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养心殿,谢康禛扔下奏折,有些烦意地捏起眉心。
李省会意地将眼前堆山的奏折拿走,递上安神茶,待谢康禛心绪稳定后,才问道:
“圣上,今日可要去凤鸢殿到了约定的时日了。”
因圣上公事繁忙,经不常歇与后宫之殿,故此只有每月初一会同皇后共用晚膳。
而后宫其馀六百多宾妃则是三月一翻,大部分时间圣上皆歇在养心殿。
“朕怎觉得这日子过得如此之快”
上回傅仪与他闹脾气的景象还在眼前。
谢康禛脸色不悦,却还是没有拒绝,他起身,着了件披风,坐着龙辇,前往凤鸢殿去。
途经北南面处,见黄琉璃瓦檐下点起了灯,他脸色一寒,手一挥,将龙辇止停,望着那远处宫殿的灯。
“是何人在那”
语气几乎淬了冰刀,李省看去,心下一恐,立马伏地:
“回圣上,奴遣人去看看。”
此乃春风殿,十年无人进,这是谢康禛下了禁令。
此殿是永嘉皇贵妃居住的宫殿,宫中无一不晓,这座华丽堂皇的宫殿是圣上的禁忌。
“不必了,朕亲自去看看!”
谢康禛下了龙辇,迈着金靴,踩着积雪而行,李省等一行奴才只得默默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
他迈进宫殿,殿中大堂一片明亮,白玉地间无一处灰尘。
谢康禛抿着唇,走去东侧暖阁,见一白色身形立于一面墙处,他一眼认出了那是谁。
“你为何会在此处”
语气带着浓重的质问与不悦。
少年孤落地转身,看着眼前面带怒意的谢康禛:儿臣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这个地方,自母妃生病的第一个年头起,他就被谢康禛下令,以母妃需静养为由,不准踏足。
“朕早年便说过,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谢康禛生气的眼里还有一抹不可会意的醋意,正是因为旖儿有了这逆子,她便不再一心一意地对待朕,眼里所望皆是这逆子!
商侑安回眸望向那满墙雕刻栩栩的女子画像,喃喃道:
“母妃已经逝世多年,即使这样,也不可以吗”
少年眼中的委屈一闪而过,伴着迷茫与不解。
谢康禛毫不留情地上前几步,将少年轰了出去,随即重重关上殿门。
他站在墙前,伸出那双微抖的手,抚摸着女子的脸庞,不难看出,那光滑痕迹是已被爱抚数次。
少年狼狈几步被赶出殿外,李省想去扶一把,却止住了手,沈默恭敬地移步于殿门前,所举之意明显至极。
“殿下,天色渐晚,请先回去吧。”
商侑安嘴角带抹嗤笑,稳住了身形,微微理了理乱于肩前的墨发,眼底平静起来,透过殿门,隐约可见那人的痴情。
商侑安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直到少年身影离去,李省才擡眼,只要是有关皇贵妃之事,圣上都无法冷静,他瞧着时辰,斗胆在门口寻了声:
“圣上,可还去凤鸢殿”
未曾听到谢康禛回答,李省明了,看来圣上又要歇在这里了。
他招手着一奴才,去往凤鸢殿禀明一声: “就说圣上有公事,让娘娘别等了。”
傅仪听着外头之人的通传,狠狠拍了桌子,将那桌精心准备的菜食一把掀于地,地上糟乱不堪。
“给本宫滚!”
殿外的奴才害怕得匆忙退下。
傅仪扬着精致妆容,横冷着眸子,扫过一众鞠着身子的宫女,质问道:
“圣上去哪了到底他有公事还是不想见我!”
没有人敢回答她的话。
傅仪的表情有些狰狞起来,在强烈的情绪下,那双染着豆蔻红甲的手不自主地颤抖起来,瞳孔放大,带着失神几分。
她推开那行站着碍眼的宫女,跌跌撞撞往殿堂之中去。
红金相间的袭地长裙被地上稀碎的碗瓷刮烂些许,金钗步摇随着踉跄步子强烈晃动着。
金碧辉煌的殿堂中那人旋转几番,跌倒在地,时而发出“咯咯”的笑声,时而尖叫着,手舞足蹈。
没有人敢管她,宫女们此刻统统都缩在角落,垂头伏地,哆嗦着。
“陈嬷嬷为何还不回来快去唤嬷嬷前来。”
娘娘的疾病又犯了!
