畔五月的阴雨连绵。
    和沈良州覆婚不久的文娴,她甩了程霖一巴掌。
    那一巴掌,打得她回不过神。
    她羞耻,愤懑,哀怨。
    刁钴的程霖,毒辣的程霖,嚣张的程霖,她不敢还,她没底气。
    沈良州没给她这份底气。
    他给了她无穷无尽的惆怅。
    张世豪推门下车,奔着金桥而去,阿炳拖住他,"豪哥,沈良州的娘们儿,东三省人尽皆知,您插一杠子,得罪沈家不说,程小姐未必买账,她那脾气,白眼狼,冲沈良州表忠心反倒给您难堪了。”
    张世豪奋力握拳,他发誓,他会娶她。
    他从没对谁说这话。
    他卧薪尝胆,忘乎所以得屠戮他等有资本做的那一天。
    他未等来资本,但赔上性命,也向她兑现。
    他晈着后槽牙,舌尖舔掉蔓延在唇角的一滴泪,一滴净,淌一行,一行净,他捂着脸哭了出来。
    "我这辈子,没求过人。关总参谋长,我求你。保她一命,她刚二十三岁。即使救不了,我给她名分,黄泉路,她还能有我依靠,不让人欺负。阳间受指指点点,阴间正大光明,我也就给她这些了。”
    关彦庭曈仁胀疼,他揉捏鼻梁,无比倦怠,他的手在肆意的抖。
    “还有吗。〃
    张世豪掐灭浸湿的烟蒂,"没了。”
    关彦庭一楞,"不替你求吗。"
    土匪嗤笑,他抹掉泪痕,系整齐纽扣,一颗颗有条不紊,粗糙的布料遮掩了他皮肤遭电击的烫疤,他不言不语,刑警见状,押着他回号房,在跨出审讯室门槛的刹那,他狠狠一搪桎梏,“老子自己走。"
    番外1两世欢 (中)
    熊彪骂骂咧咧的正要擡脚踹,关彦庭及时制止他,“你活厌了吗。w
    "妈的,他还挺横。死刑犯而已,不给他饭吃,看他哪来力气狂r
    "他若非忌惮程霖的安危,息事宁人,自愿被糟蹋,你养得这群窝嚢刑警,绑了烂铜废铁,就以为能降服他吗。”
    关彦庭绕过桌沿,你低估他了。”
    “关总参谋长,张秉南的资产国家缴了七成,三成补了黑龙江省的财政亏空,沈国安在位,敛财贪腐,省财政厅的账面弹尽粮绝了。”
    关彦庭并不介怀这些,他犹豫半响,“张秉南的籍贯,安新县民政局,用他本名,和程霖领结婚证。”
    〃办证容易,市局一句话的事,合照?”关彦庭偏头打量他,笑得阴恻恻,你一句话的事。"
    熊彪吓得汗淋涔涔,"我安排。"
    关彦庭走出收监所,天色沈得犹如洒了一池墨汁。
    他呓语般,"我错了吗。"
    张猛屏息静气,不置一词。
    他的不择手段的确残忍。
    更可怜。
    生而为人,谁愿意浴血奋战,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怕戕害,怕算计。
    他也不易。
    关彦庭出生在哈尔滨的泗水街,一条冗长陈旧的胡同,7号院的毛胚房。
    他母亲是方圆闻名的娼妓,无关美色,无关技艺,只因为年龄渐长,当不得红倌儿,给客人洗脚,搓澡,按摩,当廉价的青倌儿。
    两三块钱,她就脱个精光。
    关彦庭晓得,每每入夜,母亲所在的足疗店亮起粉灯,必定有男人留宿。
    他没有父亲,街坊邻居说,他是杂交的野种。
    他的老子,是泗水街成千上万的嫖客。
    他喊爹,喊得磨破了嘴皮子,也喊不完。
    流言无孔不入,讹传仿若硫酸,浇烂了他的自尊。
    欢爰的污秽丑陋,在他童年时期根深蒂固。
    他憎恶,抗拒。
    肉体吗。
    不,这炮火硝烟吸引他的,是政界风云尔虞我诈,是金字塔的辉煌,是拔出淤泥光鲜亮丽,凌驾于社会的至高。
    绝非虚伪的丶物欲横流的春花秋月。
    他眼中是权势滔滔,是改写他肮脏的历史,是填埋他羞于启齿的背景,是一朝荣登大殿,为自己正名。
    张世豪说程霖无罪。
    关彦庭有罪吗。
    罪是泗水街的悠悠之口,是疮痍腐朽的人云亦云。
    他若无半点良知,无辜枉死的何止几十具尸骸。
    三十岁时,关彦庭授予了副总参谋长军衔,他满身荣耀,跪倒在母亲的坟墓。
    那是他仅有的一次哭。
    他是游子,再无人盼他归家。
    他是将军,却是一室的冷清。
    情是什么。
    是暖是凉,是轻是重,是黑是白。
    他无坚不摧的铠甲,没了血肉之躯的温度。
    他众叛亲罔。
    他在自己的牢笼里,演绎完全不像他的自己。
    关彦庭阖着眸子,擦拭整整十年,未落的泪。
    张猛泊在酒店的梧桐树旁,“总参谋长,到了。,,
    他沙哑说,"我错了。”
    他或许没错。
    可他自认错了。
