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谢谦回宫后,将那只白狐交给了身边人,吩咐拿到内务府制成上好的领围。
凤鸢殿中,一双染着豆蔻的指缝间,是谢谦送来的白狐毛领,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谢谦禀报着近日所发生的事情。
当听到商侑安已身处狱中,那红唇轻勾,才道出句难得的夸赞: “谦儿做得不错。”
就是这简单的几字,让谢谦紧绷的身子一松,露出了笑容,却又因需时刻在母后面前注意太子形象而收敛起笑容。
“为免日长梦多,尽快结此事,决不能让他有再来的机会。”
傅仪说得平淡,仿佛杀的只是蝼蚁,不是人命,而那双眸子里更是无尽的狠恶。
谢谦擡起头,看向母亲: “母后的意思是杀了他”
闻及这句带着疑问的语气,傅仪眼带笑意地反问少年: “谦儿难不成是想在宗正寺里再关他个十几二十年待他拾兵重来要你命时,才觉醒悟”
谢谦见母后眼里可见冷意,忙低头,不敢再接话。
傅仪冷哼一声,态度冷漠了下来。她将白狐毛领放于一边,微微将身子往前俯,直直地凝着谢谦:
“谦儿怎就是学不会如何坐稳太子之位呢这般的犹豫不断,以后如何是好真是叫母后担忧啊。”
谢谦馀光落在那被人冷落的白狐毛领之上,有一瞬的失落,他垂眸道: “母后放心,儿臣明白了。”
见他还算听话,傅仪才仰起身子,依在榻上,拨弄着新涂的指甲:
“闻及太傅昨日求见了圣上,想必是为了商侑安入狱一事吧瞧瞧这老东西,都半百之人了,还不安分。”
听出了此话背后的意思,谢谦脸色变得僵硬几分,带着怔楞的视线投去母后。
见此,傅仪笑道: “太傅说到底也是谦儿的老师,母后怎会让你如此不过是觉得谦儿你这好一阵子未曾拜访过老师了,也该去关心他一二了。”
闻及母后的话,谢谦心里落下几分悬石,他低头道: “是,母后。”
傅仪该吩咐的都已经说完,接着便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她的视线默然地随着谢谦退下而收回,轻轻摇摇头: “永远都教不会。”
身旁嬷嬷揉着傅仪的软肩,轻声道: “太子殿下心善,也是好事。”
“呵。”傅仪嗤笑,眼里带着嘲讽: “明明是他的孩子,怎会如此不像他”
嬷嬷安慰道: “如今的殿下不过还在娘娘的庇护之下,自是做不到万事周全,待往后置于高位,自然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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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云殿内,少女正在用膳,门口响起步子,靴子缓缓而擡。
沈知瑉见来人,手中的筷子一顿,随后起身,垂眉行了礼。
谢谦先是扫了眼桌前的饭菜,才瞧了沈知瑉一眼: “吃得可开心”
语气透着阴阳怪气,好似从凤鸢殿出来的气将要发泄到少女身上。
“吃饭哪有开不开心的。”沈知瑉敷衍回道。
见她始终未曾擡眼瞧他,谢谦淡化了嘴角的笑意,走近几步,气势压迫于她:
“那见到商侑安可开心”
这回,女子对上了他的视线,是错愕。随后往门外瞧去,没见到姐姐身影,眼里闪过一丝担心。她给了阿集一个眼神,想要她去打探一下消息。
见到沈知瑉终于有了反应,谢谦阴森森地笑出了声: “早说太子妃这么惦记我的兄长,我就亲自带你去了,何必要你们姐妹二人演这样一出好戏”
谢谦下了山后才知道沈知瑉去了宗正寺,再然后便出了宫去。至于后面出宫去了哪里,因街上有人故意扰乱眼线,竟是跟丢了这位没有任何武功的女子
他很难不怀疑沈知瑉去见商侑安后,他交给她了什么任务或者是什么线索。
“很好,昔日两人装作不熟,现下终是按耐不住了”谢谦那张带着笑意的面孔一点点倒映在沈知瑉瞳孔之中。
少女反感地退了两步,再没有往日那般表面规矩,语气生硬几分: “殿下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谢谦挑眉,笑得很恐怖,他扯过沈知瑉的手,二话不说将她带出了殿门,看方向似是要往宗正寺去。
“放开我!”沈知瑉挣扎不脱谢谦的钳制。
阿集一惊,忙跟上前面被拽走的少女,对着发火的太子道: “小姐!太子殿下,您不能这样对小姐!”
谢谦狠恶回头,吓得阿集顿在原地, “她如今是圣上赐给本殿的太子妃,你喊她什么来人,此贱奴,藐视圣令,以下犯上,当斩!”
阿集一楞,跪于地上, “太子殿下饶命!”
沈知瑉也慌了,他这是在哪里受了刺激,来她这发疯
“谢谦,关她何事我是太子妃这件事你自己承认吗我不过是你拿来同商侑安争斗的工具罢了,你又何必找个这么蹩脚的理由来我这发疯”
谢谦那双赤红的眸子转向沈知瑉,字字从咬牙之中挤出: “你说什么”
沈知瑉想往后退,奈何手腕被人钳制住,她只得斗着胆子将谢谦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商侑安是你兄长,你本该敬爱兄长,却处处争他高下,可有一处比得过他”
沈知瑉看向那张似人畜无害的脸,这般小的年纪,就已经学会如何陷害自己的哥哥!到底是戾气太重,两世都改变不了。
“兄长两字他也配”谢谦凑近她,语气带着疑问,视线直勾勾盯着她,好似下一秒就能看到那张扭曲的脸。
“你既是太子,又何惧无权势的他你们个个怕他,说到底是做了亏心之事,殿下您这位子坐得也煎熬吧”
谢谦身形一顿,似被人一语戳中,气氛凝固在此刻。然,就在沈知瑉以为他会气急败坏时,谢谦却是笑出了声来。
“怕他可笑!可笑至极!他不过区区蝼蚁,妄想与本殿对抗本殿有母后,有父皇,有太子该有的一切尊荣,他有什么本殿又怕他什么!哈哈哈!”
