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大殿之中,严肃得可怕,少年一身傲骨孑然而站,那眼神带着太多的情绪,凝聚成一抹戾气,与高位上的人对峙着,一触即发。
刑部堂官脸色一变,听到这样的狂言,当下便拍案起身:
“大胆!你尚戴罪之身,怎可口出狂言!竟讲出这般诋毁太子殿下的话太傅是太子的老师,怎会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本官看你分明是怀恨在心,将脏水往太子殿下身上泼!”
谢谦知道刑部堂官是帮自己的,不免也镇定几分,他本想上前与商侑安再争辩几句,却被他此刻阴鸷的眼神给吓住了。
商侑安几分讥笑,看向谢谦: “太子殿下果然好命,这般顽劣不堪的行迹也能有人替你申辩。”
众人看去,那是一个极度冷静狂傲的少年,可与商侑安对视的谢谦,却是将那一抹带有妒忌的火苗看得仔细。
想必商侑安也羡慕他如今的身份与地位,想到这一点,谢谦不禁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
在那张变异的笑容下,谢谦丝毫没有觉得他做错了什么。他生于皇家,他所认识的一切人和经历的一切事都是为了以后更好奠定那张皇位。
一切,皆不可阻挡他。
而在闹京之中,贺家的马车被忽来的箭惊扰,只见天地楼铺间,十名死士将其包围,生生逼停了匆匆往宫里赶的贺锋。
“将军小心。”
马车内,程康保护在贺锋前面,掀开帘子, “这些人训练有素,出手利落不留馀地,恐是冲着将军来的死士。”
贺锋久经沙场,并不畏惧这样的刺杀,可眼下时间不多,需尽快将东西呈进宫中。他摸了摸怀中的册子,面浮冷冽,随行的只有两名侍卫。
贺锋平生低调出行,更是没想到在这青天白日下,竟有人敢当街杀人!这样的权限,只能是身居高位,不惧皇家条令之人。
这样的人屈指可数,那位不顾恩情的太子当是为首。贺锋明了,当即便拿起随身的刀,出马车。
方还聚满人的街上此刻都躲进了商铺里,捂着耳目,瑟瑟发抖。
贺锋视线扫过躲难的人群中那个胆大敢睁眼的小孩,示意他将半开的店门合上。孩童见状,便将铺门推一把,木门咿咿呀呀地虚合起来。
贺锋放心后,才看向那些死士,深知没有周旋的必要,只想着速战速决。
十名死士相互点头示意,瞬间从各个方面向贺锋袭来,两名随从一前一后,程康则是站在贺锋身边,替他当着直冲中间来的死士。
刀兵相见,在一向平和的盛京长街上,上演一场血雨腥风。
死士下手狠绝,两名随从并不能抵挡得住,很快便一死一伤。贺锋沈下脸,舞动着那把嗜过无数敌人的刀,虽没有很快的身手,却每一刀之力犹如破竹不可挡。
可终是老将军体力不支,程康也负伤强撑,就在此刻,远处冲来两匹烈马,一男一女。
只见那名女子一袭红衣,利落下马,腰间拔出一把利剑,挡在众死士面前,贺聿唯扶起父亲,眼里有了担心:
“父亲,您没事吧程康,送父亲回……”
“将军,时间不多了。”
兰竺打断贺聿唯要送贺锋回府治伤的话,只对着贺锋道,掩护他上马。
贺聿唯不明所以,可贺锋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当即上马,看了眼程康,程康明白: “将军小心,我们断后。”
马上之人没再耽搁,驾马直去。
见不是回府的路,贺聿唯看向程康,程康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只得陷于厮杀之中。
贺聿唯隐约觉得父亲这一趟,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看向兰竺。
兰竺没有回避他询问的眼神,而是在手起刀落杀人之馀,道了句: “父亲进宫了,你别担心。”
贺聿唯皱眉,迅速往兰竺身边靠拢,两人一前一后杀敌, “进宫什么意思父亲鲜少入宫,如今这宫外杀手重重,宫内又会安全到哪去”
兰竺冷血的将手中的利剑刺穿死士的胸口,眼神冷漠,与平常判若两人。
“你父亲要做的事情,关系到皇室大局,现在与你也说不清。”
这几句话并不是贺聿唯想要听到的,他生气于人人瞒他,更是生气父亲满身是伤,身为儿媳,这态度未免过于冷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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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承殿内气氛异常冷冽,殿外也吵得不可开交,整个宫中几乎乱作一团。
“大胆,商侑安,你仅凭一张血书就诬告太子殿下谁知你不知用了什么非人手段将人逼供,做的伪证!”