    尤其他在201的房门外,看着如此扎他心的一幕。
    他坚信自己错了。
    程霖面无表情倚着窗台,原本乌黑瀑布的长发,被病痛挫磨得蜡黄,她憔悴的眉目神形涣散,呆滞凝望着巷子叫卖山楂的小摊。
    张世豪给她买的那串糖山楂,甜,甜得她晕眩,甜得她痴癫,甜得她咽了所有苦,依恋着他喂食更多的甜。
    遗憾她穷其一生,也无福尝了。
    她苟延残喘,吊着气息,等张世豪行刑。
    他弃尸荒野,她难以瞑目。
    墙倒众人推,她不许。不许他的仇家鞭笞羞辱他,她给他一冢坟,一个家。
    关彦庭悄无声息逼近她,他梭巡屋子的每一角落,他寻不见任何瓶瓶罐罐的药。
    程霖垮了。
    她没了求生的意志,生存对她而言,无异于酷刑。
    他的手试图抚摸她的脸,僵在了咫尺之遥的鬟角。
    他的资格呢。
    穷寇莫追。
    他亲手粉碎了她仅剩的希望。
    程霖注视着地板交缠的两缕影,她开口讲了数月来的第一句,你迫不及待享受战利品了吗,哪怕你的猎物身染重疾,无味的鸡肋,你也不在乎。你蚕食我侮辱你多年的仇敌,沈良州凭什么衔金钥匙,而你干方百计的争,一度被他们父子打压,退无可退。你多狠,你臝了。沈良州屈居你之下,张世豪也将化为一杯尘土。关家从此是新贵,享尽朝贺拥簇〇,,
    番外1两世欢 (下)
    "我遂你的愿。”程霖踉跄站起,一件件扒了衣裳,绒衫,棉裙,内衣,她一丝不挂赤裸,她虽削痩孱弱,但白皙窈窕,到底是艳冠东北的交际花,韵味天成,一尝上瘾。
    关彦庭甚至不曾反应过来,她便抱住了自己,她馨香的皮肤盛开着点点糜烂的溃疡,竟锦上添花,娇红明艳。
    “关常委,怎么不动呢。"她鄙夷望着他别开的面庞,"正人君子,还是不敢了。你贪生怕死,你渴慕王权富贵,你自诩对我的深情,薄弱又可笑,你连我陪我死的胆量都微乎其微。,,
    她掐着他肩膀,隔着厚实的军装,她用力到全身在抽搐,连带着他,也跌跌晃晃。
    “为什么?”她撕心裂肺的嚎哭,"到底为什么?厮杀快乐吗。关彦庭,你的今日,你快乐吗?”
    她的质问像钢刀,像铁锹,像淬了毒的匕首。
    他擡不起头面对她,他感觉她皮嚢的炙热,她环抱着他的掌,蜿蜒的褶纹滚烫,薄薄的呼吸如游丝。
    他心脏掀起狂风骤雨,疯魔而崩溃跳动着。
    他懊恼。
    他愤懑。
    如果他没接近她,纠缠她,利用她。
    在风月蛊惑丶谋算丶逢场作戏的罅隙,演得入了谜,滋生波澜与情愫。
    如果他仁慈些,不将她卷入关沈之战,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岁月静好?安稳无虞?嫁给她爰过的沈良州,抑或陪张世豪远走高飞。
    他操纵着这盘棋局,他想了无数可能。
    他却失算了她的顽固。
    他以为,他在116客轮和火车放了张世豪一马,程霖不会恨他。
    穷途末路,仓皇逃窜。
    她哪受得了。
    他明白了。沈迷名利场,浮沈在金钱漩涡的女人,一旦上岸,她的情爰,凶猛至极,是孤注一掷的,是令人绝望的。
    关彦庭落荒而逃。
    他承担不起,病入膏肓的程霖,那声声啼血的控诉。
    关彦庭拥有两世。
    一世狼狈,一世风光。
    或者说。
    一世寂寞。一世情动。
    这一切,取决于他相遇程霖。
    他记得。
    张猛调查东三省仕途风流轶闻的那个黄昏。
    他拆了档案袋,他的岁月,便在那一刻,
    轰然越轨。
    他修剪圆润的指甲剥弄着纸张边缘,二八年华,桃之天天,女子秀发若隐若现,站在金碧辉煌的厅堂,流光溢彩的霓虹恍惚笼罩她面容,朱唇黛眉,碧蓝长裙,她妖娆莞尔,干娇百媚的姑娘依偎着她,唯有她顾盼神飞,风情万种。
    仿佛他温习的诗词歌赋,画馆珍藏的秦淮河畔的烟柳卷。
    他翻转相片,指腹涂抹着褪色的小字,“程霖。”
    张猛说,"程霖非常不简单,东北权贵一多半与她有染,为她抛妻弃子却被她戏耍的不计其数,是硬茬子。"
    压在她照片下的,是关彦庭最感兴趣的,他意味深长描画男人的脸,“沈良州的金屋藏娇,有意思。”
    他那时并未预料,他馀生都将与程霖纠缠,念念不忘,索而不得。
    是他不甘割舍,是他执勘掠夺,是他渴望长留,是他情根初种。
    而不是她。
    傅令武夫妇曾劝诫他,这样覆杂贪婪丶做高官政客幕僚之宾的二奶,你娶了,自毁前程。
    他厌恶旁人指手画脚,干预他的抉择。
    他弃了温润儒雅的盔甲,笃定维护她。
