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空(修)
    顾言从酷暑等到寒冬，也没有等到想见的人。
    今天是除夕，顾言和顾安他们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围成一圈，双手撑着脑袋相顾无言，默契地齐声叹气。
    “王妃，今儿个是除夕，天都快黑了。”这样没有精神，不说话也不吃饭，在这坐一天，他没办法和王爷交代啊。
    “我知道啊。”顾言本来想做一大桌子的饭菜好好热闹热闹，但实在有气无力，提不起兴趣。
    顾言趴在桌子上看着和自己一样胳膊拄着脑袋，低眉耷眼的孩子们，意识到他这个状态不好，没有给孩子们做个好榜样，不能让这几个孩子跟着自己一起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唉声叹气。
    “你们想吃好吃的吗？”
    顾崽崽他们对视一眼，心虚地猛摇头，“爹爹，我们不饿，没什么想吃的，我们就想在这里陪着你。”
    顾言哪里不知道他们在说谎，看他们甘愿抛弃美食也要陪着他心里慰贴不已，故意叹气道：“唉——可是我很饿哎。本来还想去客满楼吃麻辣大虾和无骨鸡爪，去福临门吃凤梨酥丶桂花糯米粥和酱汁烤鸭，最好再逛逛夜市买点小吃尝尝。”
    “不过，你们既然不想吃，那我只好和封一一起去吃了，正好留你们在家看门。”
    “啊——”
    顾言话声一落，哀嚎声一片，崽崽他们纷纷上前缠着他撒娇，闹着也想和他们两人一起出门。
    “好吧，好吧，你们的态度非常不错，这次就带你们一起去。”顾言也不卖关子了，答应带他们一起去。
    “你们去换身出门的衣服，一炷香以后咱们出发，今天不在家吃除夕饭。”
    “好哎好哎！我们这就去换衣服！”
    ……
    顾言想他的时候，封煜也在思念他和崽崽他们，坐在花园里喝了一夜酒。
    第二天早上，封五进来叫醒他。
    “王爷，六皇子没了。”
    “没了？什么时候？”封煜昏沈沈的脑袋听了这个消息清醒许多。
    “前天晚上。”
    “居然死了。”
    年前，六皇子被皇上派人从封地护送回京，太医们一直用珍贵药材吊着他的性命，本以为他能扛过新年，谁知道居然死在了新年的前两天。
    皇上和皇后的愿望彻底落空了，剩下的这个儿子也没了，还是被亲弟弟派杀手刺杀，重伤难愈而亡。可惜他们多年谋划，辛辛苦苦把儿子培养成明君苗子，到头来成了一场空。
    “听说皇后受到的打击太大，原来已经好得差不多的身体一下子垮了，皇上下旨让皇后把风印交给刘贵妃，让刘贵妃暂时替皇后掌管六宫。”
    “皇后听到这个消息恐怕会气得吐血三尺高。”
    皇后和刘贵妃这对表姐妹自打入宫伺候皇上，关系一直不好，明争暗斗这么多年，都想压对方一头。皇后压了刘贵妃这么多年，到头来儿子没了，她自己缠绵病榻，风印也到了刘贵妃手中。
    皇上也是有意思，嘴上说爱着皇后，皇位也给皇后的儿子继承，但后宫的妃嫔年年有新面孔。说是为了繁衍子嗣，也不尽然，夫妻两人合夥谋害其他妃嫔的孩子也没见皇上心疼子嗣。
    皇上如果是真心爱慕皇后，为什么不向魏国皇帝靠拢？魏国皇帝的后宫只有宁皇后一个人，子嗣也只有魏境泽一个，别人想和魏境泽抢皇位也没有资格。
    说到底，皇上不过是又想要爱情，又想要佳人陪伴。既要又要，实在难看。
    “六皇子没了，你让赵叔按照礼制来。”封煜拉高被子，转身面向墙壁，他再睡一会儿。
    “王爷，您睡得着吗？照这样下去，三皇子马上就成太子了！”封五见王爷又要睡觉，着急地一把掀开被子。
    “三皇子成为太子又怎样？”他要是能坐稳太子之位才是真厉害。
    “皇后难不成是个摆设？动点脑子。就算皇上妥协了，皇后也能让皇上剩下的儿子一个都活不成。”
    “那咱们什么都不用做？”
    封煜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转过头裹紧被子继续睡觉。
    封五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讪笑几声，手脚麻利地给王爷整理好被角，给房间炉子加满木炭，垫着脚尖快步走到门口关上门，麻溜消失了。
    ***
    老六死了，三皇子和刘贵妃再没有顾忌，朝中大臣自年后恢覆早朝便一直上奏折请皇上立三皇子为太子。
    皇上心力俱疲，他投入多年心血的儿子死了，难道他和皇后命中无子吗？
    这场请立太子的拉锯战持续大半年，终于在今春端午节那天有了结果——皇上下旨立三皇子为太子。
    “姐姐，妹妹来看你了。”刘贵妃笑着走进皇后的寝宫，没等皇后让她坐下，便起身自顾自地坐在一旁心满意足地欣赏皇后缠绵病榻丶披头撒发的丑样子。
    “姐姐，你这是何必呢？啊？想开一点嘛。”刘贵妃端起茶杯喝上一口，用手绢假装擦唇上的茶水，实则是掩饰嘴角的笑容，“咱们这个年纪，很多事情早就应该看开了，儿孙自有儿孙命，不能强求呀。”
