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烛火通明,女子身影映在墙上,一针一线绣着婚服。
她用之前还剩的银子买了最为简朴的婚服,自己再用红线和些彩线绣出一些花案。
还将这间小院装扮得有几分喜色。
她将婚服叠好,从屉子里拿出笔墨,思绪纠结--
之前瑉儿大婚她未去,因为那时的谢谦还一心想要报覆,故而这件事在她心里一直有遗憾。
后天,她就要大婚了,若是不告诉瑉儿,瑉儿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了。
可沈喻妧左右为难之时,谢谦走了过来, “在写什么”
沈喻妧想要掩盖,可谢谦已经看到那张纸上,她瞧去,他并未变脸。
他看着“家书”二字, “你想请家人来吗”
沈喻妧神情有些落寞, “嗯。”
谢谦缓缓擡手,落在了女子头上,微微抚了抚她,似在安慰, “那就请。”
沈喻妧以为自己听错了,擡眼对上谢谦的眸子,发现谢谦好似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样的谢谦才更偏于他真实性格。
-
翌日直到傍晚,谢谦才回来,浑身布满灰尘,一双手被磨得出了血。
这是头一回,谢谦将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你去哪儿了”沈喻妧拍拍他身上的灰,询问道。
谢谦没说话,只是从一侧口袋里掏出一对红玉耳坠,递到她面前,眼尾和眉间还沾着灰,就那样平静地望着她。
沈喻妧视线落在手心处的擦伤,心疼地用手帕将他的伤口包起来, “你是去镇上干粗活给我买耳坠了”
谢谦沈默地点点头。
她笑笑, “不戴也是可以的。”
只见谢谦摇摇头,有些坚持, “不可以。”
她低头笑,以前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以一副正容示人,一举一动皆要三思后行,得人允许,观人脸色。
如今这样随意的日子,竟有几分惬意。
她摸摸空荡的耳垂,望向他, “明天戴。”
-
小院里挤满了玉河村的村民,他们提着鸡蛋,大鹅,纷纷来祝贺两位新人。
自玉河村落败后,大部分青年人都出村劳苦,只留老人在村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兴的喜事了。
来玉河村安家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故而村中家家都来贺喜,将这对新婚夫妻视为自己人看待。
院中满座,热闹温馨。
就在此刻,小院门口立于一粉衣女子,看着院中景象,湿红了眼睛。
沈喻妧身形一楞,缓缓出了院子, “你来了。”
沈知瑉撇撇嘴,带着哭腔,抱住了沈喻妧, “姐姐。”
这声很久不曾听过的姐姐,一下子勾起了沈喻妧以前的回忆,她也很怀念两姐妹的日子。
可是如今,她们都长大了,选择亦是会有所不同。
沈喻妧轻轻拍着沈知瑉的背,安慰道: “别哭,你在宫中过得可好商侑安可有好好对你父亲母亲如何了”
沈知瑉擡起那双水汪汪的眸子, “爹爹和母亲也都好,就是很想你,担心你会过得不好……”
“傻瓜,怎么会”
沈喻妧笑了笑, “你看,我挺好的,有小院,有朴实的村民,有自由的生活,也有爱的人。”
沈喻妧回头,望着小院里的一切,最后对上院中谢谦看过来的视线,哪怕是一场梦,也是值得的。
沈知瑉看去,一身红袍的谢谦站在院中,那张脸上好似少了往日的阴戾,多了几分不真实的内敛。
“爹爹他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沈喻妧视线落在沈知瑉身后空无一人的村路,语气中带着几分落寞。