    大梦过境,幡然醒悟。
    他不爰她吗。
    他的爰冷漠,他的爰自私,他的爰浅薄,
    可他也非草木。
    她像一束三月的暖阳,一簇四月的清
    风。
    她坏得透彻,坏得发指,坏得坦率,不加掩饰。
    她敢杀,敢闯,又揣着她的卑微,她一丝残存的天真。
    她毫无征兆的融化了他孤寂的前半生,吹开他寸草不生的枝桠与藤蒂。
    她哪里好。
    关彦庭不清楚。
    大约她有着和他母亲相同的惨淡过往,那双哀怨入骨的眼睛,他仓促铭记。此后漫长光阴,刻在了脑海。
    他不能救赎母亲,也不能救赎她吗。
    他不信。
    现在,他信了。
    十二月份的北京,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这颠沛流离黑白博弈的世道,终究尘埃落定。
    关彦庭迈出巍峨肃穆的军委大楼,一排铿锵的脚印烙在这座神圣不可侵犯的中央疆土,是他嚢中之物,他欢愉吗。
    他得到了什么。
    梦寐以求的显赫门楣,东北三军耀武扬威的地位,他的悲欢离合呢,他的阴晴圆缺呢。
    皑皑冰霜缀在睫毛,冷飕飕的。
    他爬高眺望无边无际的长安街,"她呢。w
    张猛窥伺他脸色,小心翼翼说,"按您的吩咐,殡仪馆烧化了骨灰,合葬张世豪的碑陵。"
    关彦庭嗯。
    他垂下眼睑,涩。
    尖锐的钳子剜筋脉,他疼,无从发泄呐喊。
    他诧异,原来,七情六欲泯灭的他,也会哭。
    关彦庭伸手探出岗哨的石檐,溶蚀了。
    落在某个人一生中的雪,无法全部看见,他将活在孤独与悔恨中,度过年覆一年的隆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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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0点,袓宗番外晚安
    番外2阴差阳错(上)
    沈良州初遇程霖,是米兰的精心设计,
    烟花场所的妓子钓金龟,姑娘火了,场子顺风顺水,财源一泻广进,老鸨子米兰在黑龙江一炮打响,她培养的红牌功不可没。
    水一样湿润浪荡的程霖,是艳冠三省的花魁。
    她十六开苞,百万天价,震撼了卧虎藏龙的哈尔滨,一时成为众矢之的,达官显贵争先恐后包她,米兰深谋远虑,快销赚钱猛,昙花一现,皮肉生意这一行,从不少风姿绰约的美人儿,禽兽的胃口越钓着,越昭,越馋。
    她藏着不卖,十里红妆锦帛,千万洋房豪宅,程霖动心了,她置之不理,拖了两年才将压箱底的宝贝捧在台面。
    一夜之间,水妹的技艺舂笋般汹涌鹊起盛况不减,反倒踏破了门槛儿,招牌如此响亮,沈良州皆晓得。
    瞒他?
    皇门沈家,是吹牛逼的吗。
    老子在东北位高权重,自己是公子哥圈众星捧月一呼百应的二世祖,狐狸精猎艳发骚,他总是甩不掉。
    他本想砸了场子,令这群不怀好意的老鸨子难堪,扼杀酒色暗算的不正之风,当他真正见了程霖,这念头便剔除了。
    他记得六年前的那晚。
    皇城会所流光溢彩,在纸醉金迷的霓虹深处,是模糊的幻影,是狼狈的劫数,他误了翩翩潇洒的三十五岁。
    舞台上的姑娘,二八年华,艳惊四座。她唱功不佳,舞姿也马虎,像南郭吹竽,混淆其中,她越是另类,越是讨喜,吃腻了山珍海味,看遍了胭脂俗粉,她的绝代风华,简直是致命的蛊毒。
    她同样在茫茫人潮,认出了沈良州。米兰千叮万瞩,这位爷,使出浑身解数,也别漏网。
    相隔十米,各怀鬼胎。
    她窥伺他眼底的原始的情欲贪婪,是征服猎物的与生倶来独属权贵的狂妄。
    他识破这妮子图谋不轨,修炼道行短浅的小狐狸精,虚情假意,目的性极强的勾引。
    他嗤笑,米兰的王牌,档次尔尔。
    野心写在一举一动,趣意大打折扣。非得抽丝剥茧,出其不意,才韵味悠长。
    半小时后曲终人散,他不由自主追随着收网的程霖,她不言不语,不慌不忙,显露了她的手腕,牵着他情不自禁掉入了她的风月陷阱。
    他喊留步。
    程霖背对他冷笑,走得更快。
    他倏而起身,"老鸨子。”
    米兰哎呦了两声,“沈检察长,刚瞅着您,您是稀客,什么风儿"
    “少他妈废话。”二力楸着她胸罩扣子,"那个搔首弄姿的小娘们,合州哥口味。"
    米兰故作糊涂,“我的姑娘都会搔首弄姿,沈检察长看重的,是几号?”