    “滚！”皇后抓起宫女端上来的茶水砸向刘贵妃，“要你这贱人在本宫面前假惺惺，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皇后怎么会不知道对方是特意来挖苦她，看她笑话的，她儿子的死少不了这个贱人在其中谋划。
    不过，这贱人也得意不了太久。
    皇后想起三皇子的隐疾，收敛自己越发暴躁的脾气，坐直身子端起她身为皇后的矜贵姿态，反唇相讥道：“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你说本宫可怜，你才是真的可怜，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你以为你儿子当上太子就万事大吉了？就算他当上太子，当上皇上又怎么样？等你儿子膝下有个一儿半女再说吧！哈哈哈……”
    “王兰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刘贵妃听到她说的话脸色大变，顾不上判断皇后话中的真假，扑到床边死死掐住皇后的脖子不松手，逼迫对方说出真相。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快说！”
    “哈哈哈……”皇后叫她神色紧张，面色癫狂，对方越痛苦她越高兴，“刘静芳，你以为你赢得了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你一辈子都要被我踩在脚下，永远没有出头的机会，永远！”
    “哈哈哈……你儿子和宫里没种的太监没什么分别，都是生不出孩子，断子绝孙的玩意儿。”
    “你！”刘贵妃实在不敢想王兰芝话中所隐含的意思，随后想到封煜的儿子稍稍恢覆些许理智，“你别想骗我！封煜都有后代，我儿子怎么可能会没有孩子！”
    “封煜几岁离开的皇宫？你儿子成年累月吃皇庄里被断子绝孙的药浇灌过的菜，怎么会有孩子？”三皇子就算当上太子，坐上皇位也没用，“终究是我赢了，终究是我赢了！你休想比过我！”
    “哈哈哈……”
    “哈哈哈……”
    “我掐死你！”刘贵妃脑海中的理智“啪”得断裂，红着眼死死掐住王兰芝的脖子不松手，“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你在做什么！”一声暴怒声响起，下一秒刘贵妃被踹出几丈远，后背狠狠砸在木架上，木架上方的花瓶摇摇晃晃倒下木架砸在刘贵妃头上。
    血红的鲜血顺着刘贵妃的脸往下流，留下一道道令人惊悚的血痕，刘贵妃艰难地擡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帝后温情脉脉地抱在一起，皇上柔声安慰皇后的画面，只觉得刺眼又讽刺。
    “哈哈哈……”刘贵妃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真好笑，“王兰芝，你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演戏的好手，演了几十年的戏你累不累啊？”
    “皇上，亏你对王兰芝恩宠有佳，圣宠不倦，宁愿把其他儿子弄死也要让她的孩子当太子。你知道她背着你做了什么？她背着你给你其他儿子下了断子绝孙的药啊！”
    “因果报应！因果报应啊！”刘贵妃的眼泪混着血往下流，不甘地仰头大笑，“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全是一场空，我儿空有太子之位，倒是让封煜那个贱种有了后代。”
    “皇上你为了维护皇家颜面，宁愿让九皇子和十皇子死，也不愿意他们身体残缺，成为太监。到头来，你剩下的儿子除了封煜全都是有根的太监！哈哈哈……因果报应！”
    “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说的话是真的？”皇上听完脸色大变，扭头向皇后求正刘贵妃说的话的真实性。
    皇后有一瞬间神色慌张又很快恢覆正常，拉着皇上的手柔声说道：“皇上说这话真让人伤心，您宁愿信她也不愿意信臣妾吗？她就是想挑拨咱们的关系，她刚才还想掐死妾身呢。”
    可惜皇上这次没有像刚才那样安慰她，盯着她又把问题问了一遍，“刘贵妃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皇后声音娇柔想依偎在皇上怀里，可皇上只想知道刘贵妃话中的真实性，伸手把人推开。
    “她刚才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敢回我？”皇上心中抱有一丝侥幸，可皇后依旧顾左右而言他，娇声抱怨他不信任她就是不回答问题。
    “朕问你她刚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皇后见皇上生气了，摇头说她不知道，是刘贵妃故意陷害，挑拨他们感情。