刑部堂官怒斥,而旁边的左都御史及都察院的几位堂官则是皆沈默,既不与刑部官一同,也不敢贸然帮腔。
而眼下的证据自是不足已让谢谦认罪,他们在等此刻还有什么新的证据呈上,若是商侑安没有,那等待他的罪行便会多加一条陷害太子之罪。
商侑安放眼望去整个殿外,一个个脸上抱着热闹,玩笑的嘴脸,丝毫不觉因此案牵扯进来的人为此丧命。
大至一国之师,小到一个仆人,皆是这场权贵游戏的牺牲品。
商侑安收回视线,淡漠垂眼,心里莫名想起了沈知瑉,那样天真灿烂,当是世间最为珍贵的品质。
此刻,他只想快点见到她,光明正大的见她。
以一个能娶她的身份,见她。
宫门外的贺锋翻身下马,守门的侍卫目光瞥向贺锋背后的伤口,那举着令牌的手还在发颤, “将军进去吧。”
贺锋谢过后,动作有些缓慢,却又带着稳重,擡脚走上层层阶梯。
此刻的阳光照得他有些虚汗,他也未曾去擦,直到眼前的台阶被人拦了去路,他才停下脚步,擡起视线看去,傅仪身后跟了一行宫人,拦了他的去路。
贺锋目光深沈: “皇后娘娘。”
傅仪雍容华贵的凤眸视着贺锋,淡淡递了块帕子: “贺将军,如何将自己弄成这样擦擦汗吧。”
贺锋没有去接那块绣着鲜丽牡丹的手帕,反是后退了一步: “臣是粗人,受不起娘娘如此体恤。”
傅仪收回帕子,视线在贺锋那身血迹斑驳的衣服上扫过:
“衣裳如此污秽,如何面圣这守宫的侍卫也是,怎不提醒一下将军呢去,带将军换身干净的衣裳。”
贺锋知道傅仪的目的,并未跟着宫人去换衣。
傅仪道: “若是冲撞了圣上,将军当如何是好”
贺锋回绝: “谢娘娘的好意,臣有要事需立即进殿面圣,还请娘娘移步,让老臣过去。”
傅仪见好言好语请不动他,便当即冷下了脸: “贺将军,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的耐心不是很好。”
贺锋听着傅仪偏激的话语,没有再出声反驳她,却也不曾屈服,而是收敛情绪,默站在台阶处,不退一步。
傅仪眯眼,掐着华服下的手心,红颜静默得可怕。
就在此刻,傅仪身后,从万阶之上跑下来一小太监,他低着头,掏出手间的令牌,压粗声音道: “将军,丞相请您进去。”
贺锋看了眼这位强装镇定的小太监,对着傅仪行了一礼,擡步走向台阶,随后脚步一顿,对着那名小太监: “劳烦带路。”
沈知瑉低着头,闻及这句能将她救离傅仪视线下的机会,忙低头,跟上贺锋。
傅仪脸色一冷,训斥住这名多事的小太监: “站住!”
沈知瑉停住脚步,不敢擡头看。
傅仪见贺锋的视线还留在这名小太监身上, “怎么贺将军又不着急见圣上了”
贺锋眸子一暗,收回视线,擡步离去。
沈知瑉见贺锋上了那万阶之上,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父亲交给她的令牌,当是为了让贺锋顺利进入到三司会审之中吧。
只是,眼下有些不好脱身,若是被皇后知晓了她的身份,怕是气得活扒了她不可。
“沈知瑉,好玩吗”傅仪缓缓移步于她旁边,慢慢俯身,轻声问着低头作太监打扮的沈知瑉。
这位未来的准太子妃,竟是帮着外人,连合起来对付自己的夫君。
丞相真是教了位好女儿。
沈知瑉身子一楞,打了个寒颤,她犹豫再三,擡起头,那张微慌的小脸上强装镇定: “皇,皇后娘娘。”
傅仪似是怒极而笑,红唇轻启: “有意思。”
她咯咯一笑,凤眼一挑,扯过沈知瑉的手,台阶而下。
见她不去奉承殿阻止谢谦被废一事,反而是扯着她离去沈知瑉有些不明白,很快,傅仪便替她解惑了:
“真有意思,本宫也做件有意思的事好了。”
“什,什么娘娘不去三司会审”沈知瑉问着前面情绪不定的傅仪。
前面走得有些肆意张扬的女子道: “如今朝中那几位老家夥皆在场,本宫去了也扭转不了局势。你此刻问这话,是在故意炫耀吗”
沈知瑉对上那双轻佻的眸子,带着几分冷漠,一时有些晃神,可里面还有谢谦在,她问: “娘娘这是打算--”
放弃谢谦吗
傅仪好似猜到了她后面未曾说出口的话,脸上的笑意一层层减淡,最后变得狰狞冷血起来:
“你懂什么!本宫岂会就此罢休今日这事本宫会记住的!!!”