    沈良州脱口而出,像驻扎在记忆中干回百转,他忘不掉,又奇怪她何时闯进他的脑海,"她的左眼尾,长了一颗红痣。”
    米兰拍手笑,"程霖啊,巧了,喏。w她努嘴,"排着队呢。咱的水妹呀,下面有黄河!
    这场攀龙附凤的诱惑,沈良州栽了。
    程霖是他的命中注定。
    是他的意料之外。
    这姑娘刁钻,花花肠子多,不露声色的争风吃醋,惹了她,她装可怜,卖无辜,哄骗所有人,下一秒便创造良机兴风作浪。
    他诧异她精湛的演技炉火纯青,娇滴滴的,梨花带雨的,嘟囔着委屈又撇得干干脆脆,她拿捏男人最脆弱,最深刻,最不易挖掘的情绪,他若非一早悟透了她的面目,保不齐就上当了。
    事实证明,沈良州终究没挣脱她的魔咒。
    他喜欢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他生命里的情妇,走马关灯。
    逢场作戏不免动过情。
    他唯爰过她。
    爰得很隐晦,很僻静。
    爰得谨小慎微,爰得自持。
    许多触及不到的时刻,他也曾为她失控,为她暴露隐藏多年的皮嚢,文娴试探提及她名字,只是名字,他撕下伪装的纨絝而冷血的面具,掀翻了茶几,砸碎了他名义的家。
    他盛怒掐着她脖子,你他妈敢打主意,老子废了你全家。”
    他满嘴的酒气,无非是神志不清的醉鬼。
    可那刺耳的警告,莫名其妙的便插在了文娴的心尖。
    她凭借妻子的敏感与多疑,笃定了自己的丈夫不为人知的深渊里,豁开了一道狭窄而温柔的口子。
    叫程霖。
    番外2阴差阳错(中)
    沈良州连夜离开了那令他窒息的,烦躁的围城。
    呼啸的西北风刮得枝杈嘎吱响,他意识到什么,"我的心思,她哪来的一清二楚。"二力支支吾吾,"程小姐特殊,嫂子不
    傻。,,
    沈良州第一次有些发抖,他燃着烟卷的手指,在眉目处焚烧澎湃的火海。
    他畏惧。
    沈国安,文娴,潜伏在暗处其他容不得程霖的敌人。
    他赌不起U
    他愈发的凉薄,薄情,薄幸,薄义。
    他宠爱乔栗,宠爰王苏韵,唯独不宠程
    矛禾。
    他怀里的花骨朵啊,似乎开不完。
    10月27日黑龙江省政法委四次会议在哈尔滨市召开,沈良州以书记身份首次主持全局,省公安厅丶检察厅丶司法厅统一汇报张秉南一案时,挑挑拣拣断断续续,择了涉及程霖的部分,期间谁疏忽吐出了她,整个会议厅顷刻鸦雀无声。
    沈良州呆滞的视线定格在窗外的一株梧桐,他缓缓离席,向会议桌的下属鞠躬,他们瞠目结舌,纷纷偟恐起立,“沈书记我们受之有愧,办案是工作嘛,您折煞我们了。”
    他无动于衷,"程霖,在我任职市检察院检察长时,是我的情妇。我从没对谁承认过,我嗜好功利,粉饰太平,我懦弱,也自负,我维护颜面,维护锦绣前程,这辈子,我说的真话寥寥无几,现在或许不合时宜,但我应该坦白。案件陈情中,司法厅郑厅长定义她为妓女,女匪,我否决。她是我沈良州毁掉的,一个活在利用交易中被牺牲的可怜女人。"
    他仰起头,毫无征兆的夺门而出。
    秘书扶了扶眼镜框,"抱歉,诸位领导,
    沈书记在会议前五分钟,收到了程霖女士去世的噩耗。沈书记自登位以来,呕心沥血,鞠躬尽瘁。请允许他,偶尔任性卸下官服,处理一点私事。"
    众人恍然大悟,程霖归西了。
    那个众所周知,芳名远播的交际花,终结在她轰轰烈烈的二十三岁。
    酒店这条回廊,四百多块砖石,一步踩两块,区区两百四十步。
    风尘仆仆赶了_夜路的沈良州徘徊在201房外,始终没勇气迈进那扇门,他明知她撒手人寰,明知她满腔仇怨,明知她以纱巾盖面,与收尸的他,抑或是关彦庭死生不覆相见。
    他按捺不住。
    他违背她的遗愿,只求见她一眼。
    此生的最后一眼。
    他逼近了,却仓皇无措,迫不及待要逃。
    逃到天之涯,海之角,他灌了铅的腿,钉在和她咫尺之遥。
    二力说,"身子凉了,咱路途耽搁太久
    了。”
    沈良州如坠云端,他神情恍惚踏进房间,昏黄的夕阳洒在狼藉的床铺,帘子遮了一半,槐树夹着风摇曳程霖的裙摆,白嫩的槐花缀在她眉尾一粒朱砂痣,嫣红胜血,刺痛了他。
    她安详恰似一叶扁舟,泊在静谧的彼岸,无关尘世黑暗,无关杀戮,无关欺凌,无关阴谋。
    她了无牵挂,攥着一枚黑骷髅,五指紧紧地,掰也掰不开。
    溶于骨血,由她带去黄泉。
    她枕着张世豪的骨灰,留下一沓钱币,钱币上摆着一张纸条,一行小字:感谢好心人,焚我同葬。