这是娘娘早年间,在冷宫之中染上的失心疯,直到那位皇贵妃的逝世,皇后娘娘才被皇上从冷宫之中接出,这些年来虽有汤药调理,却也还是间断发作。
好似是提及圣上及那位,便会不受控地发作起来。
陈嬷嬷匆忙赶到后,将美人榻侧悬挂的藤鞭塞在傅仪手中后,她才停止颤抖的手,有了藤鞭,连带情绪都稳定了不少。
陈嬷嬷扶起傅仪,命人押上一宫女,跪其面前,随后哄道:
“娘娘,打吧,把不痛快都发泄出来!”
宫女被捂了嘴,说不了话,只能拼命摇头,而在傅仪一次次藤鞭的落下,最终倒在地上,疼晕了过去。
身上数条鞭痕,直到见了血,傅仪才冷静几分,逐渐恢覆了情绪,她扔下藤鞭,陈嬷嬷扶着她,缓缓上着阶层,坐于榻上。
红唇抿着,眸中是无尽的麻木,扫过殿堂之中晕倒的宫女,淡淡手一拂:
“带下去,好生医治着。”
陈嬷嬷示意宫女,将人擡了下去,一众宫女缓缓退了出去。
她美眸流转,眼底带着厉色: “去查,圣上现下在何处”
她的语气几乎不带感情,陈嬷嬷望着夜色, “娘娘今夜也累了,不如明日……”
闻及,美人榻前的女子横扫过陈嬷嬷,不发一言。
陈嬷嬷只得点点头,派宫女前去打探,一番下来,在得知谢康禛歇于春风殿时,彻底暴躁了起来:
“他宁可跟一个死人睡一起,也不愿来看看我”
那一刻,竟在此语气中听出几分可怜,悲凄。
陈嬷嬷忙走上前去,想安慰她,却被她掀碎的药碗止了步。
“娘娘,不要生气,对身子无益啊。”
傅仪眼底绝望,她到底该如何做,才能让圣上多看她一眼
“我所求可多”
明明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可脸上尽显苦相,那满达眼底的无措,还有那爱而不得,将傅仪折磨得不人不鬼,失了身份。
陈嬷嬷将她拢入怀抱,一脸心疼,安慰着: “娘娘所求不多,不多的。”
只是那千万分之一的垂怜,和只需要从那位当中施舍一点点的爱意,便足够的。
她的姑娘,明明是很好哄的,
在傅仪泣不成声际,沈默之下,她猛然擡头,眼里可见恨意。
“定是那商侑安,自他回宫,圣上就不曾来过我这,圣上将他留在身边,睹目思人!”
她气得发抖:
“她死了还不安分!当初就该斩草除根,杀了那贱种的儿子!断了圣上的念想!”
她当年做的最错的一个决定,便是放了那个八岁的孩子!
为此这十年间,她无时无刻不在为这件事付出代价,特别是当她以为商旖死后,谢康禛会多看她一眼。
可并没有,十年来,商旖的影子如鬼魅般围绕着她,好似盘旋在皇宫上空一样,令她度日惶恐。
不仅是商旖霸占着谢康禛的心,还有那远在雁城的商侑安,蠢蠢欲动,妄想回京!
她如何能让一个贱人的儿子再回宫来霸占属于她,属于谦儿的位子!
不可能。
她一次又一次的派去杀手,却每次都能让他脱险!
眼下,竟还上演一出苦肉计,回来了
“娘娘!”陈嬷嬷环视四周,确定无人在场,才压低声音,劝道:
“娘娘,这话,同老奴说说也罢,切勿被他人听去了,对娘娘不利啊。”
傅仪扬起脖子,眯眼,生生将护甲折断在手心。
“那又如何如今这后宫之中,还有何人敢与我争”
“若是只图权位,不争情爱,娘娘也会少受些苦。”
陈嬷嬷看得透彻,无奈几分。
可傅仪哪能甘心,曾经的天之娇女,怀揣着少女向往的爱慕,在这深宫之中,受过万人的落井下石,尝过长达三年的冷宫之辱。
她不甘心,到死都不会甘心。
这么多年了,她想要的,到底是谢康禛的爱,还是只为赢过商旖,她自己也无法分辨。
“好,老奴会帮助娘娘的,娘娘将药先喝了,有一个康健的身体,娘娘才能如愿看到心中所想之局面。”
陈嬷嬷看着傅仪将药喝下,眸中泛起心疼,她曾是傅候府上之人,自姑娘进宫之日便一直跟随。
这些年来,她见了太多娘娘的苦,若是不曾嫁于圣上,如今也能是一体面幸福的夫人吧
陈嬷嬷微微叹气,也怪自家姑娘对圣上一片痴心,年轻之际,正是那无意之中的一面,是这一切悲伤的来源。
傅仪喝了药,冷艳面庞泛起困意,陈嬷嬷替她精心洗漱后,扶她歇下了。
走之际,熄了烛,望着偌大孤寂的宫殿,她摇摇头,替自家娘娘合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