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清晨,院落里的少年帮着老翁除着菜园子中的杂草,见兰竺出来,他也没有擡头,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躲着她。
直到了中午,围着桌子吃完午饭,临了要辞别这里的一切时,贺聿唯才擡头看向她:
“可要同村里其他人告别”
这样再见面的日子以后不会有了,此处临近西北邻国,来之不易。又为避其世人,不便过多打扰。
尽管不舍,兰竺却也摇头拒绝了,他们就在这样一方小小的村庄,宁静又安宁地过着来之不易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回时的小路似比来时短暂。
马车随着人群驶进繁华的京城,一路上,贺聿唯出奇地安静,直到快要到百楚阁时,他才按耐不住看向兰竺:
“兰竺,你……”
兰竺擡头看向他。
贺聿唯到嘴边的话又止住了,他怕昨晚只是她一时的冲动,也怕是她一时的感动,才说了那样的话。
他尊重她,不愿强迫她,想给她反悔的机会,却不知如何开口表达:
“我……”
兰竺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贺公子想说什么想反悔么还是当初的话只是说说而已,并未真的打算……”
“不是的!”
贺聿唯打断兰竺的话,不安地紧着手中的折扇,话说得很小声:
“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我是怕你后悔,想着,若是兰竺姑娘后悔也是来得及,我,我无所谓的……”
这话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无所谓吗”兰竺凝视他,反问。
这只看似普通的一句话,将少年轻易地拿捏住。
闻及这句反问,贺聿唯又急急否认:
“不是无所谓,是……是我伤心不要紧,主要不舍得你委屈。”
往日的风流倜傥的公子,在真爱面前竟是这般的纯情。
这样发自内心的话让兰竺神色一顿,她视着纯情的少年:
“半月后,是我的生辰。你会让我等太久吗”
女子的眼睛好似会下蛊般,直视着眼前的男子,将少年那颗真心勾得心甘情愿。
“好。”
直到那抹莲青色背影消失于百楚阁,贺府的马车才缓缓离去。
贺聿唯踏进贺府的大门,程束在后面几番想开口,都止住了。
贺聿唯停下脚步,扭头看他。
见此,程束才低头,似把内心积压已久的话说了出来:
“公子,你当真不再考虑一下吗属下觉得那个女子并不单纯。”
贺聿唯神色一暗,显然对程束所说之话并不高兴。
程束感受到了公子的情绪,却还是硬着头皮劝道:
“公子,她的身份您也知道,属下怕她另有目的……”
“知道了。”贺聿唯并不愿意听,只大步走进了贺锋的书房。
书房内,贺锋好似知晓他要来,已然在书桌前等候已久。
只是才几日不见的贺锋,气色并不是很好。
满头的白发已然显现于人前,声音沙哑不少,却依旧带着几分威严: “你来了。”
贺聿唯视线停留在贺锋苍苍白发的头上,意外地问了句: “父亲身体还好吗”
闻及鲜少的关心,贺锋也是一楞,随后面色如常:
“无碍,不过是旧疾覆发,已经在调理了。”
闻此,贺聿唯才察觉,近日父亲请大夫的次数多了。
贺锋擡头看向这个向来对他寡言的儿子,问道: “你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
贺聿唯上前一步,话到了嘴边却顿住了,瞥及那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他沈默许久:
“无事。”
贺锋深深看了他一眼,终是一叹,示意他走近些:
“你既无事,那我便有事要交代于你。”
贺聿唯不明所以,他上前几步,停至桌前,父子之间只相隔于一张书桌。
贺锋缓缓起身,动作有些缓慢,看上去似身形不稳般,贺聿唯伸手扶了扶眼前那只胳膊。
在得到贺锋的打量时,他不自然地松开了手,退了一步。
别扭的举动过后,只见贺锋转身,从暗匣中取出一小盒子,交于贺聿唯面前。
贺聿唯打开那个盒子,眼里有些波动,很快,便合上了盒子,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什么”
显然,他是知晓此物的。
一枚小小的铁令,是调动贺府一切的资源人脉,同时也包括祖上遗留下来的三千令人闻风丧胆的贺家军。
那是一支先帝赐予贺家祖先的立身之军。
贺府祖上曾为先帝打下半壁江山,这样的浩荡皇恩饶是当今圣上都无法收回的忌惮。
也正是贺锋的多年不回京,才足以打消了谢康禛的忌惮之虑。
“拿着吧,我能留给你的,只有这个了。”贺锋沈沈道。
贺聿唯看着那枚冰冷的铁令,心中升起一股闷气, “不是人人都想要它。”
其实更多的,是介意贺锋的那句将对家庭的愧疚企图用这枚铁令来弥补的话。
可终究父子不通心,两人相互的关心,彼此都不曾真正了解过。