    她不愿。
    即便走投无路,她也不愿哀求他们任何—人。
    沈良州颤栗着,揭开那团吹落了三分之二的方帕,她血色尽失的铁青面容,笼罩着细弱的尘埃,她不哭不笑,无喜无悲,他寻觅着,他忘乎所以的梭巡,哪怕一丝一毫,她的脸上,再无关乎他的一星半点。
    她舍弃了。
    他明白。
    她质疑,他所谓念念不忘的,是他没得到。
    番外2阴差阳错(下)
    他来不及告诉她,他辗转反侧的,是他后悔了。
    他弯曲的指节蹭过她凉透的面庞,“你憎恶我吗。”他拿起她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抽,
    一下又一下,她软绵绵的,她连打他发泄,了他一桩酸楚,都不肯。
    “我对不起你。”
    他哆哆嗦嗦的轰然倒塌,不能哭,不能让这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官场,
    察觉他的软肋和悲伤。
    但穿心的针,哪里饶恕他。
    钝痛。
    他品尝过一万分的疼,未曾尝一分肝肠寸断的痛。
    他手掌依然滚烫,是当初捂着她的温度,他胸膛仍炙热,也是他拥着她的狂野,他无法换回她的呼吸,她一声娇憨的良州,甚至不了解淌在衣衫的泪滴来自谁的崩溃。她走得干脆。
    走得无所眷恋。
    她爰了别人。
    她笑看这荒谬的角逐。
    二力刚挂断对讲机,房间传出歇斯底里又压抑的哭声,他一楞,悄无声息推开门扉,沈良州双膝跪地,他匍匐在床畔,握着她枯瘦的手,嘶哑的阿霖,嘶哑的求你回来,仿佛山林的晨钟暮鼓,那一刹,他不再是残暴不仁的州哥丶运筹帷幄的沈厅长;不再是铁骨铮铮的三司丰碑丶天之贵青的太子爷,仅仅是一名憾失所爰的七情六欲的凡胎。
    二力站在床头,他注视着骨灰盒张世豪的遗像,他在笑,轻蔑的笑,他输了。
    他的确战败。
    但他拥有程霖。
    而程霖,是胜了的活着的人,最大的求而不得,最遥不可及的窗前明月。
    沈良州被折磨得涣散麻木。
    他跪坐在干涸了血迹的瓷砖,生怕扯痛了长眠的她,捋着一迢迢发丝,“从前,我占得先机,什么都不缺,女人就像湖泊里的鱼,怎么跳,蹦不出。我高兴了喂一杯食,厌弃了不管她死活,打捞扔掉。世人说张世豪混账,我比他浑,他夺了程霖,赔了性命给她。她在我身边两年,我给了她什么。一身绝望的瘀痕。后来,论情,我臝不了张世豪,论势,我争不过关彦庭,我只能在她咽气了,偷偷看-眼
    他连光明正大的资格,也被剥了。
    河北毗邻北京,对东北这滩污浊的水忌惮防备,沈良州是巨贪的虎崽,他的岁月并不好过。
    他想,若程霖在,他会不好过吗。
    他不会。
    他的无趣,寂寞。
    是这世上,再无程霖。
    再无像她的女子。
    庭院的警笛,一串串此起彼伏的嘶鸣,二力直奔窗台,他拉开窗帘观望,压低声音说,“沈书记,关彦庭的警卫员张猛车停在楼下了,咱撤吧。”
    沈良州握着拳头,他是懦弱。
    他根本不配。
    他擡起涕泗横流的的脸,从西装口袋内迅速掏出一枚戒指,戴在程霖的无名指,他的唇贴着她了无生气的发紫的嘴角,欠你的。"
    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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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给她的,倘若早一些,是否结局不一样。
    他穷尽一生,也愿买一颗允他懊悔的药,可惜,他无处索取。
    罪与救赎,爰与恨,他自认操纵一切,抵不住造化弄人,阴差阳错。
    沈良州坐在车内,只觉无比倦怠,自古成王败寇,他得偿所愿。
    他和关彦庭,是近乎颠覆了整个仕途的博弈的幸存者。
    他在东三省只手遮天,他养精蓄锐,与凌驾头顶的关彦庭殊死搏斗,他不罢休的。
    他终有一日权倾朝野,雄踞在金字塔尖俯瞰苍生。
    非黑即白吗?不,他颠倒黑白,照样是振臂高呼,他指鹿为马,八方臣服。
    他快乐。
    他荣耀。
    千万个午夜梦回,沈家贫瘠荒芜,他挚爰的程霖,她的音容笑貌,她的一颦一蹙,惩罚他馀生不宁。
    他阖住眸子,眼角皱纹淹没在湍急肆意的水雾中。
    他是孤家募人。
    她的诅咒成真了。
