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下)
唯独浑沌沧桑的眸子,藏着不公的斥讼,黎明的眷恋,在他理正西装的瞬间,统统化作尘埃。
“我沈国安叱咤东北,政绩神武,我扪心自问,愧人民,愧党纪,愧妻儿,我无法弥补,我无愧自己。我不愿任何人审判我,我是中央常委副主席,区区的黄口小儿,你们没资格定论我的罪孽。"
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吞噬了我,我曈仁骤然一缩,两名警卫下意识拽住他,但迟了,
沈国安仰头大笑,他掏出衣袋内的64式,塞进口腔,扳机叩响,血溅窗柩,他睁着不甘的丶愤懑的眼睛,在生命的结尾,以倨傲的姿态睥睨漫山遍野的人海,他们也曾振臂高呼,
也曾卑躬屈膝,任他呼来喝去,时至今日,他沦为阶下囚,踩着他粉身碎骨的,亦是他们。
沈国安跪地的霎那,仍握着一枚正国级的授任印章。
警笛戛然而止。
里外三层包抄的武警与马仔愕然楞住,纷纷放下了枪械。
晨钟暮鼓,兴衰绝唱。
淅淅沥沥的溪流声,回荡在瑟瑟的半山坡。
沈国安畏罪自戕,卒年六十八岁。
他的正国级大梦,陨灭在他的贪欲。荒谬是,他从没有一秒,真的坐在这位置。
关彦庭无声无息闭目,"不留活口。"我眼珠子一转,捂着脑袋尖叫,"保护关参谋长!沈国安的馀党腹部绑着炸弹,要同归于尽r
两名警卫尚未反应过来,砰砰两枪,射得快准狠,子弹爆头,糜败的柱子血浆喷了—层。
我跌坐在石灰袋子上,几名武警架着惊惧疲软的我下楼,厂房尸体横陈,血腥弥漫,这般大人物,关彦庭不吭声,张猛也不知所措,我清嗓子压住油然而生的哽咽和慌乱,“黑龙江省委书记沈国安挟持我伺机勒索出境,关参谋长不畏罪犯,生死边缘顶住压力劝降,沈国安自知逃窜无望,吞枪自尽,上报中央。"
我的说辞天衣无缝,一箭三雕,保全了中央的颜面,堵死了沈国安的嘴,全部过错推在他一人身上,没牵连一位厅局级以上的党羽,关彦庭也再拿下一桩功绩,无懈可击。
张猛长吁一口气,“我明白,夫人。"近在咫尺的张世豪含着烟蒂,腾出两只空闲的手,在穿堂而过的烈烈夜风中鼓掌,“好戏。精彩绝伦,干脆利落,关参谋长卧薪尝胆,静候这一天,大概不止十年。”
关彦庭摘了军帽,指尖流连在熠熠生光的国徽,"沈国安死有馀辜,我带领军政为民除害。同朝为官数十载,他误入歧途,我很心痛。,,
他耐人寻味的语气,“同样,张老板若有战败而亡的一日,也是罪有应得。”
我面不改色站在一侧,五脏六腑像吸食了膏肓的剧毒,忐忑不宁的抨动着。
张世豪折了半截烟,掷向漆黑的河沟,
百馀名条子在场,于情于理我没立场跟他离开,他和关彦庭的剑拔弩张在众目睽睽下加掩饰,我这时选阵营,站张世豪,关彦庭的岔口算切实封锁了,一星半点的便宜我也讨不来。大局生变,张世豪东北的根基不稳,百分百折腾不臝他,关彦庭却未必输,宏观绸缪,忍风平浪静是当务之急,总有一方按捺不住。
站关彦庭,张世豪心知肚明是我的缓兵之计,我和他有这点默契,而且我行事方便,沈国安留下的谜团,能遏制关彦庭的证据,
需要我悄无声息擒获。
阿炳拉开车门,张世豪坐进奔驰拂尘而去,飞扬的黄沙缭绕一帘朦胧的土幕,万籁倶寂的子夜时分,黑龙江一如既往,灯红酒绿中的它璀灿,狭窄潦倒的它晦黯。
我长久失魂落魄,无关沈国安,我可怜这盘局的每一个人,不仅我丶死里逃生的张世豪丶家族荣华毁于一旦却扶摇直上的袓宗也包括大获全胜的关彦庭。
我们是彼此的羁绊,盟友,敌人,朱砂
病。
也是命运和中国政法黑白博弈的棋子。我们互为逆鳞,弱点,也是岁月洪流中的石子。
填埋尔虞我诈,行走在刀山火海。
我们皆沈重而压抑,透支渴望但求而不得的欢愉。
关彦庭伸手,我凝视着他掌心交错的褶纹,莞尔一笑,任由他牵住我,“关先生,守得云开见日出,你苦尽甘来了。”
“不论我的对手是谁,关太太都像现在一样,支持我臝吗。"
我不言不语,他笑了一声,也没追究什
么。
车队疾驰穿梭在崎岖的盘形道,途经137公路,浩荡的芦苇丛劲风摇曳,A003的车牌号在亮如白昼的国道闪烁着,启A牌的部□只有三司,A001省公安厅厅长,A002中级人民法院院长,A003省检察厅厅长,我不由自主攥拳,蜷缩在关彦庭的脊背,回避着刺目的车灯,他喉咙溢出闷笑,“藏什么。"
沈国安虎毒食子,袓宗也萌生过弑父的歹念,他们为了政权泯灭良知,残忍成魔,潭水早已暗流涌动,袓宗先攻克张世豪,抑或关彦庭,在他一念之间,也取决于这两人的底牌,袓宗的处境很微妙,他金蝉脱壳不假,可老子贪污十恶不赦,畏罪自戕,他多少有点麻烦,想在沈家垮台后站稳脚跟,他得立功,立功当然是剑指张世豪,关彦庭剿了沈国安,十之八九乘胜追击,连带着袓宗一同料理了,以免他反噬,失了先机。袓宗很可能搏杀关彦庭,解决心腹大患。
因此我十分怕,袓宗是我当前最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