沈知瑉知道姐姐在期待父亲来,可自上次后,爹爹就心郁难疾,身子抱恙,难以出远门。
爹爹托她将嫁妆送来,一并隐瞒爹爹的病情,怕姐姐会担心。
沈喻妧看着沈甸数十箱的嫁妆,眼角滑着泪,沈知瑉替她擦去泪水: “姐姐别哭,今日是大婚,要做最漂亮的新娘子。”
她陪姐姐进了院子,同玉河村的村民打着招呼。
最后对上了谢谦的眸子,她心下一颤,瞬身冰凉,连打招呼的手都僵硬了几分。
早知道,就让商侑安一同进来了--她怕谢谦与商侑安不对付,为了顾及姐姐的面子,她只让商侑安在村口等她。
沈喻妧也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寻常起来,她将沈知瑉拉在后面,挡住谢谦的视线,对他说: “等下敬酒,你不要喝太多。”
谢谦听着沈喻妧的叮嘱,只觉耳边声音有些飘虚,让他脑海中闪现一帧帧曾经的画面。
“谢谦。”沈喻妧握上他的手,唤道。
谢谦擡起那双晦暗的眸子,看向沈喻妧,眼中情绪涌动着,良久才出声:
“好。你先吃点东西,等下会饿的,我去厨房盯一下,看看菜食还够不够。”
沈喻妧低头看着谢谦微凉的手,替他暖了暖,松开道: “好。”
谢谦感受着手中暖意抽离,眸中有一闪而过的不舍,那一刻,他带着几分真心,在她脸上一吻。
沈喻妧脸皮薄,顿时红了脸,伸手推开他,亮晶晶的眸中透着羞色,并未发现谢谦这一刻的异样。
沈知瑉抿嘴笑,在这一刻,她有些释怀了,谢谦若是以后真心待姐姐好,她也不是不可以称呼一句姐夫。
很快,大婚进行到最后,周身的百姓纷纷似吃醉了酒般,倒在桌上。
就连几岁孩童也如此。
沈知瑉察觉出异样,回头看去,本该热闹的人群,只剩谢谦一身红袍,站在中间,冷眼看着她。
而那间喜房被人上了锁,里面的姐姐拍着门: “谢谦”
眼前的一幕,让沈知瑉心生不安,谢谦是要做什么这么久了他还没有放下吗
“姐姐会对你失望的。”她盯着谢谦逐渐阴鸷的眼神,那句姐夫还不曾喊出口,就被扼杀个干净。
“谢谦!你开门。”屋内沈喻妧听着外面两人的对话,冷下声音。
谢谦将眸子转向紧锁的房间,走到门口,用头贴着门,缓缓道:
“你会原谅我吗对不起……”
谢谦一度认为自己可以放下,可当沈知瑉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刻在骨子里的那些训诫,都在告诉他,不可以!不可以让商侑安好过!
傅仪尖锐的声音在他耳边撕裂地喊着,身上那些早已痊愈的鞭痕好像在此刻又爬满了全身!
似虫蚁噬骨,无时无刻在警示着他,他身上流着皇室的血,流着傅仪的血,和她的恨!
童年那些苛刻他的一言一行被拆碎了揉杂了,融进了他流动的血液中,只要他活着,就不能逃脱曾经的一切。
“谢谦,先放我出去好不好我们有什么事情好好说,行不行”
里屋的女子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双手用力敲打着门窗。
“很快。”谢谦伸手抚摸着那扇木门,哄着屋里的女子。
他回头,眸子带着不可磨灭的恨意,透过沈知瑉,仇视她背后的那个人。
“他怎么没来是不是怕死不敢来见我”
谢谦缓缓来到沈知瑉面前,抓着要逃跑的女子,有些不甘心地看向院口,眼里几乎疯狂。
又回到了那个令人可怕的谢谦。
“他既然不来,你就替他去死吧。”
谢谦喃喃幽怨,拿过桌上那杯沈知瑉一直没有喝的毒酒,欲要灌上沈知瑉的口中。
沈知瑉心冷,只觉替姐姐感到不值: “你既然还放不下仇恨和你那颗不甘心,为何还要答应给姐姐一个婚礼挑在大婚上,挑在姐姐最爱你的时候,谢谦,你是要姐姐死吗”
谢谦酒杯的手微微颤抖,只低声笑了几声,擡起那双狠厉的眸子扼着她:
“那又如何,只要你死了,这一切都结束了!”