    一一阿霖,你是这天下,最狠毒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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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的戏份前五十万字很吃重,后半部分也解释了他的一些心态处境,他的事总体比较清晰,所以番外写了他和程相遇以及程的死亡部分,我觉得差不多了。
    明天是最后一篇,张世豪的番外。
    晚安。
    番外终在劫难逃(上)
    番外终在劫难逃
    中央的阅兵仪式十月初横渡天安门,关彦庭任陆军统率后,三军仪仗在十一月四曰又操办了一场。
    京津冀三市海陆空少将以上军衔出席观礼,关彦庭的坦克车穿梭在冗长鼎沸的长安街,两旁的军队擂鼓参天,撼动着四面八方朱墙碧瓦的楼厦。
    副官候在终点炮塔,搀他迈下车门,他眉宇藏着倦怠,眼窝乌青,半响才接过毛巾,擦拭着霜雪融化的露珠,"有事。"
    副官讳莫如深的语气,"明天是十一月四
    日。"
    关彦庭动作一滞。
    张世豪行刑的曰期。
    他目不转睛睥睨巍峨连绵的车队,"北京有官员试图翻案,是吗。"
    “张世豪侵占东三省,混出了名堂,虽然不巴结,不投诚,但也懂官场拉帮结派的生存之道,偶尔联络达官显贵,入幕之宾的差事,他也做。京官有几位是他船上的党羽,保护伞敞了十来年,生怕他吐口,给舱阀凿窟窿,上窜下跳的运作。”
    关彦庭波澜不惊,“有成效吗。"
    副官窥伺他,“刀下留人,何其艰辛,京官也不是万能的,再者他死了,不见天曰的内幕石沈大海,这些孙子巴不得他完蛋,又顾忌置之不理惹恼了他,他锱铢必较,我看疏通是假象,催化市局夜长梦多,尽快处决他,十之八九是真意。他黑得彻底,洗白无望,这一枪子儿,没跑儿。”
    张世豪出殡了,这夥狼狈为奸的禽兽才高枕无忧。
    关彦庭揉捏鼻梁,"霖霖还是不肯治疗。"
    提及程霖,副官脑袋嗡嗡地,"关太太固执,咱的兵闭门羹吃了不止十次。破口大骂,极不中听。总参谋长,随她吧,就算来硬的把她捆去医院,她一心求死,咱能看顾多久。”
    守天荒地老,容易吗。
    于关彦庭而言,容易。
    他本就孤家寡人,漂泊浮沈,他遇一束光芒,像大西洋与陨石擦肩而过,穷其终生兜兜转转,未必如愿。
    "她的大限,我不想知道。"
    副官说明白——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鱼肚白悬挂在树梢,程霖第一个赶到了刑场。
    病痛折磨得她淋巴溃烂,瘀斑丛生,合身的裙子也皱巴宽松了,她痩小嶙峋,昔年的风华绝代,潋滟媚骨,在她面庞寻觅不到半分踪影,她踉跄扶着一棵树,哆哆嗦嗦涂抹着唇角的脓疱。
    军用防弹车押赴张世豪通行铁门,后厢拉开,程霖攥拳,她下意识扣住灌满子弹的64式,她绸缪殊死一搏,她救不出丈夫,总能毙掉一拨泄怒。
    当她真切看到张世豪,他灼烈的不屈的反叛的斗志,熄灭于这野岭荒丘,她罢休了。
    送他一程,不该让他提心吊胆,崩溃无助。
    他千方百计护她周全,她何苦践踏他。他的命,他哪里是不要,无非是一命换了一命。
    "中国红A级通缉犯张秉南,籍贯河北省安新县,10月22日遣回原籍拘禁,今执行死刑,验明正身。”
    武警敬礼,拆了铁锁和手铐,持枪特警摘掉张世豪头颅罩着的黑袋子,刺眼的扫描仪梭巡,他岿然不动,气度凛冽,面无惧色。
    他曾经是多么纵横驰骋,高高在上,此时仍是轻蔑藐视姿态倨傲,死神咫尺之遥,他无动于衷,不卑不亢,程霖告诉自己,她没爰错人。
    她爰的男子,是她二十三年起起落落,最好的男子。
    她相距他区区一百米,她奔跑,抑或是呐喊,她只需两三分钟,便能扑入他炙热的胸膛,与他缠绵相拥,却云泥之别,犹如干山万壑。
    程霖难以抑制往前冲了几步,被驻守的官兵立刻阻拦,"程小姐,以防暗伤,退至围栏后。’’
    “滚开。”
    "程小姐"
    “我命令你滚r
    她拔枪抵在官兵的咽喉,"狗仗人势的东西,我没活头了,你不长眼,就挡着我。"
    "程小姐!您冷静些,私闯刑场是违法的,行刑后,会允许您进入收尸。您争这几分钟毫无意义,该留的,留不住。”
    "我陪我丈夫死你也拦吗r程霖急火攻心,她几乎要开枪了,就在她和官兵对峙的工夫,特警举牌吹哨,鸣鸣的长鸣划破云霄,程霖蓦地楞在原地。