说着,将沈知瑉狠狠往前拽倒在地,恶狠狠地看着摔倒的少女,冷漠让身后的宫人将她嘴捂得严实,架起她离开。
沈知瑉挣扎着,却无用,她这一身太监打扮,落在别人眼里,也是一名犯了错要受惩罚的太监。
而此刻,殿外一声中气十足的禀报响起: “老臣贺锋,请求呈证。”
贺锋到来的是商侑安的意料之中,却是谢康禛没想到的,他几乎是捏紧了拳头,压着没有爆发的脾气,整张脸黑得很难看。
殿内未传出允令,贺锋负伤立于殿外,一直高声禀报,而大臣之中的武官见到贺锋背后被鲜血染红的衣袍,皆异动起来。
在他们心里,贺将军是岱延的战神,如今亲眼见到身负重伤依旧挺立如松的身姿,当即齐唰唰地跪在地上,附和着贺锋的话,请求着里面皇帝准许。
那场面,少说也跪倒了一片,还剩一众文官不敢轻易举动,便退开了一条路,低眉观察着。
殿外一众带有压迫力的附议,让几位会审官有些束手无策,纷纷只得将视线投去圣上。
谢康禛沈沈挥手,刑部官员见即立刻会意,让人将贺锋请进来。
“难得一见贺将军,你们今日可是约好了一同来进宫的”
谢康禛看向一身正气的贺锋,这么多年了,贺锋身上那股执着的劲还是未变,可这多管闲事的性子却不是他能做出来的。
贺锋恭敬回覆道: “启禀圣上,没有。”
见他一本正经回道,倒是让谢康禛气笑一声,他倒想知道,是何人竟能把这块只知道打战的木头拉拢
“你们一个两个的,是要造反吗”谢康禛低吼一声,眉间带有不可压制的寒意。
贺锋低头,瞟了眼与他并立的沈德言,见他也在打量自己,贺锋想,这应该就是传闻中最会圆滑处事的沈相吧
再沿着地上的铁链往一旁少年身上看去,一身囚服,手拢定站,那张消瘦的脸上透着清冷,颇有种他以前两军对战前那种运筹帷幄之感。
闻及这句造反,沈德言忙佝着身子,惶恐而道:
“圣上给老臣十个胆子,老臣也不敢造反。只是故人之托,老臣不好推辞,若是怠慢了这事,老哥儿该不高兴了。”
听着沈德言最后的晒笑,谢康禛一阵沈默,这是在用一个死人压他呢
见气氛并未缓解,沈德言觉得这样下次真是要惹得龙颜大怒了,便话锋一转,问着贺锋: “不知贺老将军进宫,可也受故人之托”
贺锋深深看了眼沈德言,倒会将矛头转让, “老臣与太傅只一面之缘,却曾因一件事麻烦过他,人情至今未还,想着,也到时候了。”
“这是一封受京城八万馀户人的联合抗议书,控告当今太子弑师之罪,求还亡人公道。”
贺锋声音浑厚,犹如千万大军奔腾肃啸而过,穿透整个大殿,乃至殿外众臣。
那一本叠叠厚厚的册子之上写满了京城每一户百姓的名字,他们每个人都曾受过太傅的恩惠,如今冒着圣上发怒的风险,也要献上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恳将那逍遥仗势欺,忘恩负义的太子以当今律令严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