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待天亮,身旁已不见商侑安身影,少女迷糊醒来,见阿集候在门外,她问: “商侑安呢”
阿集回道: “娘娘,圣上还未下朝。”
沈知瑉微楞,是啊,忘了他如今是一国之主了,她一边起身一边说道:
“你怎么也不叫我”
若是被人知晓了身为一国皇后,还睡到日上三竿,不得成为众人的笑话她瞬间就不困了,让阿集替她收拾起来。
沈知瑉踏出宫殿,殿外的宫女们见到她出来,纷纷恭敬地喊着娘娘。
她有些许不适应地点点头,惯起笑容回应。
阿集在她身边小声提醒着, “娘娘不用回应她们。”
闻此,她笑容一减,不自然地看向阿集。
阿集立马会意,带着她到了一处人少的高亭上,打趣道: “娘娘的性子还是没有变,人一多就不自在。”
沈知瑉站于亭中,视线望去错落的宫殿,消散了方才的那一抹不适应:
“主要是那么多宫女齐刷刷地看着我,虽然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当被所有人注视时,难免有些紧张。”
她的视线停顿在很远处一众要出宫的队伍中,问道: “阿集,那些是要被放出宫的宫女吗”
阿集随着她的视线看去,脸色微顿, “娘娘,那些是……是前往两生庙的。奴听宫中老人说,太后的病情一直不见好,所以圣上给她找了个疗养的地方。”
“两生庙那是什么地方”她从未听过京城还有这样适合养病的寺庙。
阿集解释道: “两生庙不在京城。建于最南边的环山中,闻及是专为忏悔罪念而设的,常年密林隐藏,是处不闻世事之地。”
沈知瑉回头看向阿集,又将视线落到那抹已经启程南下的队伍,待到看不见时,她才收回视线,问道: “那先皇的墓陵……”
她有些停顿,商侑安恨岱延皇帝,对于他最后的遗愿,会答应吗
阿集神色微变,近了几步,冲着少女摇摇头, “并未。”
这位年轻的帝王并未完成先皇死前的遗愿,而是将其安于皇陵,与商皇贵妃的陵墓远隔千里。
有人说这是对先皇的不敬不孝,也有人说身为一个帝王,理应入皇陵,而不是选择与一女子合葬。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终是没有如那人之意。
沈知瑉心中泛起酸涩,摆弄着裙摆,岔开这个逐渐沈重起来的话题: “走吧,这朝会应该也散了。”
她回到殿中时,高冷男子坐于桌前,沈息闭眸,周身气场让人有些畏惧靠近。
男人定息凝神中,一双小手按在了他敲打桌面的手背上。
商侑安睁眼,眸子逐渐清明,搂过少女的腰,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将头靠在少女的肩处,沈沈一息。
少女察觉到他的心事,捧着男人的脸,问: “怎么了”
男人沈下声音, “边关战报来传,我军连失两座城池。”
少女不懂战事,却是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事态的严重性, “为何会这样”
“边关的士兵们常年跟随贺锋出生入死,得知贺锋半月前病逝,军心散乱。”
贺老将军半月前病逝,那时她还替老将军惋惜。
贺峰常年守在边关,如今回京与家人团圆不久,还未等国朝安定,就因常年累积的旧疾而病逝。
“今日朝会,贺聿唯自主请旨赴边,我答应了。”
商侑安微微一叹, “他是贺锋唯一的儿子,本该替老将军留个后,奈何他铁了心要远赴。他说他是贺锋的儿子,比朝中派任何一人去都能更稳定军心。”
沈知瑉有些惊讶,贺家至贺老这一辈皆是从军戍边,到贺聿唯这一代偏偏爱上了行商。
多年来,贺聿唯的事迹都是京城饭后谈闲之资。
如今,倒是没想到贺老将军一逝,他竟放弃了生意来往,远赴边关,走上了父亲的道路。
“他应该是想完成父亲的遗憾吧。”
都说将军的最好结局,便是战死沙场,才不枉称之为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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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府邸融入夜色,屋檐之上的少年靠在瓦檐,手里垂悬着酒壶,眸间平淡却又夹藏着一丝悲伤。
他坐了许久,直到一抹身影飞升而来,站于他身边,他才缓过神来。
“贺聿唯,你还要坐多久”兰竺看向这个醉酒的男子。
贺聿唯不看她,只将视线望去空中那一抹玄月,将手中的酒壶一饮而尽。
兰竺看着这个借酒消愁之人,有些说不出的烦闷,她拿过他手中的酒壶:
“如今父亲已经走了,你要这样颓废到何时你那满京城的铺子不管了吗”
面对兰竺的质问,贺聿唯没有说话,只是淡淡驳开了她的手,拿回了酒壶:
“不管了。”
“你!”兰竺皱眉。
贺聿唯擡眼,冷漠着眸子看着她,见她眼里带着关心,他先是一怔,随后摇摇头,冷笑着道了句荒唐。
“跟我下去。”兰竺丝毫没有觉得此刻的行为都有些不像她了,居然会想管贺聿唯的生死,在意他的情绪。
她拉起贺聿唯的手,欲要带他下去。
贺聿唯视线盯着她拉着他的那只手,挥开兰竺,摔了酒罐,眸间沈了下去, “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管我”
她如今做的一切,不过都是见他可怜,施舍的一点关心罢了。
兰竺眉间一皱,沈默住了。
贺聿唯冷笑,看吧,果然是这样的!