    “你擡起头，你敢看着朕的眼睛再说一遍吗？朕只要你一句真话。”他们夫妻多年，皇后了解他，他当时也了解皇后。如果刘贵妃真的冤枉她，她根本不会是现在这个反应。
    见到皇后神色躲避，不敢和他对视，皇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上踉跄地站起身，不停往后退，“你太可怕了！你我少年夫妻，你瞒了朕这么多年！从你为朕生下第一个孩子，这么多年，朕为你和孩子们苦心谋划，到头来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他忽然想到这么多年皇家子嗣不丰，皇族中，只要有人怀孕，要么怀胎时流产，要么生下的孩子体弱多病，逃不过早夭的命运，至今除了封煜膝下有个儿子皆无所出。四年前，北疆封地处理的一起有关转性药的恶劣案件，送信人刚带着证据出了北疆封地便被人暗害。
    皇上质问皇后这两件事是不是她所谋划，有没有王家人参与，皇后依旧低头不语。
    皇上既然已经察觉，她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反正皇上也就生气一阵子，过段时间就会和她重归于好。
    “是朕养大了你的野心，让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谋害皇嗣。”皇上不禁潸然泪下，他们为了儿子能得到皇位设计其他妃嫔，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把手伸到皇族子嗣那里，暗害皇嗣。
    皇上踉跄着往外走，走到皇后寝宫门口，皇上声音颤抖着下了口谕。
    “王兰芝身为皇后，胆敢谋害皇嗣，罪不容诛，不堪为后，剥夺其皇后称号。念及朕同皇后夫妻多年，感情深厚，故留废后王兰芝一条贱命，打入冷宫，此生不得踏出冷宫宫门一步，除澜沧郡郡守王书泽以外，赐兰平王氏全族满门抄斩！”
    “皇上！”王皇后没有想到皇上这次来真的，慌乱爬下床想去拉住皇上，却被皇上身边的太监拦住。
    “皇贵妃意图谋害皇后，自今日起打入冷宫，剥夺皇贵妃封号，无诏不得出冷宫。”
    “哈哈哈……”刘贵妃早已心如死灰，当不当皇贵妃还有什么意义。
    “兰芝，自此刻起，咱们夫妻二人恩断义绝，夫妻缘分已尽，此生不覆相见。”
    说完最后一句话，皇上擡脚走出皇后寝宫，一直到走出凤仪宫宫门都没有回过一次头，任由皇后在身后哭喊。
    ……
    三皇子听到母妃和皇后均被打入冷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天之间，什么都变了。
    三皇子急匆匆进宫想见父皇一面，却被父皇身边的心腹太监挡在御书房外面。
    “皇上现在心情不好，殿下还是赶紧去见见您的母妃吧，晚一点，恐怕就见不到了。”
    三皇子如梦初醒，谢过总管太监，转身去母妃的宫殿找人。刚踏入母妃昔日的宫殿，三皇子便被里面乱糟糟的场景吓了一跳，到处都是太监和宫女，宫殿里的名贵物件也被擡出来，放在木箱里一一封存。
    “母妃……”三皇子踏入房门，看到母妃头上缠着白色布条，脸色苍白地坐在软榻上发呆，身上带着血的衣服也没有换下来，担忧地来到母妃身边，“母妃您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父皇怎么会突然把您和皇后打入冷宫？”
    刘贵妃看着儿子那张脸，悲从中来，抱着儿子痛哭出声。
    待母妃冷静下来，讲清楚凤仪宫发生的事情，了解到前因后果，三皇子下意识地拒绝接受自己不能生育这个残酷的事实。
    “怎么会呢？母妃您在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太子，是未来的皇上，我怎么会没有孩子？！”
    “这不可能！这根本就不可能！”
    “那你和太子妃成婚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孩子？就连你的通房和侍妾也全都没为你生下一儿半女。”
    轻飘飘的话成了压倒三皇子的最后一根稻草，三皇子瘫软在地，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啊！这要他如何相信！
    他为了太子之位谋划多年，如今他参加册封大典已成为太子，到头来却告诉他，他就是一个有根的太监，就算他当上皇帝也是为他人作嫁衣，更不要说父皇得知此事后，根本就不会让他当皇上！
    “呜……上天不公！上天不公啊！”
    “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这么对我！我辛苦谋划这么多年，到头来全是一场空！”
    “啊啊啊！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
    “我不相信！！”