    张世豪双手被麻绳反绑在臀部,他面朝颓废的残垣,他没转身,也没发现程霖。
    他心知肚明,一分钟,半分钟,九秒钟。
    番外终在劫难逃(中)
    他即将咽了呼吸,僵了心跳,凉了温度。
    他无法深情款款触碰她,亲吻她,他对这个世界从此的悲欢离合,爰恨风月一无所知。
    他不畏。
    他不眷恋。
    他丧在这片荒芜的刑场,失去拥有程霖的未来,他还执拗什么。
    水平在后脑勺的扳机叩响霎那,他闭上眼。
    他亏欠她太多。
    在驶向石家庄的列车,她累极了,她窝在他怀中,他望着她脏兮兮的脸,他幻想着,往后馀生该如何补偿她。
    她命古。
    十六岁前做妓。
    十九岁前委身沈良州,做依附他的宠物,胆颤心惊的笼中雀。
    她的自我呢。
    她的尊严呢。
    她不配一份属于她的纯粹的情爰吗。她不过是干干万万误入歧途,想拼出贫贱的沼泽,不知所措的姑娘。
    谁善待于她。
    谁珍惜她。
    谁在漫漫长夜,寒冬腊月,为她披袄取
    P友〇
    没有。
    他们在嬉笑怒骂,醉醺醺的撕扯她的衣服。
    他在所不惜。
    哪怕蚕食他的理智,敲碎他的脊梁,溶蚀他的血肉。
    "砰__,,
    他皱眉。
    "砰__,,
    条子又补了一枪。
    黑日首。
    是仓皇的,没了光明的黑暗。
    程霖听见自己一声歇斯底里的世豪,你等我!大幅度的颤抖着,他在她朦胧的视线里轰然倒塌,蔚蓝澄澈的天空无边无际,是北国才有的秋末。
    程霖未掉一滴泪。
    她不愿让幸灾乐祸的旁人瞧笑话,躲在暗处的罪魁祸首准备覆命,她偏傲骨嶙峋,张世豪的妻子,永不低头。
    她跪倒在地,像一尊了无生气的泥塑。嚎啕。
    她多渴望旁若无人的嚎啕,撕心裂肺的D蒙啕。
    哭着,好歹轰轰烈烈的哭着,将不公王法哭得瓦解,将肮脏的世道哭得分崩离析,她发觉她麻木了,连心跳也在张世豪击毙的一瞬,戛然窒息,毁于一旦。
    她爬行着,一厘,一尺,半丈,她的脚拖出一串蜿蜒的足迹,沙土凌乱旖旎,那么长,那么深,那么惆怅,那么迷惘,那么绝望。
    她终于历尽千辛万苦,爬到他身旁。
    他睡了。
    他太累了。
    她小声唤他名字。
    她低低哀求,“你答应我啊。"
    她吵着吵着,莫名咧开嘴,是他的血。
    流淌过耳畔,颅腔,脖颈。
    蔓延在她膝盖。
    她不信。
    子弹好残忍。
    小小的一粒,怎就夺了她挚爰的男人。无声无息的啜泣转为天塌地陷的闷哭,程霖指尖雕琢着张世豪弥留的模样,一笔一划。
    她不觉得他狼狈。
    他英姿勃勃。
    在她眼里是。
    永生永世是。
    她飞快摊平方帕,轻轻整理着他狼藉污浊的皮嚢,他喜干净,这王八羔子啊,到了地下,巫蛊河畔一照,他脏兮兮的,一定会怪她。
    相爰的时间,太短,太短。
    梦沈,苏醒。
    尘埃落定。
    她来不及在沈良州的旧事中脱胎换骨,她算计了张世豪这么多年。
    她不敢回首,再迟一些,她唯恐这短暂的时日,都虚无缥渺,她会发疯。
    发疯她后知后觉,发疯她多么对不起他。
    她裹着他的手,贴着冰凉的抽搐的面
    颊。
    倘若有来生,张世豪。
    你躲着程霖,我追着你跑。
    她什么也看不清了。
    雾蒙蒙的。
    水湮没了天地。
    她抚摸着他紧闭的眼睛,凌乱的发,他含着她的泪,她掌心一片濡湿。
    他安详吗。
    不。
    她清楚。
    他放不下她。
    他不想撒手。
    他本可以流亡四海,这天下之大,何处不安家。
    她恨那该死的承诺。
    她恨她自己。
    她分明是他存活的希望,他天涯海角的记挂。
    却变成荼毒他的鸩酒,割裂了他的残生。
    张世豪对程霖食言过。
    带她去温暖的南国。
    这一次,他赌注性命,也绝不。
    "世豪,我背你回家。”
    程霖单薄的身子支撑不起一具尸体的沈重,他不再体谅她,不再疼惜她,他全部的分量担在她肩膀,欺得她弯了腰,寸步难行。
    番外终在劫难逃(下)
    她晈牙杠,一步一趔趄,三步一摇晃,枪洞干涸的血又涌出一滩,淅淅沥沥的滑落在苔藓粗糙的山石,她嗅着腥味,狰狞的五脏六腑痛得天昏地暗。
    维护秩序的武警有些怜悯,上前截住她去路,"程小姐,我们安排车辆护送您。"
    程霖仓促停了步伐,她利落舔干了下颔缀满的泪痕,"哪一位的指示?”