可明明已经知道是这样的答案,却总忍不住期待她会回应他。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尽管贺聿唯表现得很冷漠了,可在兰竺眼里,却是一个在闹脾气的少年。
她在脑海中搜索一遍,并未找到如何安抚少年的办法,只能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将少年带回房间。
可当兰竺想强制他时,少年却与她反抗起来。
就这样,屋檐之上,玄月当空,两抹身影打了起来。
兰竺知道贺聿唯的身手,也知道若是这样打下去,别说带不回他,可能会更激发他的情绪。
思绪之下,她望着少年朝她打来的一掌,她突然收了力,挨住了这一掌。
她面朝他,往后倒去, “是我不对,我道歉。”
兰竺的身子顺势从檐上往下落,长发飞扬,身后是无尽的夜黑,她如一抹明月坠落其中,天地逐渐暗淡起来。
看着兰竺丝毫没有要抓住任何落地点时,他有些慌了,那刻,他没多想,飞身于黑暗中,将兰竺柔软的腰身搂住,稳稳的落于地面。
他控制不住关心地看去,见兰竺平静地视着他,他又瞬间清醒了过来,面色难堪地抽离了她腰身处的手。
两人陷入沈默。
兰竺感受着撤去的关心,看向他,面上有了认真: “贺聿唯,那件事,是我不对,是我做错了。”
她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会伤害到贺聿唯,也没有想到贺老将军的身体会是这样的情况。
一向坚定自我的兰竺在这一刻,为了这个少年,动摇了自己多年为杀手的素养。
是她这冷血的职业,造就了这样冷血的她。
本该就独身一人,如今却因他的存在,多了几分犹豫和不舍。
贺聿唯沈默起来,其实,兰竺没有做错,父亲临走前,他曾问过父亲,为何要这样。
他清楚地记得,父亲咳着嗽,撑着病弱的身子,明明是那样乏力,可声音却如洪钟令他震撼。
父亲说他所做的一言一行都未曾后悔,也无人逼迫。
反而因为兰竺,让父亲走出了那胆怯懦弱的一面。
父亲其实也怕失去他的吧
也想与他多相处些时日吧
贺聿唯想着,眼眶湿润,他生气,他发泄,皆因为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从小至今,求的永远都只有一样,那就是父亲能回来看看他。
所以他贪恋父亲在京城陪他的每一日。
而他更知道,就算没有兰竺的这件事,父亲也不会久伴他身边。
如今战事已起,就让他去看看父亲曾经待过的地方,感受一下奋血厮杀的战场,和那些曾经陪同父亲出生入死的士兵。
“不怪你。”贺聿唯缓缓道,深邃的眸子望着月色下那张动人的容颜,他想,父亲每次上战场前,也都会这样对母亲念念不舍吧
他笑笑,又觉得自己荒唐,便低下头,调整好情绪,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他缓缓道,独自往前走去,经过房间时,他几乎没有停顿,推门而进。
后面的兰竺身子一顿,望着被点亮的房间,这间房间,他鲜少会进。
因为睡觉时她不习惯身边有人,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她一个人睡。
只有极少数在他装可怜时,她会准许他进来。
她踏进房间,贺聿唯已经脱了衣袍。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平常巧语讨好的少年在这一刻只显得有些强势。
他没有多询问一句,就已经躺下了。
兰竺敛下眉眼,挥暗了光线,窸窣褪去衣裳,躺在了里侧。
不知是她从未与男子睡同一张榻,还是职业习惯,总会去洞察身边人的动静,让她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贺聿唯并未睡着,只是沈默地感受着身边女子的不安,在女子转动身子之际,感受到了她有些发凉身子。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 “你冷”
兰竺见他没睡,以为是方才将他碰醒了,便将身子往里侧移了移, “还好。”
贺聿唯没有再接她的话。
房间内陷入了沈默。
就在兰竺松下身子想浅浅眯会时,就感受到一双大手将她的身子捞过去,她防御性地擡腿,却被贺聿唯预判地抵住了。
“睡觉。”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身上的温度将兰竺冰凉的手脚捂得暖和。
听着这句不容置喙的语气,兰竺猜想他定是还未消气。
如此,她沈默一息,有些疲倦地不同他再争。
困意卷席而来,她缓缓睡去。
女子的身子在很久后才放松下来,贺聿唯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感受着女子逐渐沈稳的气息,直到天亮。
这一晚,兰竺睡得很沈,直到辰时才醒,她看去身边,已经没有了贺聿唯的身影,她起身,见桌上一封信--
我知你嫁我非真实意愿,如今你已事成圆满,便一别两宽,各自欢喜。耽搁姑娘多时,身上唯有俗物偿还。
桌上的匣子里是贺府在京城的所有地契钱财。
兰竺拿着这封和离书,冷色出了门, “何时轮到他来给我休书了”
京城街上,一匹黑马,肆意奔驰,一路过了城门,往城外追去,截在了那队前往边关的军队前面。
为首的是一身盔甲的贺聿唯,少了平日的温柔气质,眉眼间多了一份锐气。
两侧随行的参谋拦截质问: “来者何人”
兰竺扫过一众士兵,看向贺聿唯,将圣旨呈上--
“在下兰竺,是圣上亲封的英平将军,此番协助贺将军,驻守边关,共同抵御外敌!”
贺聿唯拿过她递上来的圣旨,随后脸色微冷,看向她: “回去!”
兰竺扯着缰绳,往前走去,声音淡淡传来: “贺将军这是要我抗旨吗”
她回头,看向他: “抗旨可是会祸连九族的,贺将军可要想好。还有,你的这封和离书,本将不满意,不作数。”
她将书信扬了个粉碎,驾马走在最前面。
众士兵震惊: “什么和离书她在说什么”
“她与贺将军是夫妻!那是贺夫人”
贺聿唯昂首,冷色盯着前面的女子,驱使着马儿, “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