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9
秋雨来的稍稍早了一些。黄叶老去，甚至扛不住微风，悄悄飘落。
“妈……我继续回去上学啦。后面几个月，暂时还不能来看你。”
叶鸣整理着墓碑前的零星几束花朵，小声说了一句。
自生母去世后，叶鸣像被壳包裹起来小乌龟，不喜欢往外探头。
他依然过着透明又普通的生活，只是总会打不起精神。
他把重心放回学习上，画了很多很多动画。一帧一帧，如一天一天，不知不觉之间，又快要回到了秋天。
完成学业，再去找个动画方向的实习，这样就好。
不一样的是，在校期间，去酒吧的次数也多了一些，甚至跟酒吧里的服务员都要熟悉起来了。
只是，他也一直都没见到过那个人，也没有那人的消息。
他擡头看了看灰蒙的天空，几粒雨滴还会凭着风落在脸上。
太阳，什么时候才可以出来呢。
“哥……你果然在这里。”
听到声音，叶鸣有些意外——是宋羽。
生母去世后，宋羽对自己的态度也好了一些。两人比大二那段时间联络的次数也多了不少。
“给你打电话显示停机。怎么回事？”
“停机？我确实没听到……”
叶鸣刚反应过来，掏出手机，却发现屏幕上显示缺失SIM卡。
出了什么问题……
“我爸有事要找你。”
宋羽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闷闷的。
叶鸣则是皱了皱眉。继父找自己，真是罕见……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拳头就要紧紧攥起。
但他只是点了点头。侧身看了一眼两个挨着的墓碑，终于还是低下头去，默默在宋羽身后跟着。
“最近我爸给我安排了一个公司实习……叫你去可能也是为了实习的事，放轻松。他是S集团下分公司的一个老板，工作机会还是不少的。”
在前面领着路的人说道，像是想要打破这片沈静。
“这样啊。”
我不需要。
叶鸣不愿让继父干涉自己的生活。他只想找个合适的时机，离开这个家。
想到这，他看了一眼前面人的背影，继续问道：“弟弟，没再做那种事吧。”
那人沈默半晌。这之间，只能听到雨滴轻轻拍打在伞面上的声音。
“没有。”
“珍惜自己的身体吧。你大概……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我们明明没有血缘关系。”
“可是我们已经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不是吗。”
那人没再说话。
很快便回到了那个别墅……那个被生母称之为监狱的别墅。
前院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漂亮的栅栏之下，是早已腐烂的花和丛生的杂草。
进门便看到继父搂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明明已经十年多了，却还是这幅样子。
叶鸣攥紧了已经收起的雨伞。已经太久没有正经地面对面谈话过了，他有些紧张。
“是叶鸣啊……你怎么停机了？”
继父没给一个正眼，打了个哈欠道。
“我丶我不知道。怎么了？”
“你和宋羽不是大四了么？我这有个工作，你去做一做吧。”
“不用了，这些实习我们自己找就……”
“你？”
嗤笑的声音传到叶鸣耳朵里。他悄悄擡眼看了看——是一脸的鄙夷。
继父这样的神情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在印象中，他要么不搭理自己，要么对自己假惺惺地笑。
“你不会真觉得，还可以自己选择吧。”
“什么……意思？”
“这些年你上学的学费可都是我给你的。没有我的钱，你怎么可能上a大呢。”
“我知道……”
“你知道的话，就乖乖放下你那些自己的想法。喏，我这还有张电话卡，当着我的面联系。”
一张薄卡片和一个小电话卡刚好被扔到叶鸣脚下。
叶鸣手上的力气紧了紧。他看着地上那张卡片，楞了很久。
有实习……也挺好的。至少能赚点钱，再快点把钱还给他，离开这里。
他不自觉地发颤，蹲下身去，拿起那张纸片。
……是跟自己专业毫不相关的货物搬运工作招聘名片。
“不是……实习吗？”
“不都是去工作试试么？这个正好在a市，你不是明天开学么？没课的时候就去，有什么区别。抓紧打过去，那边该急了。”
脱力感让叶鸣差点抓不住手里一张轻卡片。他再看了一眼正忙着和搂着的女人卿卿我我的五十多岁秃顶男人，觉得有些反胃，又立刻低下头去。
视线回到手机。他手忙脚乱地插上卡，拨下按键。
“……喂，你好。”
“来招聘的是吧。搬货会么？会的话明天就过来。”
“我丶明天有课……”
“有课？你大学生？”
“是。”
电话那边沈默了半天，继父的表情也并不太好。
“行吧行吧。那你明天有空过来。”
还不等叶鸣回覆，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握紧手机，说不出一句话。