那笑声如上一世的他一样,逐渐诡异恐怖地盘旋于她耳边,让沈知瑉心里打了个寒颤:真是个疯子!
果然,气极败坏地谢谦无暇顾及地上不起眼的阿集,一心将沈知瑉扯进了马车,带她进了宗正寺内。
而随后就有领卫,带着一众人将朝云殿翻了个底朝天,并未找到下令之人所要的东西,便将朝云殿中看守得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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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商侑安的时候,不过一日,他身上就已然是伤痕累累,虚弱地靠在墙边。
沈知瑉想上前去,却被谢谦粗鲁地扯住。她挣扎几番,并未能将手腕抽出那只魔手,只得怒意地将袖子盖住了两人拉扯的手腕。
她擡头看去,牢房之中的视线此刻正往她身上落来,她缓和了脸上的情绪,对他笑了笑。
心里却是有些担心方才的举动被他看见。
好在商侑安的视线并未停留很久,只是扫了眼她极力想遮挡的袖间。
随后依旧沈默起来,而在男人低垂的眉眼间,看出了几分寒意。
谢谦命人打开牢房,挑衅般高视着此刻沦为阶下囚的商侑安:
“商侑安,你如今无任何官职与爵位,身为罪囚,见到本殿为何不跪”
商侑安擡眼,语气淡淡,并未动身: “我仅可尊你一声殿下。长幼辈分尚在,不管殿下承不承认,我也都是你的兄长,殿下的书读哪里去了”
整个牢房都僵得凝固,沈知瑉悬着心,望去平时寡言的少年,此刻说出这番话,让她觉得,商侑安似故意在激怒谢谦。
果然,这番话精准踩在谢谦的火上,他紧捏着拳头,那副兄长的口吻是他最厌恶的。母后可以任意对他打骂,父皇也可不看好他,可凭什么连商侑安这样的人都可对他评头论足
他这个太子,做得太失败了。
黑暗里,那悄然生长的妒忌,不甘在这一刻,肆意窜长,即将要破出多年来的教礼,让他不顾一切地想杀了商侑安,杀了这引起一切的源头。
他快要掐断少女的手腕,青白交织的脸上显露戾气。
一触即发的气氛间, “殿下的白狐可猎着了”商侑安对上谢谦吃人的眼神,云淡风轻地问了句。
这句话无形是在反向挑衅谢谦,一个深陷牢房之人,竟还能知晓宫外之事!
谢谦眉间寒霜,他眼前浮现出那看似温婉的少女,商侑安既然监视了他,保不齐会拉拢沈喻妧作为此案件的证人,来反指他!
很好,谢谦看向身边的沈知瑉,看不出这两姐妹竟是藏得够深!
他扯过旁边无辜的沈知瑉,将她搂在怀中, “本殿的好哥哥,你消息这么灵通,那可知晓我们几日后大婚呀”
沈知瑉脸色一僵,有些慌乱地想与谢谦拉开距离,却被谢谦强制得更紧,只见谢谦皮笑肉不笑地贴耳与她道:
“你若再反抗一下,本殿立即杀了他。”
沈知瑉知道这是在威胁她,她虽不相信谢谦敢这样大胆的杀人,却难说他愈发疯批的性子。
牢房中陷入了可怕的沈默。
少年满身的血迹牢服,清冷瘦峋的身影靠坐于墙壁旁,他低着头,一手搭在屈膝之上,一手撑于地面。
随后,他冷漠地擡起头,眸若寒冰,在谢谦那张脸上扫过,语气冷静得可怕: “若我没记错,十月初八。”
还有八天。
这样的日子,就连沈知瑉都无心去记,在听到商侑安竟能说出她大婚的日子,霎时心下一漏,只觉胸口沈闷起来。
谢谦挑眉,搂上沈知瑉腰间,眼底嘲讽: “到时候,你身为本殿的兄长,可定要喝杯喜酒才成。”
“酒当然要喝。”商侑安看向旁边的少女,眼底藏着一抹温柔,似在告诉她,别怕,等我。
少女想回应他什么,却被谢谦一把推搡出牢房,命人关上了牢门,阻隔了两人不曾开口的关心。
出了宗正寺,沈知瑉挣脱出谢谦的钳制,冷色往前走去。
谢谦不悦的目光只冷冷暼向离开的身影一秒,便不在意地收回视线,对着身后宗正寺的守卫吩咐道: “去,将人提至刑房,断了他双腿。”
不大的少年,在说这样狠毒之话时,眼里透着阴森森地笑意,将他俊朗的面孔衬出几分阴白。
他既然不愿跪,便让他终身跪着。
“殿,殿下,这……”守卫面上一慌,虽然关在这宗正寺,可圣上并未下令处置这位王爷。
谢谦阴鹜目色渗着不耐,盯得守卫双腿直发抖,他低头唯诺道: “是,殿下。”
见守卫听话,顿时那张戾气的脸色转为晴朗,他缓缓一笑,踏着步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