那杯毒酒灌入少女的喉咙之际,房门被人砸开,沈喻妧声音随之传来:
“谢谦,我绝不会原谅你!”
沈喻妧站在谢谦后面,看着玉河村昏迷的村民,浑身一冷,那杯毒药,是她写完家书的那一刻,便起的念头吧
是去镇上一边送着她耳坠一边买着毒药!
沈喻妧声音冷得颤抖,字字顿顿,眼里是从未有的狠意, “别逼我恨你。”
谢谦闻及身后女子的话,松开了手,酒杯掉落。
他扭头,看向沈喻妧,好似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谢谦的松手让沈知瑉得到解脱,跌倒在地上,无力吐了起来。
那刻,被人从后面抱了起来,沈知瑉看向商侑安, “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商侑安抱着少女,看向谢谦,脸色发冷。
沈喻妧看向瑉儿,冷声向谢谦问道: “解药。”
谢谦沈默站定,未说话。
沈喻妧擡步,走向他,一巴掌打在谢谦脸上,抖着声音再次问道:
“你给她喝了什么是毒药吗解药!”
谢谦垂下眼眸,盯着有些旋转起来的地面,喃喃道: “你别生气。”
还不等女子再说话,那身大喜的红袍缓缓倒地,最后落在女子怀抱, “谢谦你怎么了”
他擡起有些沈重的眼皮,确定在此刻,沈喻妧眼里有对他的关心,他才缓缓道:
“我错了…是我不对,村民没有事情,睡一觉就会醒的……”
随着谢谦开口,嘴角流下黑红的血,滴在领袍上。
沈喻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捧着他逐渐发白的脸色: “你怎么了”
她看去地上的毒酒杯,见瑉儿面色也缓和过来了,瞬间明白了什么, “你你……”
她慌张摸去谢谦身边,想寻找解药。
谢谦轻轻按住她的手, “我怎么舍得让你带着恨意活下去,这是结束一切的最好方法……”
沈喻妧哭红了双眼,摇头道,摸上他的脸颊: “我不怪你了,好不好”
谢谦露出血森森的牙齿,想对她笑一笑,奈何此刻的模样着实有些狼狈:
“我真的…有很努力的忘记,忘记曾经的一切,也想过与你好好开始,也想体验…体验一下以后有你的日子…会是怎样的,可我……”
幼时的影响,背负的使命,对他来说,太痛苦了……
谢谦躺着沈喻妧的怀中,想着,这一刻,大抵是他这辈子感受过最温暖的怀抱了。
所见之处皆是喜色,还有眼前这个满眼是他的女子,他有些不舍地擡手,这么久了都不曾好好看过他心爱的女子一眼。
“下次,我一定好好陪着你……。”
他目光转动,最后将视线定格在远处商侑安的身影上,垂落手臂--
“下次,就让我做个普通人吧……”
回顾他这一生,可悲,又可笑。
唯愿来世,赐予他有爱的资格。
-
谢谦究竟爱姐姐吗
你说不爱,他会承诺姐姐一切,会在姐姐婚前给她买耳坠,会在意姐姐是否恨他来结束自己收场。
可真的爱又为何不能为了姐姐好好活下去,在买耳坠的同时还买了毒药。
这样带着砒霜的爱意,姐姐却甘之如饴。
沈知瑉坐在窗边,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商侑安将头埋入她颈窝, “在想什么”
“你会离开我吗”少女轻声问,连语气都带着悲伤。
男人擡头,大手将少女头偏过,吻上她的唇--
“永远不会。”
———全文完———
————————
这本书拖拖拉拉写了半年,感谢一直支持小虞的读者们!你们能坚持到现在,真是辛苦了!鞠躬!
正因为有你们,我也能坚持到最后,给他们一个结局,给你们一个答卷,给自己通往下一个故事的勇气!
一切都将是美好的开始——
我们下一本见好不好下一本一定存稿,勤更。
预收《槛花笼鹤》喜欢的可以收藏/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