自己的空馀时间，就这样被随意地安排了。说是实习……实际上就是个打杂的工作而已。
“为什么？我丶我的专业是设计，不是这个。”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也没有打听的权利。没有我的钱，你能学设计？”
这些话总是让叶鸣哑口无言。
他脑子里闪过生母信里说过的话，又闪过那几张照片，怒意直冲脑袋。
但终究还是被他压下去了，深呼吸后，转身擡脚便要离开。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机。
“喂？”
身后继父接电话的声音让他的脚步慢了一些。
“我找人的效率当然高了。对了，我还把我继子送你那去了。他看着还挺有力气的，多使唤他就行了。”
“他叫叶鸣。”
“再缺人的话跟我联系。”
继父一段段的话让他大概明白了什么。自己，好像已经成为他的一个砖块了。
他叹了口气，终究是没说什么。
熬过这段时间，赚到足够的钱，然后离开。
照片是他最后的把柄，也是继父不知道的把柄。
“怎么了？是不是实习的事？”
宋羽见叶鸣皱到一起的脸，有些疑惑。
叶鸣点了点头……或许也算是吧。
“是C公司的？”
“C公司？”
“是啊，就是那个制药的公司。这两年因为投资研发了一个新药品，还挺有名的。”
“那……不是。”
叶鸣垂了垂头。区别对待都做到这份上了，一定是故意的吧。
果然，没有了生母，没有了把柄，继父便开始拿自己开刀。
“怎么会……算了。对了哥，刚才打电话，提示你已经停机了。是欠话费了吗？”
“奇怪……明明前两天刚交上。”
“可能是卡出问题了，去看看吧。不然有人联系你可能都会联系不上的。”
“联系不上……”
叶鸣的脑海里又蹦出那人的影子。
距离分开的时候，竟然快过去了一年半。
万一中途他回来了丶万一他会联系我……怎么办呢。
虽然几率很小，但是万一呢。
想到这，叶鸣匆匆告别，便要离开。
“等等哥……我跟你去。我还想问你一些事。”
一直躲闪着眼神的宋羽，终于直视自己，说出这句话。
“好。”
虽是这样说着，一路上的宋羽还是安安静静的，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您的卡有些旧了，现在已经彻底磨坏掉出故障了，没办法使用了呢。”
“可是丶可是里面还有东西……”
“实在抱歉，没办法恢覆了。”
叶鸣的脑袋嗡嗡作响。
为什么，就连这些也要一点一点离开他。
他只好点点头，摸了摸旧卡，又攥紧放在口袋里。
这是生母为了省钱分给自己的一张她的卡。没想到，这张卡已经这么旧了。
每个承载着记忆的东西，他都不想丢掉。
只是口袋里这份记忆，永远都打不开了。只能碎片化于脑海里，漂浮游荡。
“哥，你妈究竟是怎么去世的，”像是终于鼓起开口的勇气，宋羽有些突兀地问道，“那天，我爸只是说了一句你妈去世了。我……中间一直不知道这事，就没去见她。”
“胃癌。”
“那你，还有别的血缘关系上的亲人吗？”
“舅舅丶大姨丶奶奶他们都在。不过他们各有各的生活罢了。”
“这样啊。”
宋羽聊到这，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除夕那天我……”
叶鸣看了看戛然而止的宋羽，想了想除夕那天说过的话，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的，弟弟。我会离开这里，你放心吧。只是……还不是现在，我会尽量快一些的。”
听到这话，宋羽却没什么反应。叶鸣则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过，我离开之后，你也要照顾好身体。宋羽……其实我是把你当作亲人的。”
“还记得最开始你见到我有多热情吗？生母告诉我，作为哥哥要承担好自己的责任。”
“所以在你叫我哥哥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你看作我的弟弟了。”
“我从来没有想要拿走什么，也没有想要假惺惺地去对你做些什么。”
“因为你很多方面的条件都比我优越，所以我没有考虑到，你也会自卑。”
“弟弟……你会找到那个爱你的人的。不需要通过出卖身体的方式。”
你会找到爱你的那个人的。
这是生母安慰自己的话，现在也可以用来安慰弟弟。
“是吗。”
话到这就此打住。两人回去拿开学需要带的行李，准备去车站。
打开手机，叶鸣联系人列表——只剩下一个弟弟，他叹了口气。
他只好打开先下好视频软件，又打开私信界面，看了看仍未被回覆的满屏留言，继续添了几条。
「意白，我换手机卡了。你会不会联系不上我。」
「你会看到这些消息吗……如果看到的话，一定要回覆我呀。」
「我真的好想你。」
一路上两人仍是保持沈静。只是举着伞，盯着积水而成的一个个水洼，心里想着各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