    武警踌躇片刻,“关总参谋长。"
    她恍然大悟,“吃肉的老虎,也有善念大作,吃素的仁慈了。有劳他记挂,你转述一句话。"
    她架着张世豪的身躯,从容不迫注视着刑场的六名偿子手,惊涛骇浪,流言蜚语,压不垮她的风姿绰约,"张秉南无罪!他未戕害无辜百姓,未残杀妇孺,他背负的血债不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人,他们死有馀辜!冠名堂皇的名头,是条子迂腐窝嚢,你们只会龌龊用刑,栽赃诽谤,贪生怕死。受万民称颂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报应不爽,天道轮回!我程霖用鲜血立誓,甘愿生生世世为畜生,诅咒你们晚节不保,断子绝孙!”
    她的咆哮气吞山河,回荡在空旷死寂的山坡,林野,公路,云霄,她凛冽的脸孔是一腔鄙夷,怨恨,讥讽,震撼得条子竟有几分惭愧。
    "程小姐您还年轻,关总参谋长长情,您的前途锦绣,怎就想不开呢。”
    程霖狠狠一踢,踹在武警的腹部,"他的车,脏了我男人。”
    她吃力拖拽张世豪,脸色涨得红紫,小心翼翼越过土坡,越过坑洼和荆棘,她几番要摔倒,又英勇站直,他的裤腿未曾沾染一丝灰尘,她让他干干净净去阎罗殿。
    下一世,堂堂正正。
    武警目睹这一幕,她走了很久,久到曰上三竿,她才勉强下了山,她的身影缩成小小窄窄的一团,她累了便坐下歇息,歇够了,再爬。
    自始至终,背上的张世豪,不染纤尘。程霖在火葬场,收到了一封信。
    张猛亲自交付她手中,他叹息,他说关总参谋长选择了一块西郊陵园的墓地,程小姐何必恨他,人人皆有苦衷,高官也不例外。
    程霖呆滞望着火炉,"黄市长和公安厅华厅长的孙儿华姗姗,两月后将成为和我同类的艾滋病患者,石家庄偌大一座城市曝出丑闻,有趣吗。”她偏头,"是我传染的呢。”
    张猛一怔。
    她猖撅大笑,"我的五滴血,杀伤力如此大。可惜呀,关彦庭和沈良州逍遥法外,他们若陪葬,我不知多欢喜。”
    关总参谋长和沈书记,都不舍您。
    这句话徘徊在张猛的舌尖,终是欲言又止。
    算了吧。
    散了吧。
    忘了吧。
    程霖捧住张世豪的骨灰盒,买了一支刃面儿锋锐的匕首和一瓶安眠药。
    她洗了澡,换了新衣裳,合栊窗帘,躺在床铺毫不犹豫割破了手腕。
    血流如注的时候,她忍着晕眩,打开张世豪的遗言。
    小五:
    行刑前的傍晚,夕阳温柔好看,它洒在寂静生锈的铁窗,像你瀑布的长发,环绕着我的手。
    狱警问我,有什么遗憾。
    我想了很久,我的遗憾是你。
    也仅是你。
    我回忆起初次见你,你倚着霓虹闪烁的回廊。
    那么多女人,我一眼发现你。
    你背对我,烟雾烘着你,你无比模糊,哼唱一曲陌生的歌。
    是我劫数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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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辈子,值得,也不值得。
    我辉煌过,也落魄过。
    从卑贱的地痞,挣扎出泥潭,招兵买马,在熊熊烈火的深渊一去不覆返。
    我回不了头。
    如果平安无恙,我会为你抽身。
    可跌下金字塔的我,仇家遍地,暗箭射向我的软肋,我唯有继续。
    张秉南是悲惨的。
    张世豪是快乐的。
    我所有的美好岁月,都起始于你。小五。
    当你握着这封信,我已经不在人世。我庆幸,生命的尾声,我不糊涂,不懦弱,不躲避。
    娶你为妻。
    圆了我一切牵挂。
    我们做了七天夫妻。
    我从未履行一秒钟丈夫的责任。
    我在牢狱中,你在牢狱外。
    我想,我是否错了。
    你要嫁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呼风唤雨的胜者。
    而不是阶下囚。
    我太自私。
    我捆绑了你,却不能给你永恒。
    原谅我自私。
    黄泉路,我替你降服欺辱你的恶鬼。几十年后,白发苍苍牙齿掉光的程霖,记性很糟颠三倒四的程霖,再不会有谁为你痴迷,爰慕你的容貌,你别怕。
    我在奈何桥尽头接你。
    你说你不后悔。
    我也不悔。
    西子说
    国庆节快乐!刺情剧终。
    我爰你们。
    追了整整十个月,谢谢所有姐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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