贺聿唯不接那枚铁令,也从一开始还带有关怀的情绪落到极点。
他转身而出,在踏出门槛那一刻,听见贺锋的话传来:
“你接受了它,这贺家的一切你都可以做主。”
“包括你即将要娶的人。”贺锋面无表情地落座,拿起茶杯,稳稳地喝了一口茶后,才从容地看向停住脚步的人。
贺聿唯犹豫了。
他也知道,这已经是父亲最大的让步。
沈默半响,门口之人松动了步子,终是拿起桌上的盒子,无言地行礼后,退了出去。
当书房里只剩贺锋一人时,他才缓缓松了茶杯,低头咳了两声,脸色却是比之前要好看得多。
管家从门外进来,扶着贺锋回房。
一路上,见贺锋心情轻松了不少,管家不免也跟着舒了口气:
“公子肯接是好事,只是,将军真的答应公子让那女子进门”
贺锋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豁达:
“怎的你比我还看不开他愿意娶妻自是好事,我也不是真的介意那女子身世。当初不同意,是怕他一厢情愿又一时兴起,强求了人家。如今那姑娘既然答应了,说明是两厢情愿的,我又何须再反对”
程叔听后,一脸的诧异, “没想到将军的心思竟是这样细腻希望公子有日会明白将军的良苦用心。”
贺锋连连摆手,打断了程康的话, “莫提莫提。”
那颗爱子之心被贺锋粗暴地压制在内心深处,不肯见光。
那看似高大的身影在此刻间是那样的柔软,久战沙场的习惯让他不愿多言自己的想法。
待到了房间,老将军已然有些累了。
管家替他细心地擦去汗, “将军该歇会了,到饭点了喊您。”
老将军似不习惯有人在身边这样的叮嘱,他皱着眉头,摆手,嫌弃程康的啰嗦。
老管家则是尽职地做好手头的事情后,才退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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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贺家一切事宜交于贺聿唯后,老将军似比平日悠闲了几分,竟操心起了自家儿子的婚事来。
贺聿唯进门的脚步一顿,看着府中忙碌的下人,他询了一嘴。
在得到一采买小厮的回答后,他脸色有些不自然,直径走向了大厅,看着拿着账本眯眼瞧着的人,沈默半响。
贺锋从账本之中擡眼瞧了贺聿唯一眼,脸色表情平淡极了,示意他坐。
就这样,直到用膳时辰,贺锋才放下手中的事情,同端坐半天的贺聿唯吃起饭来。
贺聿唯神色莫测地瞥了眼贺锋,见他丝毫没有要向他解释的意思,他忍不住问了:
“父亲看了半天账本,是在做什么”
贺锋好似知晓儿子一定会问,故而也没有过多惊讶,他道:
“近日无事,看了下府中商铺的账本。”
闻及这话,贺聿唯有些惊讶, “看得懂吗”
贺家府风豪放,自成一统,什么食不语的文礼在贺府都是不存在的。
当然,这些都是基于贺夫人逝世后,府中长期缺乏主母而形成的不拘小节。
而经商之道贺峰更是一窍不通,整个贺家也就只有贺聿唯这一代对生意之事颇有钻研。
对于父亲忽如其来的举动,他是既疑惑又觉得有些好笑。
贺锋哼哧一声: “这是瞧不起你爹呢看不懂就不能学习学习”
贺聿唯挑眉,不动声色地吃着饭,待落筷后,才深深看了眼贺锋:
“父亲是闲的吗不是说了这府上一切事宜皆由我管吗父亲要是没事干,出去同三两好友吃吃茶也是好的。”
知晓儿子这是话中有话,暗指他近日在置办他与那位姑娘的喜事,贺锋不悦:
“你如今当了家,这终身大事也该尽快落实下来了。之前心急得很,现在又拖着,你想要做什么”
贺聿唯没想到能从父亲口中听到这句催婚之事。
他并非是拖着,到底还是因为贺锋交付铁令之际,使用的强迫手段。
让他以为,父亲同意这门婚事,是迫于他接受了那块令牌。
贺聿唯虽不愿娶妻之事受人控制,可真到那一步,到底还是希望得到贺锋从心底的认可和同意。
常年在军中的直率性格,让贺锋猜不透自家儿子的弯弯绕绕,他索性独断地决定着:
“既然答应了人家,就早些带回来吧。我贺府也没那么多规矩,你且去问问人姑娘那边有什么风俗要求没有,按照姑娘那边的来也行。”
贺锋的这番话,倒让贺聿唯不好意思起来。
他没有说话,而是擡起那双含有几分别扭的眸子,不可察闻地点了点头。
随后又默了几秒,站起身来,似是不擅交际这样尴尬的场面: “聿唯告退,父亲慢用。”
饭桌上只剩贺锋一人,他放下筷子,瞧了瞧一桌的菜,皱着眉头:
“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听着将军疑惑不解地自问,管家程康几步上前,眼角带着笑,宽心道:
“将军看不出吗公子这是高兴呢。”
贺锋显然不信,他眨着眼睛,回想一会,才问: “是吗”
此刻的贺锋隐约似学做一位好父亲,那双不怒自威的眸中透着几分疑惑,柔和了几分他身上杀伐果断的锐气。
程康笑呵呵地肯定起来: “是的,将军。公子高兴着呢,只是不擅表达,奴这就派人准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