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深秋的宫道总是寒凉,在那座冷清又严肃的宫殿前,少女的身影对着守殿的两名侍卫弯腰,言语间带着几分讨好。
随后不知递了什么东西,那两名侍卫相互看了一眼,催促几分:
“此地外人不让进,还请太子妃快点。”
沈知瑉递了个微笑,跟着守卫往里面走去。
宗正寺和其他看押之地不同,这里关着的皆是犯了错的皇族。
虽关在这里,可环境却是好太多,每间关押房间都洗漱用具齐全,简洁不杂乱。
沈知瑉心下稍微一松,随着守卫停在了一间紧闭的牢房,守卫道: “太子妃,请--”
牢门打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沈知瑉一楞,顾不上其他,踏进了牢房。
少年端坐在简陋的茶案,闻及牢门打开,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未起身,好似专心的摆弄着茶案上的物件。
见到他浑身没有伤,沈知瑉才松下心里的担心。
身后的门是打开的,守卫站于两侧,在暗处使了眼色,一位守卫便出了这里,往外走去,似是去禀报什么人。
“商侑安。”沈知瑉唤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回答她,不禁走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面对面,可少年始终垂着眉眼,手间不停,见他沏茶娴熟,手法优雅,哪像入狱之人沈知瑉在心里想着,也没有打断他。
她探头去看桌上那精致的茶罐,只觉这茶叶有股独特的幽香,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还带着一股凉薄的,她无法描述的香味。
在她想仔细探究时,那茶罐被人盖了起来,那道凉薄的气味瞬间被阻断,她擡头,正对上那双平静的视线。
“你如何进来的”
听到少年终于开口说话了,她一笑,回答道: “谢谦不在。”
商侑安闻不可闻地嗯了声,低头继续沏着茶,也不好奇谢谦为何不在。
“那你进来,做什么”待他沏好茶,才擡头看向面对安静坐着的女子。
沈知瑉乖巧地回答他: “来看你。”
他眸中深色几分: “之前的话,忘了”
沈知瑉神色一顿,之前叮嘱她不要出朝云殿的话她是没忘,只是以为他会不记得之前说过的话。
她捏捏衣角,小脸上有一丝愉悦,在片刻后,她才想起重要的事情来: “你为何会在这宗正寺”
得到的是一阵沈默。
她又问: “他们可是冤枉你了是何人陷害你可是那谢……”
她看去牢房门口的守卫,有些欲言又止,眼里一片着急。
商侑安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却只用个几字来回绝少女的担心: “你别参与进来。”
这话,简短又干脆,透着些冷漠。
沈知瑉皱眉,盯着他。
就在商侑安以为她会红着眼眶离去时,少女却似不在乎地忽略了这句话,继续追问道:
“那唐跃是你杀的吗你就回答是与不是。”
少女好似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脸上的认真有种管定此事的感觉。
被少女这样盯了一会,他终是细微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几分: “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又是这种话!
沈知瑉噌得一声站了起来,在他那挺得笔直的身子间来回打量,确认他无事,才气冲冲地想离开。
走到牢门口时,那张气鼓鼓的小脸又转了过来,想几步拿过茶案上早已沏好的茶杯喝时,却被一只大手快速夺去,她拿了个空。
这下少女更生气了: “商侑安,我来关心你,你不信任我就算了,连杯茶都不给”
商侑安仰起视线,望着少女气鼓鼓的脸,眉眼间透着几分无奈: “这里的茶不干净。”
少女带着半信半疑的视线往茶杯里探去, “方才我是看着你烹茶的,怎么不干净了还是说水里有毒”
商侑安眸间暗沈,手间捏着茶杯,道: “放心吧,谢谦不敢。”
沈知瑉一想,也是,谢谦就是再恨,却不敢光明正大的下毒谋害手足。
只见商侑安将那杯茶一饮而尽,开口道: “回去吧,别担心,我无事。”
她点点头,一时间已想不出再用什么话能多停留一会,她努努嘴,眉间失落,一阵沈默。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失落情绪,商侑安将视线放于那张白皙的面孔上,确认她此刻低沈的情绪是因为他,他才思虑开口:
“你……若是真想为我做点什么的话,之前的梅子姜能再帮我买一份么”
闻及,少女的眼睛亮了: “真的你想吃”
商侑安点头,眼里泛起温柔,看了她很久: “小心点。”
沈知瑉应下后,被守卫催促几声,便依依不舍地出了牢房。
待那沈重的牢门关上后,商侑安才缓缓松开茶杯,揉了揉隐隐昏沈的眉心。
水是没毒,可那茶叶却是有毒。
一种慢性奇怪的毒,能短暂麻痹人的痛感,随后便是令人沈迷茶叶的气味,令人上瘾。
若是长时间饮用的话,恐会乱其心神。
自这茶叶被送进来后,商侑安就不曾动过,今日喝,只是为了缓解身上的疼痛。
在那被衣裳遮盖之下,已然满是伤痕。
阿集在宗正寺门口不安地等着,直到见到了少女的身影出来,才放下心来。
“小姐,你可算出来了!担心死奴了,快回朝云殿吧。”
沈知瑉却是摇头: “先去一个地方。”
阿集跟着小姐出了宫,一路到了热闹的瓦舍。阿集不解,小姐已经知晓了盛安王的处境,还有心情来这里吗
沈知瑉找到那家卖梅子姜的老店,却发现已经关店了。她上前两步,瞧着这摊子上的灰尘,应是有段时间没有开张了。
她看了眼阿集,阿集走向邻旁的铺子里,问着夥计: “小二,你可知旁边的那位卖梅子姜的老媪去哪了”
小二从柜前擡起头, “不知道,关了有段时间了吧。”
阿集又问: “你可知那位老媪家住何处”
见小二打量着她,阿集忙补充道: “是这样的,我家主子听闻这梅子姜很是不错,想尝个鲜。”
小二指了指路线, “那个老婆婆啊,她平时就一人住在巷子里,也没个人照顾的。”
阿集留下一点银子在柜台,谢过小二,出了铺子,同小姐说后,两人往巷子里走去。
两人停在一扇破烂的木门前,只见那门虚掩着,阿集先上前一步探路道:
“里面有人吗”
几声咳嗽声传来,阿集推门一看,房间内昏暗狭小,床榻上的老媪低低咳嗽。
见来人,想起身。
沈知瑉忙去扶她, “婆婆,你不用下来的,躺着就好。”
老媪面如枯槁,而那往日会用头巾包裹着的头发,如今这样暴露人前,白发苍苍,好似大病一场。
沈知瑉想倒一杯水给老媪,却发现连水都没有。
她环顾四周,桌前竈台,意外的是,这屋中虽小,却是物品齐全,最后的视线落于老媪睡的那张矮榻上。
老媪常日佝偻着身子,平常的床榻高度不方便上榻休息,而这一张榻应是专门为她定制的矮榻。
沈知瑉坐于老媪床旁,床褥之下透显出来的是梨花木的材料,虽雕刻简单,却是价格昂贵。
“婆婆,平常是你一个人吗你的孩子为何不在”
闻及这话,老媪眼角竟是湿润了起来,直直摇头,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在老媪脸上看到了悲伤,沈知瑉忙道歉: “婆婆,对不起。”
老媪想坐起来,沈知瑉扶她小心翼翼的坐起来,见她嘴唇蠕动,发出嘶哑的声音: “水……”
沈知瑉见状,立马吩咐阿集去买水来,阿集临走前叮嘱道: “小姐等我,别离开。”
老媪见阿集出去了,才擡起那双深陷的眼窝,道了句: “姑娘,我记得你。”
见阿婆还记得自己,沈知瑉也是很高兴, “阿婆,我也记得你,梅子姜很好吃。”
说到梅子姜,沈知瑉短暂地想起了商侑安,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姑娘是来买梅子姜的吧”老媪盯着她的双眼,喃喃道。
语气有些失落。
沈知瑉感受到了阿婆的失落,年迈的阿婆,是在盼着谁回来她的亲人吗可街坊邻居都说阿婆常年一人,不曾见过她膝下的子女。
“阿婆做的梅子姜很好吃。”
“谢谢姑娘夸赞,可终究是没那么讨喜啊。”
老媪摇摇头,眼前闪过一生经历,能留下意义的却是寥寥无几。
沈知瑉不知怎的,眼眶泛酸,听着阿婆讲着自己的这一生,才知道,阿婆是从一个很小的县,随着儿子进京赶考。
那铺子她租了很多年,因阿翁逝世的早,就她一人撑着这家,忙碌一辈子。
阿婆的故事其实也很短,很单一,可沈知瑉却感受到了阿婆劳累的一生:
“阿婆这么累,是为了儿子吗”
老媪垂着头,白发打了结,露出秃秃的头皮,听着她良久才“嗯”了声,再没下文。
阿婆每日早起贪黑的卖梅子姜,这样拮据的生活,一定是将钱财都留给了她口中的那个稀少提及的儿子吧
“那他为何不来看你”她此刻的心里,是对这位阿婆的儿子感到不满。
阿婆不作声,狭窄的房间内压抑着气氛。许久,她摸了摸床沿,好像在思考着, “死了。”
句句逃避的话题,在此刻震耳欲聋。
沈知瑉张了张嘴,不再问下去。可阿婆却是自己喃喃地诉起了他的事:
“他不愿意我提有关他的事。他的一切消息与事迹都不愿让我知晓,也从不会让我出现在他的周围。”
她忽然擡头,看向沈知瑉,喃喃问: “他好像嫌弃我。”
老媪环顾四处,双眼无神,脸庞划过泪痕也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